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正播放着乡镇企业的专题报道。画面一闪,陕西某地的煤矿场景跃入眼帘。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占据了整个屏幕——赵寒穿着略显宽大的西装,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渭河煤业互助社"的经验。
林若溪的头"嗡"的一声,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最不愿在顾辰面前见到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们的客厅。
指尖一颤,她本能地按下了遥控器的关机键。屏幕暗下去的刹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明显。
顾辰早已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没有立即发问,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那双总是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里带着询问,也带着等待。客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挂钟的滴答声与彼此的心跳在沉默中交织。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直面丈夫。灯光下,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神里交织着决绝与不安:"辰哥,我们结婚这半年来,我对你好不好?"
顾辰愣住了,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他心中的警铃大作,但他仍保持着平静:"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先回答我。"她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执拗。
"好。"他沉声应道,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双眼,"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我有件事......"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憋在心里好久好久......"
顾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自从妻子给赵寒送书回来后,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深夜独自出神的背影,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电视里那张突然出现的脸,和她此刻慌乱的神情,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最后的侥幸。
最不愿面对的猜测,正在成为现实?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你说,我听着。"
"你认得电视里的那个人,赵寒。"她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在撕裂什么,"上次我们回神农,我……我去给他送一本书。在他宿舍里……我们被人暗算了。"
顾辰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停滞了一瞬。
"有人给我们下了药,都昏迷过去。然后……被人摆拍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完,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若溪!你……"顾辰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让他脸色苍白,但他极力克制着,从牙缝里挤出问话:"你如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问吧。"她闭上眼,准备承受审判。
"你的身体……被侵犯了吗?"他的声音紧绷。
"应……应该没有。"她仔细回想,肯定地说,"没有那种感觉。"
"身上有伤吗?"
"没有。"
"身体有……有别的什么痕迹吗?"他问得异常艰难。
"没有。"
"你后来……有什么异样感觉吗?比如……疼?"
"没有,就是昏睡,头痛。"
"后来的内衣裤……有污迹吗?"
"你别这样问法!没有,是干净的。"
"照片给我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太恶心了,我把它们烧了。"那些画面现在依然让她反胃。
"你们当时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就是点白开水。他倒了两杯,我们各喝各的。"
"有别人进来过?"
"没有……哦,中间有一次火警误报,我们都跑出去了一会儿,大概五六分钟就回来了。"她努力回忆着每个细节。
顾辰听完,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他沉默了片刻,眼神锐利如鹰:"若溪,你为什么不立即告诉我?这是典型的预谋陷害。目的不是侵犯你,而是拿住把柄威胁我的。"他的声音近乎冷酷,但紧握的拳头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内心翻涌的怒火。
他的冷静分析让林若溪怔住了。
"你等一下。"她忽然想起什么,跑进卧室,从最隐秘的抽屉角落里翻出那张打印的纸条,"还有这个……"
顾辰接过纸条,看着上面"勿再多事"的警告,眼神变得冰冷彻骨。"果然是冲着我来的!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个人扛着?"
"我怕……怕你会觉得我脏了,说不清了……"她的眼泪终于决堤。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事过去了,你不必再胡思乱想。"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凝视:"你心里……没有别的事瞒着我了吧?"
"没有了,"她靠在他怀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真的没有了。心里一下子……轻松多了。"
顾辰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是也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随即,他故意板起脸,语气里带上了一点醋意:"不过,我对你还是有点不满。"
"啊?"她惊讶地抬头。
"新婚蜜月,你跑去见什么旧情人!"
"哪里是什么情人!就是老同学,看他那时候好学又落魄,想帮一把而已。"她急忙辩解。
"你不用否认得一干二净,"顾辰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多少听说过一点,以前他追过你。你刚才那么严肃,我以为你旧情复发,要跟他跑了。"
"辰哥!"林若溪嗔怪地捶了他一下,"我不喜欢听这个玩笑。"
那一晚,两人之间所有的心结和隔阂仿佛瞬间冰释。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新婚之初,如胶似漆,热烈而缠绵。虽然远没有唐诗涵吹嘘的那么夸张,却也已是久违的酣畅淋漓。
事后,顾辰心满意足地趴在妻子怀里,带着点得意自夸:"媳妇,我觉得我……今天好像长进了不少!而且你看,床也不叽叽嘎嘎乱叫了!"
林若溪噗嗤一声笑出来,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怕是武昌鱼补得好!"
他嘟囔着回应,很快就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鼾声。
林若溪看着他酣畅的睡颜,心里那片沉重的阴霾终于被驱散。但她知道,那制造危机的人还隐藏在暗处。而她的生活,就像窗外的北京城,在看似平静的夜色下,永远暗流涌动。
***
唐诗涵的辞职信像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宋主编办公桌上,却在他心头砸出闷响。这个让他又爱又恼的姑娘,虽然难管了些,毕竟给过编辑部不少亮眼的稿子,也给过他几分难以言说的温存。
他捏着那封措辞简洁、透着敷衍的信纸,指尖微微发颤。半晌,他猛地起身,攥着信纸闯进老张的办公室发泄自己的情绪。
"看看!"他几乎把信纸戳到老张脸上,"栽培半年,花了多少心血,就这么轻易把人弄丢了!你怎么搞的?!"
老张张口欲辩,满脸委屈:"主编,这......这......"
宋主编颓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解释,语气里带着少见的自省:"算了......也许不全是你的问题。"他想起最近忙于事务,确实冷落了这个爱出风头的姑娘,年轻人嘛,觉得受了冷落,心里寂寞,一走了之......唉。
老张灰头土脸地坐回办公桌前,还没缓过神来,门又被推开了。北芳崴着脚,一瘸一拐地挪进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哎哟,北芳!你可算回来了!"老张如见救星,立刻堆起笑脸,"组里事情堆成山,就缺你这员大将!"
