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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北京,按老套话说,那是我的母亲城。 大概是与时俱进吧,母亲迷上了整容,却不屑与同龄的雅典、罗马相比,瞄上了青春纽约。可惜医生手艺有点糙,只会注射荷尔蒙,活力是有了,年轻却回不去了,没拉平的褶子高低遮掩不住。游子归来,傻了,母亲好端端的面庞布满了青春美丽痘。到处变得奇怪,陌生,不再亲切,迟疑着不敢上前相认。记得六十年代初,出了朝阳门,还可以看到一片片芦苇塘。更早的时候,这里还是漕运码头。后来为了修建工人体育馆和工人体育场,三里屯一带才逐渐开发出来,如今已是北京夜生活的著名热闹场所,年轻人看着高楼林立、灯红酒绿,谁还记得几十年前脚下曾是水洼子,夏夜可以“听取蛙声一片”?
不变的东西也有,白塔是其中一种。
塔有两座:一矗立在北海琼华岛上,一蹲踞于阜成门内妙应寺中。站在景山上,向西望去,两塔遥相呼应。若有云雾缭绕烘托,北海的秀丽典雅,宛如凌空俏立的出水螺女;而阜内的则端庄稳重,恰似戴着斗笠的垂钓鱼郎。二者的雪白在以灰色为主基调的北京显得格外醒目,与故宫一片金黄相比,它们纯洁素净,越发让人仰慕。如今寓居海外,一想起北京,首先映在脑海里的就是两座白塔,它们是我最喜爱的老北京城里的标志性建筑。
北海的白塔让人想起历史,它脚下的琼华岛是金朝人用从北宋首都开封拆迁来的艮岳奇石堆积而成,小时候穿行于山石岩洞之间,听大人讲北宋亡国史,感觉十分诡异,那些灰白的太湖石仿佛每一块都依附着死去的灵魂,运送花石纲的苦力、方腊、童贯、蔡京、宋徽宗、金兀术、、、、、、独自钻进山洞更觉得阴风特邪,闻着常有的尿臊气,像是置身于《西游记》里妖魔鬼怪的秘穴,令人不由自主打个寒颤。文革开始不久,北海封园,里面成了权贵们如周恩来、江青闲居养病、再度延续历史上策划宫廷阴谋的地方,老百姓怀念旧日游园的快乐时光,只能从金鳌玉蝀桥上北望(南边文革前就戒备森严,一直有御林军巡逻防守,路人不得驻足,顶多可以侧目)窥探。再不久,桥上加高了护栏挡板,平民能看到的只有白塔了。
妙应寺(俗称白塔寺)的白塔让人想起传说,小时候,记不得是听谁讲的,北京城有两个“海眼”(另一个在北新桥),其中阜内的“海眼”涌水不止,人民苦不堪言。有人在其上建塔镇压,北京城才得以发展起来。有一年地震,塔裂了几道纹,人们害怕“海眼”喷水,但又不会修理。正在焦急中,来了一个老人,用人们平日常见的锔缸的方法,在塔身上钉了几道大铁锔子,问题解决了。而老人被传为鲁班爷下凡。儿时去鲁迅博物馆,路过白塔,听着铜帽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我抬头寻找,果然看见了上面的铁箍,心中对鲁班爷的那份敬仰,没法形容。剽窃孔子的一句话,“微鲁班,吾其沉底作鱼虫矣!”(子曰: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长大后才知道那个传说完全没有依据,实属瞎编八卦。其实塔是在辽寿昌二年(1096年)为宝藏释迦牟尼的舍利建造的,据说塔内有两尊龙王跪拜守护的塑像,也许这就是镇压“海眼”传说的由来。忽必烈时,曾围绕白塔建大圣寿万安寺,里面的佛像门窗全用黄金装饰,耗资巨大。也许白塔不喜欢用黄金陪衬,不久天公动怒,寺院毁于雷电引起的火灾。明代以来,逐渐在白塔寺形成一个风俗,每年元旦,百姓跟随喇嘛举行绕塔祈福活动,为京城一大盛事。49年后,自然消失了。听说,近年又恢复起来,依旧很火。
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北京的白塔,当初修建时,不也是雇用了老外设计的,而非中华固有的样式吗?就像如今你讨厌的那些丑陋洋楼一样。我一时语塞,张口结舌。是呀,我以前怎么没想到,白塔所以突出抢眼,是因为与全城的传统中国建筑毫不匹配,有特立独行、浑然不吝的意味。不错,它的曲线优美,但那种涂饰的雪白,与希腊罗马建筑的象牙白相比,失去了自然风韵。我凭什么喜欢它呀?想来想去,大概是从小看习惯了,如今还依然存在,算是老相识,满足了怀旧情结吧。人因陌生而隔膜,又因习惯而顺眼。有时,审美是没有理性的,就像恋爱一样。
也许,多少年后,一些今天的孩子即将步入老年,当他们回忆起北京来,留恋的是什么巢哇蛋呐大裤衩呀。呵呵,我只有再次闭嘴,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