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朝栗子的博客

爱情里面最美好的感觉是在追求的过程中，你还不清楚自己的胜算有多少，而对方又没有明确的拒绝时，你还能怀着忐忑不安的梦想，不停地激励和鼓励自己，那种心醉神怡而又未知如何的滋味。
何亦杰其实半点也不是不想回电话，他是压根就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他是怕莽莽撞撞地一个电话过去示爱，却被兜头浇一盆冷水，证明自己根本就是和尚看花轿——一场空欢喜！若是会错意又表错情的话，不但难堪，而且要面临更大的失落。那他还不如一直守着这个希望，反而可以给自己持续不断的安慰和鼓励。
话虽这么说，这么自我安慰了几天之后，何亦杰还是熬不过要给子沂回电话的冲动，但他也清楚，聊天诉衷情实在不是自己的长项，环顾周围又没有哪个人可以指点迷津，到最后实在熬不住了，猛然看到他的老板——窦老居然跑来餐厅里来吃饭，他便硬着头皮想过去讨个主意。
以窦老的智慧，若肯指点他的话，他必定会受用无穷。
虽然何亦杰也清楚，跟老板谈论这种话题非常不智，可是为了子沂，他别无选择，宁愿冒险一试。
只不过，从哪里开口讲起呢？

窦老今天来这里其实别有目的。
身为一个创业家及美食家，从厨具业跨到旅馆业本是顺理成章的事，窦老没想到他跨足到餐饮业却踢到了铁板。
他旗下的五星级酒店拥有一个西餐厅和一个中餐厅，营业情况都差强人意。尤其是西餐厅，无论他花多么昂贵的代价挖了主厨过来，可是对于整体品质的提升却很有限，往往这个主厨一跳槽，好不容易做上来的营业额又会重新垮下去。而成本又一直居高不下，因为西餐讲究起来大多数食材都是要进口，或是到进口的超级市场采买，当采购量没有到一个程度，成本自然就下不来。即使如此品质也不能担保一定是很稳定。
所以除非是做出名气的西餐厅有稳定客流量，否则就算是花了很高的食材成本，品质还是不稳定，不能担保新鲜原味；况且如果这么讲究的话，要想获利自然是难上加难。
逼不得已，窦老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赔钱，他就不打算再枉花精力。两个月前餐厅经理请辞，他把何亦杰升为代经理也是一念之间的事。在此之前，他压根也没想到他的餐厅会因为服务被推荐，既然这个小伙子表现不俗，那就再给他个机会好了。
餐厅有慕名而来的游客之后，本地回头客也越来越多，甚至于连周遭的老饕朋友也向他夸奖这里的水准。窦老不由得大大好奇，这才抽了时间过来微服私巡——他首先便发现菜单有不少改变，其次是味道，的确好了很多。
他点了几个菜，细细品位，到底是哪个环节有了变化？难道是原料？

几乎所有的大厨都迷恋原产地的食材，而忽略了每一种食材在不同的气候，或是不同的运送方式之下都会产生变化。即使是从巴黎空运过来的新鲜的松露，若是在飞机上温度控制的不得当，耽搁了一些时间，它的味道也是会有变化的。
所以有些顶级的名厨是没有菜单的，单看今天买到什么既新鲜又好，便在此基础上烹调出最极致的味道。
可惜，真正做到就地取材是很困难的。一般的大厨又不是那么高明，便只好进口原产地的食材来做。因为这样是最保险的，就算口味有偏差，他可以推到冷冻环节或是时间的关系上。
对于一家位于五星级酒店里的西餐厅而言，使用原产地的食材意味着成本昂贵，而且未必新鲜，这是一个两难的处境，窦老虽然心知肚明，可也莫可奈何。但他万万没想到何亦杰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居然破解了他一直以来的难题，他来之前特意查看了一下餐厅近两个月的财务报表，他原本以为菜色的水准提高了，势必和成本直接相关，何亦杰不晓得用了什么昂贵的食材，才把这些老饕级的顾客吸引过来，但何又一次令他跌破了眼镜，他的成本不但没有上升，反而下降了十几个百分点，这便是他为什么非要亲自跑一趟来试菜的原因了。