北芳淡淡地递上一张病历和假条:"组长,我来请假。脚崴了,医生说得严重,国内缺乏有效治疗。加拿大朋友帮我联系了那边医院,说有办法。"
"去加拿大?"老张愣住,"去......多久?"
"两三个月吧。"北芳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老张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找出蛛丝马迹:"你这意思,是不想回来了吧?"
"要回来的,"北芳避开他的目光,语气淡然,"帮我把位置留着就行。"
她也走了。
组里瞬间折了两员干将,老张只觉眼前发黑,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他却觉得整个编辑部都黯淡了几分。
林若溪因为失眠,起晚了,近十点才匆匆赶到报社,嘴里还叼着半根油条。刚踏进编辑室,就被翘首以盼的老张逮个正着。
老张看看表,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堆起友好的笑,快步迎上:"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可算来了!有个跑银行口的好差事,你去一趟?"
林若溪咽下食物,摇摇头:"不去。那是北芳姐的线,我不抢。"
"北芳?走啦!请长假去加拿大了!"老张压低声音,一脸苦相。
"是吗?"林若溪眨眨眼,忽然笑了笑,"加拿大好啊,风景不错。我也想去看看了呢。"
这话可把老张吓坏了,差点当场作揖:"别!姑奶奶!您可千万别走!您要留下,我......我给您申请奖金!加倍!"他几乎是在哀求,组里连折两员大将,林若溪已是擎天之柱,再也经不起任何闪失。
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林若溪心里既好笑又不是滋味,只轻轻点了点头。
***
神农架矿区的晨雾尚未散尽,一辆崭新的奥迪已悄然停在矿业总部大楼前。赵寒推门下车,一身剪裁精致的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皮鞋在朝阳下泛着冷光,腕间的劳力士金表不时折射出刺目的光芒。身后跟着两名年轻助理——男助理神情冷峻,女助理小枚妆容精致,两人皆是一副干练模样。
他大步流星走向门岗,气定神闲地递上烫金名片和精心设计的邀请函:"麻烦转交经营管理处苗华处长。"
办公室里的苗华正对着报表出神。五十来岁的他头顶已显稀疏,眼神却依旧精明。他记得赵寒——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矿长公子、团委书记,是他想巴结都够不着的人物。如今对方以"企业家"的身份突然造访,让他心里直打鼓。
思忖片刻,他拿着请帖去了钱副总办公室。
"钱总,您看,前赵矿长的儿子赵寒回来了。莫名其妙送个请帖,约我见面。您看……这里头会不会有文章?"
钱副总眯眼沉吟:"想知道他唱的哪出戏,你就去会会。记得回来详细汇报。"
当地最豪华的宾馆包间里,赵寒早已备下丰盛酒席。男助理在门外静立,女助理小枚侍立一旁斟茶。苗华一到,寒暄不过三句,赵寒便单刀直入:
"苗叔,您现在手握几个矿区经营权,侄儿这次回来,就想从您这儿讨个机会。"
苗华嗤笑:"凭什么?你爸在位时,可没照顾过我。"
"苗叔,话不能这么说,"赵寒笑容不改,"我没记错,您媳妇还是我妈当年介绍的呢。"
"哼,就凭这层老掉牙的关系?"苗华不屑地撇嘴。
"我懂,苗叔。"赵寒使个眼色,女助理立即递上银行卡。赵寒接过,恭敬地推过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苗华手指在桌上轻叩,瞥见卡背面的金额——二十万。脸上肌肉稍稍松弛:"说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我公司全是新式采矿设备,科技含量高,效率产出没得说。我想承包神农中段那片矿山开采权。"
苗华立刻摇头:"那是肥得流油的优质矿!多少人盯着?轮不到你,别做梦。"
"侄儿明白规矩,"赵寒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利益链上的各位,一个不会少。您给指点,事成之后,我单独给您一份利。怎么样?"
苗华动心了,但仍存疑虑:"口气不小,你有那么大实力?"
"苗叔,您看报纸看电视了吗?那都是实打实的报道!"赵寒底气十足。
"我……回去汇报一下。"苗华收起银行卡,起身匆匆离开,甚至没多看女助理一眼。
赵寒脸色顿时阴沉,对着小枚斥道:"你怎么回事?一点眼力见没有!今天让你来是当摆设的吗?"
几天后,苗华才托人给赵寒送来一张纸条,只有一句话:"水太深,你已挂号,回吧。"
赵寒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返回陕西。
没想到,刚回公司,就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访客——唐诗涵。她脸上带着落寞和不甘,直言在报社不得志,辞职了,想来他这儿寻个机会。
赵寒对这位曾采访他、文笔犀利又风情万种的女记者印象深刻,十分感激她那篇报道,更佩服她的胆识。他立刻将她留下,任命为贴身助理。
当晚,两人对饮。赵寒谈起在神农的挫败,郁闷不已。唐诗涵听完,纤细的手指轻抚酒杯,眼中闪过狡黠的光:"问题不在苗华。他肯递纸条,说明他本人有点意向,至少拿钱没立刻翻脸。问题在他背后的老板。"
她顿了顿,问:"你挖矿挖出的那对'双龙走银'铜壶,舍得拿出来送人吗?"
"送谁?"赵寒一愣,那对古董价值不菲。
"送给苗华。"唐诗涵笃定地说,"但不是最终目的。我们要套出他背后真正主事人。剩下的事,"她嫣然一笑,带着几分自信的魅惑,"交给女人来办,或许更擅长。"
她的笑容里藏着锋刃,眼中闪烁着狩猎者般的光芒。这个失意而来的女记者,正在悄然化作一剂强效而危险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