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法兰克福进城的时候,路上并没什么交通,一株玉兰静静地依偎在谁家土黄色屋子的墙边,花开花落。
法兰克福市区小小的,除了德意志银行的楼,大约也就是欧洲央行的楼像点样了,几乎没有什么哥特、巴洛克或文艺复兴,老楼应该都被盟军飞机炸平了。会议会谈都是老套路,寒暄完跟客户约了晚上的饭局。
吃饭在郊外的一个小庄园,留着普鲁士八字胡的主人很高兴地带我们下到他的酒窖,看了他钟意的收藏,以及他打算款待我们的酒,出自一排排收藏柜的哪个要害位置,但让我最被奉承的是他指点给我们看的,酒窖墙面上斑驳的砖,那是罗马遗迹的地下部分。对啊,莱茵河是当年对付野蛮人的屏障。
酒过几巡,一般都会痛说革命家史,古今中外,毫无二致。他们家的祖先当年是倒插门,进了法兰克福自由市的一户纺织品商户。婚后跟着老丈人或大舅哥,奔波于里昂、香槟之类的集市与莱茵地区之间,倒买倒卖些女人内衣、蕾丝花边之类的稀罕香艳之物(这是我的小人之心)。买货卖货的辛苦日子久了,发现同乡贸易商赊账的白条是门生意。
于是,从里昂的作坊那里打折收了不少白条,利用法兰克福商帮互相熟稔的好处,到期了顺利收账。这笔横财发得又安稳又开心,很快就做大了,给各家商号提供些贷款,帮助他们筹资,一两百年下来,就成了莱茵地区蜚声国内外的商人银行,这是投行业务的德国源流,高盛他们当年在德累斯顿不知道是倒卖内裤还是袜子的。
拿破仑以后,德语区群雄并起,他们家的生意做到了普鲁士王国,替他们在法兰克福筹措国债,支持跟法国、丹麦和奥地利的战争,以实际行动实践皇帝那句名言,“战争嘛,就是钱的事情”。他们家街对门的生意是替奥地利帝国筹措特别国债,可奥地利税收太好了,每次总能到期还钱,而普鲁士这个穷鬼,每次都要债务重组,支付高额的中介费用。结果,欠债的中间商发财了,活到现在。奥地利的掮客坟头草都一人多高了。
待到山花烂漫时,德国统一,普鲁士国王在凡尔赛登基成皇帝,就委托他们家筹组德意志交易所,这下彻底风光了,于是他们不远的先祖买了这所庄园,我才有机会在这里晕晕乎乎地听他瞎编。
好日子总是不久,等到法兰克福被炸平,他们家剩的也就没几个了。战俘营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废墟原址插了个旗,旁边写着“凡我们家战前欠的钱,请都来索要,我们重新建立账簿,绝不赖账;凡战前在我们家工作的同事,活着的,都回来上班,我们继续做业务”,光景是比不得从前了,但宝马、花旗,都把资金交给他们理财,现如今他们仍然是市场上的一个角儿。
法兰克福,还是那个法兰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