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之歌”和手抄本

“知青之歌”

            “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啊，彩虹般的大桥，直上云霄，雄伟的钟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

            告别了妈妈，再见吧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转入了青春史册，一去不复返。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曲折又漫长，生活的脚印深浅在偏僻的异乡。

            跟着太阳出，伴着月亮归，沉重地修理地球是光荣神圣的天职……

            告别了你呀，亲爱的姑娘，揩干了你的泪水，洗掉心中的忧愁……“

            上山下乡的知青或多或少都知道这首歌。

            唱到了家乡，亲爱的妈妈；唱出了艰苦，沉重修地球；唱给心上人，萌动的爱情。

            在什么都要上纲上线，突出无产阶级思想，反修防修的年代，歌里这些内容都是“极端反动”的！敌台，苏联莫斯科广播电台播发了这首被称之为《中国知识青年之歌》的歌。当时，收听敌台是立即可以判刑的，可是，收听者绝不在少数。

            很快，歌曲的作者，南京五中的66届老高中生任毅于1970年2月被捕。五个多月后，判刑10年！提审、批斗、专政，任毅告诉我们很多成为“反动”之后的经历。

            是啊，有工人之歌、有农民的歌、有解放军的歌，在工农兵是主人公的年代，知青算什么呢？知青能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歌吗？

            在除了“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怕谁？”的激情雄壮声中，革命造反精神之外，年轻人还有别的想法和情绪吗？有。我们寂寞想家、叹息命运、渴望爱情、迷惘惆怅，但这些真实的情感，显得多么无奈又无助。

            极为讽刺的是，在反修的年代，苏联歌曲却大行其道，特别流行在知青当中。

“如果在节日里，有几个好朋友，让我们欢聚在一起……”《让我们举杯》，“……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共青团员之歌》是怀念朋友，告别分手时唱的。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小路》；“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三套车》在忧郁时唱。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深的海洋》是唱给暗恋的心上人的。她，还是他，可能从没有亲耳聆听到……但这些歌都是用心在唱。

手抄本

《第二次握手》排在手抄本的头名，其430万册的印量高居改革开放时期的首位。

三个知识分子，特别是主人公丁洁琼，冰清玉洁的化身。埋在内心深处，欲是那样纯净无邪。而那最激情的时刻不过是两次握手。

而握住作者张扬两只手的是冰冷的手铐。坐牢四年，并“内定死刑”。44年出生的张扬，一位年轻的业余作者，63年写成《归来》一书（第二次握手的草本）。如何流传出去的，已无可考。但在70年却以手抄本的形式在全国流传。知青们，应该不只是知青，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看书的、抄书的、轻则检讨受批判，重则拘留受审。

贫下中农对资产阶级是最痛恨的，在张扬的卷宗里，有贫下中农“坚决要求枪决作者张扬”捺下的鲜红的手印。这一亦可堪称史无前例的文字狱，最后是，胡耀邦总书记亲自下令放了张扬。

继之而来的是数十家出版社、电影厂、电视剧组要求签约出版或改编上演。

1965年，前国民党代总统李宗仁回国，夫人郭德洁胸前佩戴一朵小小的梅花。前去迎接的刘少奇夫人王光美惊奇地撇了一眼。《梅花党》接上头了。

一个神秘的特务组织和精心的活动，不去说它所影射或直指国家领导人的政治目的，在中华大地上飘飘摇摇地传播着，在地头田间、在油灯下、在宿舍里。

北京东城区喜鹊胡同十号大院的张宝瑞，一位很善于讲故事的人，不仅造就了《梅花党》，还有《一只绣花鞋》、《绿色尸体》、《金三角之谜》等。其实，张的《梅花党》和郭德洁、王光美没有丝毫关系。纯是虚构的故事。

在文化沙漠的年代，人们对书的饥渴程度是无法形容的。在当年流传着三百多种手抄本中，张宝瑞竟拥有20多部的版权，实在是了不起的作家。

不能不说，手抄本是二十世纪中国，乃至世界文化史上的一个奇迹。

《相信未来》

《相信未来》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著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著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以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郭路生，据说是著名诗人郭小川的儿子，48年，因为在行军途中降生而名“路生”。笔名“食指”的路生，被称之为中国新时代“朦胧诗派”的奠基人，在创作如：《鱼儿三部曲》、《海洋三部曲》时，其他所谓朦胧派的诗人们如：北岛、舒婷、顾城、芒克等还没有动笔呢。

路生的诗句优美，用词典雅，满怀热情，又富于哲理。对于那些渴望改变命运和生活的青年来讲，无疑是巨大的鼓励和精神食粮。路生的诗不仅振颤着千万颗年轻的心，也支撑他自己。路生在精神病院渡过近十年的时光，他反而不如在他之后的那些人名声显赫。

不知道是不是，情感丰富而又澎湃的人，精神易于受刺激。他的诗也以异于常人的力量震撼着！

“无名”词人

《蝶恋花》 — 分别

            不是心情从此乱，别去忽然，方始知深憾。都是南来北往雁，叫人音讯年年盼。     满眼伤心情莫限，又有谁知，痛定长歌曼。山水几重重阻断，空留下这些声怨！

《浪淘沙》 — 秋思

            独自怅秋风，难话心衷，书生空抱大豪情。只是韶光轻易度，怠慢人生。      无意觅春踪，春去秋迎，四时一样爱景斗。不是骚人情思往，笔诸难穷。

《望海潮》 ― 九月二日有感

            高天凝碧，归远霜雁，声稀百里山秋。风卷阔林，纷纷红叶，一时恰似雨稠。更冷落心头，  觅薄情说我，壮志堪羞。已而三年，得失难谏，水难收。       平生不谙刚柔，凭肝胆相照，意气相投。恣意纵横，书生事业，当年笑指曹刘，也算有鸿遒。看苍山远近，大路悠悠，徒手白身，一生一世不躇踌。

《清平乐》—莫恋                                        

            人随事变，身阻重重难。心死流年惊梦魇，挥手真情莫恋。       忍耐谁同与我，山长水远难说。南北东西上下，迎风逆雨漂泊。

            这几首词，白描质朴，神致清幽，直抒情意，浑然天成。

            词作者，据说投身世界革命，出国拿枪打仗去了。他的词作，是我的一位同学转抄给我的，而我的同学曾和他同过学。我又将他的词传抄给我的同学，但我们这个圈子比较小。他的词没有流传开。那时，无名的作者还有很多。

            这些地下作品，其实从内容和表达的情感仍不脱那一个时代的激情和信念。很少有颓唐和沉沦。但就是这样已经和当政的调子格格不入了。所有的地下文化作品都受到严查追缴！文化大革命以灭绝文化为目标，却适得其反。更激发了年轻一代对文化的追求。当没有可以学习和借鉴的时候，他们自己就亲自动笔了。手抄本，竟有300种之多，不能不说是对文化专制强烈的反抗。

            而且，以小说、以诗歌绽放着自己的心声：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