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曲奇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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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那些杀过人的男人女人们(一)

(2024-07-30 08:04:52) 下一个

8月1日快到了,家里人和亲戚大都当过兵。应景,说说我的父亲和那些上过战场的叔叔阿姨们。

我父亲出生在山东乳山夏村一个农民家庭,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几乎我们没有聊过天。他打过我,骂过我,让我写过检查,好像也没有表扬过我。他打我,就是打屁股,而且下手挺很的。但他从不打我头和脸。他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有些地方动不得。我家女孩,他不动一根手指头。

他从来没有过问我的学习,我考上大学他好像也没多高兴。只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几次叮嘱我,要在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大学我们班长是部队来的党员,我有一段时间总陪他在大中午炎炎烈日下打篮球。当然最后他也没有给我好脸,理由是他看不上我一个小屁孩。因为我们班只有我一个是学校门对学校门考来的,其他同学都是从工作中考来的,有的都已经有了小孩。

军队来的同学都回部队了,有的官至少将军衔,大国武官,当然现在都退休回家带孙子了。

父亲从不谈他的过去,偶尔的几次还是他在与战友喝完酒以后。他15岁参军,16岁入党。刚当八路时,当的是救护卫生员,所以后来他的许多战友是女同志。只是这些女同志年龄都大他一点点,除了牺牲的,她们大部分人后来都嫁给开国的将军们。

(照片拍于1945年2月,里面有我父亲,有开国少将谷广善,中国驻西德大使王雨田,有北京医院党委书记郭普远,有邱会作夫人、李耀文夫人、刘振华夫人。照片藏于锦州辽沈战役纪念馆。)

父亲说,他刚当兵时,有一次鬼子仓惶撤退后,他们傍晚摸进村。在一个屋子里发现许多铁盒子。因为他们急行军(拉着前面人的背包带,走着路就能睡着,),几天没有正经吃饭了,饿的不行。当时他们知道日本人吃罐头和类似炒面的东西,所以看见铁盒子,就以为是日本人的罐头,打开就吃。一会儿卫生队的队长来了,他是个医生,曾在晋察冀边区上过白求恩的课。他一看就惊叫起来,说,他们吃的是骨灰。这下好了,男女小战士一个个都呕吐起来,随后的几天都不想吃东西了。

父亲肚子上有一个挺长的刀口,他说也记不清是日本人挑的还是伪军挑的了。

因为我特怕死人和血,我也问过父亲他怕不怕。他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滚一边去。

后来我知道,他不怕,他是枪林弹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因为我怕,是我没有经历过那腥风血雨的缘故。

父亲有严重的肝病,我母亲又是医生,一见他与山东战友聚会吃大葱喝烈酒,就嘟囔:想早死,你就喝。我见过一次,父亲喝醉了,母亲哭了。

我父亲从来不听我母亲的,他听他战友的,战友让他喝他就喝,没有拒绝过。他在家,我妈像猫一样。他眼睛一瞪,家里人谁也不敢讲话。他活着的时候,家里大事他一言九鼎;去世后我妈在家才说话算话,俨然才成为一个家长了。

父亲一生就穿军装,55年授衔时发的那身将校呢,我没见他穿过,离休后还是旧军装就是不带领章帽徽了。他爱吃面食,吃饭不挑。他对钱没有什么概念,父母两个军人挣得可真不少,两人加起来有三百多,那时一个工人一个月也就二、三十。工资一发就往抽屉里一放,谁用谁拿,随用随拿。我渐渐发现了这个规律,偷了好几次,但数额都不大,没有被发现过。长大了,我与我妈说起我偷钱没有被发现的事,我妈说,她早发现了,说给我父亲听。我父亲说,他们经常下部队,不在家,数不大就算了。男孩子缺钱不好意思找大人要。所以我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父亲肝硬化大出血,一吐好几脸盆。半年后手术,手术失败。昏迷了5天后,苏醒后回光返照,仅说了一句话:把我们的存款交党费吧。

这次我妈硬气了,没有同意。父亲就此闭眼了。

也许我妈那时还年轻,也许没了我爸她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也许她还有其他想法。不知道,反正她把他们所有的几万元存款,均等的分了几份,她自己留了一份,其他让我们子女每人拿一份。

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进行遗体告别仪式上,来了好多人,好多我妈说她都不认识,应该是我父亲各个历史时期的战友,因为穿军装的占多数。有几个认识,也有的当时不知道他们是谁,后来看追悼会留言簿后才了解到他们当时也来了。

有七机部的副部长谷广善(开国少将),父亲的舅舅徐中夫大使(老人108岁了,健在),于峰阿姨(山东胶东老乡,海军政委李耀文上将夫人),作家曲波(《林海雪原》作者,山东胶东老乡和东北辽东三纵战友),上将迟浩田(原军委副主席、胶东军区战友),中苏混血翟云英医生(刘亚楼上将妻子,解放军二医大高级干部培训班同学),史同德少将(海军后勤部副部长、胶东牟平小学同学),解放军报副社长姚远方,吴孟超医生(父亲主刀医生,解放军医学泰斗),还有他在海军工作的上下级战友同事。

追悼会后的第三天,母亲对我们子女说,你父亲的战友有的可能永远不会再来了,未来的路你们自己走吧。

父亲骨灰安放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二室,与他的二哥做邻居。离休干部的伯母说,你们的父辈革命的时候没有享过福,以后就让他们在屋子待着,不要上墙(八宝山革命公墓骨灰墙),风吹雨打的。

伯母去年90岁过世了,本可以按有关文件把我伯父的骨灰从屋子里迁出与她一同上墙,但她不干。最后骨灰洒向鸭绿江,与她在抗美援朝牺牲的战友团聚了。

无论什么样的战场,都需要有血气的军人。有血气,就是敢玩命,不怕死。小鲜肉上不得战场,尿裤子是一定的,不能信那些抗日神剧。

莫言在辽沈战役纪念馆留言道:“炮火连天,只为改朝换代;尸横遍野,俱是农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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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麦曲奇aaa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eijingGirl1' 的评论 :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握手握手。
BeijingGirl1 回复 悄悄话 我的祖籍也是山东,我爸妈都是山东老家, 只不过我的母系上几代人就到了北京, 所以老家就不知道有什么人了。 老乡握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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