作为一个老饕，窦老一下就尝出今天这道西班牙海鲜饭的米和原先不同，似乎是两种米调出来的。另外就是海鲜的选择，他吃出来用了本地的九孔。番红花的调味很均匀，鱼露也入味，关键是这些滋味调和在一起，层次分明，而又融和得恰到好处——这是用心体悟之后的结果。
就仿佛有谁重新赋予了这些美食以灵魂。而不像以往，只有其形，而未有其髓。现在他有点明白为什么生意会这么好了。
窦老当即把何亦杰叫过来问：“你换了米？”
“我换成了本地米和泰国米。”何亦杰老老实实地答道：“单是本地粳米太粘，即便米质最好的台中池上乡，也不如西班牙产的艮米有质感，但是空运过来成本太高，也不环保，所以我用了两种米调在一起来取代。”
即使何亦杰不提，窦老也清楚这道海鲜饭的米是关键至极的，要先用橄榄油翻炒，然后炖煮，番红花的调味过程也很关键，一点火候掌握不到都会导致味道谬以千里。能用更便宜但是更新鲜的本地米取代昂贵的进口米，不仅需要创新的勇气，更需要试验精神，只有锲而不舍地反复调试，才能出来这么美妙的滋味。
海鲜也是同样的道理，本来最重要是西班牙的牡蛎和大虾，现在却换成了台湾本土的九孔，难得是鱼露用得恰到好处，不能不让人赞一声：难怪是欧洲人最喜爱的三道菜色之一。
厨艺到极致才有本事随地取材，再不然就得耗废大量的时间去钻研及实验每种食材的搭配口感，火侯及烹饪方式，一再尝试才能做出以假乱真的口感。他很确定何亦杰不是米其林大厨，因此对于何契而不舍的毅力及执着不由得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何亦杰并不是个一流的厨师，但他胜在不会拘泥于成法，而是单纯地回到好不好吃，划不划算？客人是否觉得物超所值？餐厅是否有更好的呈现方式？
一念至此，窦老不由点点头说：“你不是要形象，而是要意象，能把精髓抓出来，这食材用的很好。”
何亦杰不好意思地嗫嚅着：“其实，窦老我有件事想向您请教。”
窦老饶有兴趣地看着何亦杰，听他把和子沂如何相识、相知以及巨大的背景差异，和他现在所面临的窘况一一道来，只是略过了子沂的名字不提，心里觉得好笑之余，便在盘算着他的乐子。
何亦杰这个刚上任不久的代经理，难得见他一次，居然既不是过来跟他请功，也不是过来跟他攀谈什么美食，反而开口求了他这么一件事，这是让他觉得实在非常有趣。
窦老今年七十五岁，什么都经历过了，已经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好奇和乐趣，纵使赚钱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消遣罢了。但何亦杰着实挑起了他的兴趣，因为这小伙子每每出人意表，做事也不按牌理出牌，自成一格，让他觉得好似找到了忘年之交，他内心中非常看好何亦杰，因为从何身上他看到自己年轻时坚韧不拔、逆来顺受的特质，所以他才特地把他丢到旗下的法国餐厅来做侍应生，观察他受不受得了？没成想，他不但接二连三地让他意外，连代经理也做得有声有色，他心里说：“既然西餐你可以把人家唬的一愣一愣的，那我就来看看你还什么独特本事吧？”

何亦杰一五一十地讲完，恳切地盯着窦老，正盼他指点迷津，令自己茅塞顿开，万万没想到的是，窦老坏坏地对他笑笑，张嘴却说：“我准备把你放到中餐厅当代经理，你明天就去报到吧。不过有一个条件，你要在三个月之内保证业绩增长50%，我才会正式升你做经理。”
何亦杰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中餐厅？调我去那边？”他瞪大眼睛看着窦老，琢磨着他的所答非所问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窦老一笑，故意将他的军说：“怎么？你连我这关都不敢过的话，我看你还不如放弃那个女孩算了！你要人家看得上你，也得先证明自己是块璞玉吧？你不用千里马的速度去追，等你用乌龟爬的速度追过去，人家早就儿女成群了！更可怕的是说不定儿孙满堂了。”
从窦老的人生阅历来说，“潘、邓、骡、闲、小”这五点合一的追求者才对女人是必杀的，既要有潘安之貌，又要有邓通之富，既要有骡子之壮，又要有闲暇的时间，还要有殷勤小意——在他眼里的何亦杰只是缺了富有这一条而已，他实在不晓得这个小伙子有什么好自卑的？
只要他这个贵人来助他一臂之力，他还需要怕什么呢？
只不过时候不到，一切都不能揭秘！
这是他老人家跟自己玩的一个有趣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