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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满天下 - 写在妈妈的忌日

(2024-05-24 06:33:17) 下一个

生长在现代社会的人,无论你做什么,学什么,从小到大无一例外都会经历过一些老师。“老师”这两个字在脑海里闪现的时候,让你想到了什么?想到了谁?是温柔的慈母?厚重的眼镜片?严厉的批评?热情的鼓励?苍劲有力的板书?耐心细致的教诲?还是轻蔑的眼神?有失公允的惩罚?漠不关心的语调?潦草敷衍的评语?不管你想到了谁,想到了什么,老师都是除了父母之外,在我们人生里扮演很重要角色的人,因为他们多多少少都影响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我的生活仍然没有离开老师。每个星期两次芭蕾课,让我还能体会到与严师相处的幸福。前两天去上芭蕾课,走进教室看到满满一屋子的同学,突然意识到暑假到了,我们芭蕾老师的那些年轻学生们都从各个大学回家来了,而她们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这个教室来上课。老师那天穿了一件粉蓝色的练功服,她的面色在鲜亮的衣服映衬下显得格外的红润。嘴角在笑,眼角在笑,眉梢也在笑,面对眼前这一屋子的学生,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精气神儿。“桃李满天下”大概是一个老师最大的幸福感和成就感了吧!看着芭蕾老师那溢于言表的自豪感,我突然想到了妈妈。

    如果你问我提起“老师”两个字会想到谁,我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你,是我妈妈。我的妈妈之于我并不是“慈母”的同义词,而是与“严师”画等号。即便是四年前的今天妈妈已经离开了我,但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每每回想起她的点点滴滴,我最先想到的仍然是儿时她语重心长的告诉我“做事要持之以恒”时的严肃面容。

    其实,在我成年以后妈妈的形象更偏重于一个慈祥的老太太,疼女儿,爱外孙,无条件的奉献她的爱心,对我和孩子们再没有任何要求。但我还是在心里不自觉的把她视为“严师”,无论做什么都难免会暗暗希望能得到她的认可,总是不自觉的想把事情做的好一点,再好一点。有的时候我会想,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原生家庭是不是造就了我现在做人做事不够松弛的个性?在世人的眼睛里也许我活得太累,不会享受当下。但如果让我重新选择,如果真有来世,我还会选择她,选择这个如同老师一样“严厉”的妈妈。

    要说妈妈本身的性格其实并不沉闷,做为一个如假包换的满族格格,妈妈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她的性格里不仅有满族女人的豪爽大气,更有北京人的诙谐幽默。妈妈的语言天分从小就在五个兄弟姐妹里尤为凸显,好像她一个人把姐姐和三个弟弟的话都说了,而且调侃,逗闷子,耍贫嘴也是妈妈的强项。心情好的时候,她一个人讲笑话能逗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爱说话,能说话,会说话的特点不仅让妈妈从小就深受长辈们的宠爱,而且也让她在高小毕业的时候就立志做一名教师,并且考取了滦县师范学院,毕业后在唐山七中开始她的第一份工作,那一年她才19岁。妈妈说,在唐山教书时,班上有很多学生比她年纪还大,有的时候他们晃晃悠悠的走进办公室问她问题,让她很是紧张。不过,无论妈妈当年的年龄是否能让学生们信服,她都与那里的学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一直到妈妈去世前几个月,还有唐山当年的学生给她打电话,发视频,寄书。几十年间,妈妈跟这些学生从没断了联系。

    从唐山回到北京,妈妈先后在三个中学任教过,最后调到北京156中学的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了。妈妈一辈子教语文,最拿手的就是培养学生们对写作的兴趣。在妈妈班上学习超过三年的学生,几乎没有不爱写作文的。但这些学生都不是天生的写作能手,一开始也都是看见作文题就发愁的孩子。

    因为有一个教语文的妈妈,她又是一个做什么事都严肃认真,而且信奉“坚持就是胜利”的老师,所以我从小就被要求拿起笔来写。不仅写,还要天天写,月月写,年年写。日记,周记,游记,随笔,读后感,检查。。。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所有东西都要写下来。如果生活太平淡没事情可以写,那就创造机会,制造见闻也要写。为了写作文,我读书,养宠物,种花种草,看电影,看展览,学做饭,旅游,和小朋友吵架,上课做小动作。。。反正不能让生活缺少变化,否则没的写交不了差。

