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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柳儿拉着个大箱子在厦门街头漫无目标地走着。天很热,她的脊背却是凉的。井源的一切已经悄悄地遁藏在她心底的一角;而前面又是哪里?
迷糊、心慌和闷热交织一起,走没多久,细柳儿已经满头是汗。又热、又渴、又饿、又受到大刺激的她,脚步慢慢踉跄起来。她摇摇晃晃、两条腿互相打架;头昏沉沉,意识渐渐模糊。有车在她身后响喇叭。她不但没有闪,反而是扑通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那辆车的司机在里面骂了一句,揪个空调转车头从细柳儿身边开了过去。
那辆车后头的车不知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往前开。车里客座上的人说:慢!有人躺地上!
司机猛踩闸,当路把车停了下来。车闪着紧急灯,门开了,司机走了出来。他走到跟前,确定他的车没有撞到这个女人,当即回车上。同前辆车一样,他呼地一下绕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细柳儿走了。
紧跟着是第三辆车。开车的是一个三十三、四岁的男子。他看到前面两辆车的情况,车速放得很慢。到了跟前,一看前面一动不动躺着一个女人,男子熄了火,下了车。后面有人响喇叭,男子火了,冲那人嚷了句:“前面要死人了!”他走过去,俯下身来,发现细柳儿还有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抱起细柳儿来,放到了自己车后座上。
男人火速把车开到就近一家医院,把细柳儿送进急诊室。
男人坐在外面等。不一会儿,护士出来了。“你是细柳儿的家属?”
男人含糊其辞 :“啊。她怎么样?”
护士:“她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你可以带她回去,也可以让她住一晚上再观察一下。”
“住一晚要多少钱?”
“九十。”
“我带她回去吧。”男人站了起来。
细柳儿醒过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映入了她迷迷糊糊的眼帘。心头一惊,她使劲把眼帘撑大。这个男人,不是青伢子是肯定的。她周身乏力,可记忆还在那里。她必须要弄清楚自己在哪里、怎么了,还有,这个男人是谁。她吃力地想要坐起来,可身子就是不听使唤。她止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怎么样?”男人关切的声音。
她睁着惊恐而又无助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男人圆脸,脸上线条都是圆润的,连眉毛都是弯弯的。他的鼻子宽厚,嘴唇也是。不知怎么地,看着他,她想起了青伢子。
“你不用怕。我不是坏人。你昏倒在街头,我送你去医院,又把你从医院接到这里。”男人勤勤恳恳的话语,使细柳儿的惊恐消失大半。
“谢谢你,能,能……”没得说完,细柳儿咳嗽起来。
男人倒了一杯水,放在柜子台上;又拿过来另一个枕头,往细柳儿头后面放。“来,靠这里,喝点水。”男人说着,扶细柳儿坐起来,靠在那枕头上。他随即端过来杯子,把水送进了她嘴里。
那真是荒漠甘泉啊!细柳儿喝完那杯水,好像灵魂又回来了一般。她重新把目光放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身上。男人似乎比青伢子年长几岁,神情既憨厚又和蔼可亲。
“请问恩人贵姓?”
男人憨憨地笑了,“别客气,我不是什么恩人,我要不帮你,也有别人会帮你的。我们这是缘分。叫我二楞就行。”细柳儿听得出,这个男人说普通话的口音和自己的不同。 二楞算是她碰上的第二个“外地人”了。
“二楞?”她琢磨着这个听起来很别致的名字。
男人点头,“是。在老家时人都这么叫我。”
“二楞兄老家哪里?”
二楞:“老家山西。”
细柳儿一听更加好奇了,“二楞兄老家山西,怎么大老远的到了这边了?”
二楞又是轻轻一笑,说:“别净问我的事。怎么称呼你?你有多久没吃东西了?我外头买了点面线来。这边的面线挺开胃的,你先吃一碗再说吧。”
给二楞这么一说,细柳儿才发觉自己真是饿极了。带着几分尴尬,她说:“我叫细柳儿。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又让你破费。”
二楞:“小柳,叫你小柳行吧?你客气了,出来闯荡一家亲。”
细柳儿:“嗯,‘小柳’好听。”
“要不要我扶你一下?”
细柳儿:“不用。我能自己来。”细柳儿小心地下了床,慢慢走到了桌边。
二楞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线端到了细柳儿跟前。
“二楞兄也吃吧?”
二楞:“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面线里有厦门特有的肉饺和鱼丸,那香味真诱人啊!细柳儿拿起筷子,嘴巴凑过去——突然,她想起来自己好端端地离开井源,沦落到无家可归,几乎饿死的地步……一阵懊悔伤感,眼泪夺眶而出。
二楞见状,连忙过来安慰。“小柳,我知道出来混都不容易。忘记那些不高兴的事儿。好好把身子养好了,留得青山在比什么都要紧。”
细柳儿含泪点头,吃起了那碗香甜无比的面线。
肚子填饱了,就是讲故事的时间了。二楞告诉细柳儿,他原先在山西,是种庄稼的。细柳儿一听,更加感觉亲切,夸奖二楞有本事,从农民变成一个汽车司机。二楞索性打开话匣子,告诉细柳儿他从山西南下闯荡的经历。
原来二楞在老家种地,老老实实,背对青天,并没有其他“非份”之想;也不需要有什么“非份”之想,因为,因为土地,它跑不掉,它总在那里。土地给了乡里人最安全稳定的感觉。
哪知道,突然间,土地被政府征收走了。二楞和其他几位青年农民急急合计,拿着几万块被征地的钱,到外地想另谋生计。不料生意没做成,钱倒是叫人掳了去。几个兄弟作鸟兽散,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混饭吃。二楞到一家餐馆帮忙打杂。主人喜欢他老实勤快,待他不错,还教会他开车。二楞开着车跑里跑外,倒是挺欢心的。本想能过几天安定日子,没想到又遇到了拆迁。拆迁很快拆到主人的饭馆里来。主人联合几家上访上告都没有用,最后竟然就在餐馆外自焚!
“自己把自己烧死呀?真惨呀!”细柳儿忍不住插嘴。“地给征走了没有?他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二楞:“唉,小柳,怎么说呢,没烧死,给救了起来。政府还帮他付了医伤费,给了他新房子。可是,餐馆没有了,家也散了。我去探望过他,感觉他精神都有些不大正常了,一句话总挂嘴上:为什么不让我自己烧死?”
餐馆也没了,主人自顾不暇,二楞只有再次流浪。先是到了广州,当搬运工。后到厦门,在厦门二楞算是又遇见了另一位叫阿德的贵人,介绍他到出租汽车公司当司机,就车就一直这么开下来了。
细柳儿全神贯注地听着,心里既同情又钦佩,“二楞兄真是不容易呀!”她嘘叹说,欣慰天下流浪辛苦的 人不止她一个。
二楞:“这些年我就一直记着我那餐馆老板和阿德的恩。我碰到的事太多了,好的坏的都有。我觉着,做人要正,另外,要乐观,老天爷不会让人没路走。……”说到这里,二楞满有意味地瞅了细柳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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