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柳芳和霍继成到底没做成长久夫妻。霍继成晃悠了大半年之后，最终选择回国。他们的破镜重圆的家庭再一次解体。

这里用‘晃悠’这个词似乎有些尖刻，但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霍继成的这段日子。

从德国回来之后，霍继成的心态变得有些让柳芳捉摸不透。他既然回到这里来，就是还想和她过日子。现在他们是在加拿大，不是在中国，没有那么多机会，也没有什么捷径，要想过日子，就得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窝，再说白一点，就得工作、挣钱、养家、糊口。霍继成不想去打工，这柳芳也理解，但是人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这里别说不可能有一个大学教授的位置等着你，就是最初等的和专业沾边儿的工作，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要想得到，就得过五关斩六将地去挤，去拼，去争取。偏偏霍继成连刚来时的那股劲头都没有了，开始他还有一搭无一搭地试着找工作，后来连试都不试，整天就在家里怨声载道，要么就上网聊天。柳芳教会的朋友们都挺关心他的，提供了很多工作信息，可是霍继成听了也没有兴趣，连简历都不递。

柳芳也想到能不能做点小生意，霍继成从德国带了些钱回来，虽然不多，如果再贷些款，也可以小来小去地先干点什么。霍继成对这一想法也嗤之以鼻。那么，他究竟要怎样生活呢？有时候柳芳真的是急了。

其实，霍继成比任何人都不喜欢他目前的生活，他是幻想在加拿大一展宏图的：首先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然后挣大把的钱，过富裕的日子。谁想到这里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几乎没有机会去施展他的才华和能力。德国之行，本来是一个大好的机遇，最后他还是两手空空，几乎是灰溜溜地回来了。他不甘心，又无能为力。如果他能放下身段，脚踏实地，从头做起，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但是霍继成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上得去，下不来，把自己吊在了半空中，没有办法，就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他的处境有点像大龄未婚女青年找对象，开始条件挺好，但挑挑拣拣，高不成低不就，年龄一天天增大，自己的期望值越来越高，别人介绍的对象却越来越差。索性，我不找了还不成吗？

对于柳芳，霍继成的感情也极为复杂。他当然知道柳芳是一个好女人，一起过了十几年的日子，说句实话，他挑不出她的理，即使这次离婚的事，他回来了，柳芳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柳芳在一起，他总是感觉不到和蕊在一起时的那种欢愉。柳芳的勤劳、能干、宽容、忍让，这些原来他认为是美德的东西现在成为了他的一种压力。在国内的时候，柳芳也是这样一心一意为着他们的家，但那个时候她是贤内助，是站在他背后的女人，现在虽然柳芳依旧贤惠，却显得比他更有主张，最让霍继成忍受不了的是事实经常证明柳芳的主张是对的。很多时候，他知道柳芳是为他好，是为他们的家好，但是心里却有一种逆反情绪：你越要我朝东，我越要向西走。

在霍继成‘晃悠’的这段时间里，他始终无法把自己的心态放平，他和自己较劲，和柳芳较劲，也和儿子霍宇较劲，搞得家里常常是驽张剑拔。他有一个对付柳芳和自己的武器，就是‘回国’。“我不在这里呆了，我要回国去。”这是一句霍继成在这一年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柳芳开始还努力地劝说他，后来看到霍继成的确无心与此，又看到他还在自称单身地和别人上网聊天、通电子邮件，心也就彻底凉了。最后柳芳说：“要回你就回吧。”

前后的路都被自己堵住了，霍继成最后只好回国。好在移民之前学校同意他停薪留职，所以，不需要费什么周折，他就打道回府了。霍继成又时尚了一把，作了当时最流行的‘海龟’（海归），但是这一次，他的时髦似乎赶得有些底气不足。

后来柳芳知道，霍继成回国之后处境并不好，现在国内都是一个萝卜顶一个坑，你又不是获了什么国际大奖回来的，又不是带着资金项目回来的，这样的海龟只是给领导出难题，和同事抢位置，怎么能有好的待遇？况且霍继成本来人缘就不好，院里的人又听说他甩了柳芳，更不待见他了。系里勉强给他安排了本科生的课，但是没有项目，没有科研，也带不了研究生，霍继成差不多就荒废在那儿了。

其实，说句公道话，霍继成是有他的可恨之处，但是和那些表面上谦谦君子，背地里男盗女娼，上骗领导同事，下欺老婆情人的人相比，霍继成的道性还不够深。

小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大为柳芳抱不平：“他霍继成真是瞎了眼，有你这样的人做媳妇他还想咋的，太不知好歹了。”小马说道。小马又说：“人家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他居然为了个小丫头休了原配，还弄得灰溜溜地回来的。也就是你，还让他进家门。这家伙还不好好过日子。活该他现在孤家寡人。柳芳，别为这样的人生气，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好的，六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还不有的是。”

在霍继成回国之前，老耿也离开了多伦多。那一阵子加拿大的阿尔伯塔省开发油田，就业的机会多，很多移民都奔向那里，就像当初中国内陆的人奔向深圳一样。老耿在那里找到了工作，薪水几乎是现在的一倍，于是举家西迁了。临走，老耿到柳芳家辞行，柳芳问他丽丽马上要上大学了，这样会不会对她有影响，老耿说：“就是为了女儿，我才做了这个决定。在多伦多好歹也呆了四、五年了，所谓热土难离。但是你也知道我工资不高，这些年几乎没有积蓄，这个工作工资高，可以多担负一些丽丽的大学费用。多尽一点责任，心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