    妈妈的这种“只要拿起笔,谁都能写”的理念在我身上适用,在她的学生身上也照样有效果。她退休前的最后三年带了一个初中班,九十年代的中国中考虽然没有高考那么重要,但家长们也是对孩子的分数最看重,所以老师们都不遗余力的按照教学大纲上课,力求把班级平均分拔高再拔高。但妈妈却不按常理出牌,她坚持搞教改,要用这个班实现中考作文平均分九十分以上的目标。在取得学校支持的前提下,经过反复与家长们沟通,妈妈的教学实验开始了。

    说是教学实验,其实没有什么复杂与新奇的,妈妈的策略就是多写。一个班五十几个孩子,从上初一的第一个学期开始,妈妈就要求他们每周写一篇周记,每两周写一篇小作文和一篇大作文,中间还穿插着随笔和读书笔记。很多孩子一开始非常抵触,因为没的写,不会写,妈妈就把题目出的非常具体。让他们回家观察爸爸妈妈,邻里亲朋,观察农贸市场里的活鸡活鱼,观察路边的垂柳梧桐,观察天气的冷暖变化。。。为了让学生们写得更得心应手,妈妈周末带着他们骑车去北京周边的公园景点,寒暑假组织他们去探访名山大川。。。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在学习之余去体会和观察生活。经过三年不懈的努力,这一批孩子从一开始周记只写两三行,到最后洋洋洒洒能写好几页,而且还有不少孩子不仅写妈妈给他们规定的作文,还自己主动写很多随笔交给妈妈批改。做为他们的老师,我妈妈那三年的工作量不是翻一倍两倍,而是一年365天,天天不间断的批改作文。妈妈不仅仔细阅读学生们的文章,而且还写评语,有的时候妈妈的评语写的比学生的作文还长。就这样,学生写,老师看,老师看完学生再写,甚至有的学生就为了得到妈妈那幽默有趣的评语而写作文。辛苦了整整三年,妈妈这个班学生中考的作文成绩排名北京市西城区第一。其实考试成绩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孩子都真正的掌握了写作这项技能,而且也因此成为妈妈最忠实的“学生粉”。

    妈妈任教三十余年,从19岁到55岁退休,把“桃李满天下”做到了极致。做为一名老师,教过成百上千的学生不足为奇,真正难得的是这些学生把妈妈视为知己,看作挚友,在毕业后的余生里还会时常想起她,关心她,看望她。直到四年前妈妈去世前夕,与妈妈联系最为频繁的人除了我和家人之外,就是她的学生们。

    我的妈妈不是一位慈母,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缺少与妈妈的温存时刻,但做为严师,妈妈给与了我极致的爱。这种爱不是简单的母女之情,它是一种面对起伏人生的力量。到今天为止,妈妈离开我已经四年了,这四年间我时常梦到她,梦境里的妈妈跟儿时一样,说话的语气总是很严肃,但我并不怕她,因为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宠爱和期待。一个人要有多么的幸运,才能拥有这样的母亲?我总是不自觉的问自己。

    妈妈,你是我此生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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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14)
评论
淡淡的日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无法弄' 的评论 : 是的,非常幸运呀!
无法弄 回复 悄悄话 严师出高徒,慈母有孝子。你多幸运有这样的母亲!
淡淡的日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luesBlues_5' 的评论 : 非常非常幸运。
BluesBlues_5 回复 悄悄话 人生有一个充满爱和智慧的妈妈,学生们遇到一位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好老师是多么幸运!
淡淡的日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Mina63' 的评论 : 我艺术方面的追求更多的受我父亲的影响,但我妈妈是对我精神世界影响最大的人。
淡淡的日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gladys' 的评论 : 嗯,是我心里最最敬佩的人。
淡淡的日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晓青' 的评论 : 谢谢晓青。
淡淡的日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1321' 的评论 : 谢谢你的鼓励,确实从小没少写。
Mina63 回复 悄悄话 你有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她是你一生的骄傲。读你的博文了解到你的爱好也丰富多彩,画画芭蕾。。。这些都是潜移默化受到你妈妈的影响。
gladys 回复 悄悄话 作者的妈妈真了不起!
晓青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感人!
1321 回复 悄悄话 难怪写得这么好,原来是童子功,还有名师妈妈。
淡淡的日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风中的苇絮' 的评论 : 谢谢!
风中的苇絮 回复 悄悄话 写得很好,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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