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我们的生活终于安定下来。节日里亲朋好友团聚,酒足饭饱之余,扯扯头条,侃侃时政,也都有了事不关己的优哉悠哉。
最近几次饭桌上,对大国崛起和谁领风骚又有了几番争论。我对逻辑有天生的乐趣,一到这种场合就往男人堆里扎。太太们见状另辟蹊径转移战场聊孩子和婆媳去了。我家娃娃懂事婆婆明理,这类话题我参与不上,实话实说人家倒会烦你显摆。见我溜回主桌,先生瞪我一眼。我狠狠瞪回他: 笨嘴拙舌的,今天就看你的笑话!
离开中国太久太久,时空的距离,信息的残缺已经夺去了我对那片土地论断的权利。但我最关注的话题,最好奇的新闻,总还是围绕着彼岸。
近来的焦点之一: 知识产权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属于私有,多大范围里应该共享。思辨的精彩在于智力的碰撞,这真比罗马贵妇坐在看台上观赏gladiator的角斗高级多了。听了半晌,我左摇右晃,最后竟然中立。发现自己真的老了,墙头草似的,凡事只会理解加慈悲,不再有年轻时的鲜明独断了。
后来在家偶然整理书架,瞥见早已弃用的几本工具词典,心中一凛: 这不全是盗版么?往事如烟,瞬间弥漫脑海。这几部砖头工具词典的来历,带出一段亲情的回忆...
我的表姐,是我大姑的女儿。表姐出生仅40天,就被在大西北工作的大姑送回南京娘家。表姐在外婆家度过了快乐无忧的童年。
学龄后表姐回到父母身边。自小被外婆外公娇宠的她面对刻板陌生的母亲,不知所措,第一次知道了痛苦的滋味。奶奶为了宝贝外孙女的委屈,数次奔赴兰州,问罪大姑。在表姐心中,外婆的爱,才能与"天之大"相提并论。
表姐长大了,有了一份在研究所的工作。记得有次我放学回家,一推门,背对我坐着擀饺皮的表姐回过头来。呀,表姐真漂亮!原来她出差来南京,到家就和外婆一起包饺子,享受天伦之乐呢。表姐长得好像那个主演过电影"胭脂"的演员,朱碧云。表姐给我和妹妹都带了精美的礼物。
我在家称王称霸,凡是大姑二姑写给奶奶的家信,都是我第一个拆开,读罢评说一番才算尽性,再递给奶奶。
后来当如花般的表姐在婚恋上与大姑遭遇了剧烈冲突,大姑写小说似的在家信中从头到尾细细数落时,我是带着震惊一封封地跟踪情节进展的。原来大姑有意介绍表姐结交同一医院来自上海的某医生家公子,表姐却与之不投缘。苦恼之际,表姐研究所一个同事小伙立刻"趁虚而入", "体贴入微",竟然俘获芳心。大姑把此投机者形容得一踏糊涂,我边读边愤,心疼大姑。傲慢的大姑又把小伙子的草根家庭"侮辱"了一番,我更坚信表姐是上当受骗了。
表姐一意孤行的婚姻没有得到大姑的认同祝福。南京这方也只好沉默。大半年后收到表姐来信,怯怯地提到表姐夫有机会来南京,想来看外婆。我们在好奇中等待,我甚至想替大姑"报仇"。
原来表姐夫就是一个普通健康的男人,我大姑描黑人家的夸张劲儿,实在是情绪扭曲了事实。表姐夫很有人缘,外婆外婆叫得殷勤。他指着我和妹妹对父亲说:"她们的表姐一直夸舅舅家的两个妹妹怎么好,这次一定要我替她给妹妹们买礼物。"他掏出两百元。这怎么行,爸妈竭力推脱。最后,在表姐夫的坚持下,父亲答应用这笔钱给我和妹妹买书。
南京中山东路的梧桐绿荫下座落着著名的外文书店。在书店后面不起眼处,有楼梯通向带点神秘感的二楼。通常只有暗自做着出国梦的人们才会光顾二楼,这里陈列着大量盗版的英文书籍。人们静悄悄地走动,彼此心照不宣。我和爸爸选择了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 , 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 of Current English , 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 Cambridge Dictionary。我那时已经知道,最终我需要的,是英英词典。我们为什么爆发户似地一下子买了这么多词典,我现在真的想不透。只能从心理学上解释,我们在贪婪地渴望,渴望梦想...
除了英英词典,我们还看中了一套梁实秋先生率领主编的"远东英汉大辞典"和"远东英英英汉双解成语大辞典"。中学课本里太多的鲁迅骂文。我对骂人者无感,却毫无例外地同情所有的被骂者。这么看来,乖孩子我,其实也是有我独特的"叛逆"的。我对被骂过的梁实秋先生就颇有好感。
我和父亲,提回了厚重的盗版大部头工具书,请表姐夫题字留念。表姐夫未必懂得这些书,但他朴实地相信这些一定能帮助表妹们的前途。他很虔诚恭谨地在一本本书的前页署上他和表姐的名字,写下祝福妹妹们的话语。我看到他额上都写出了汗。
这些书后来伴随着我和妹妹,走过许多岁月。它们曾经是我们的翅膀,直到我们飞得累了,乏了,不再奢侈玩耍语言的精致,而终日疲于生存挂帅,现实当头。再后来,即使要澄清一个词,互联网上的online dictionary足够包罗万象,与时俱进。这些当年即使盗版,也价格不菲的工具书,被彻底遗忘在书架的死角。
当年,并不富裕的表姐夫,在岳母的强硬排斥下,为了赢得南京的接纳,痛下血本。奶奶很快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他。一向秉承众生平等的父亲也在表姐夫身上看到草根人家孩子吃苦耐劳的品质。等到后来表姐夫妇抱着可爱的宝宝去见大姑时,板着脸的大姑也终于被孩子逗得破涕为笑了。
这个依仗天伦之势替自己父母征服我大姑的孩子,如今是深圳的白领精英。表姐夫妇已经退休,他们从大西北来到深圳,与孝顺进取,事业家庭双赢的独生儿子共同生活。自从微信链接起我和大陆亲人后,我也添加了表姐夫。我看到表姐夫妇游韩日,游港澳,游新马泰,游台湾的照片,看到深圳有山有海...
至于我大姑的傲慢,我是百分百原谅的。谁让是我姑呢,那么亲的人。所以逢年过节和表姐夫微信互祝的时候,我不管别扭不别扭,总要在末了加上千篇一律的那句话: 敬祝我亲爱的大姑万寿无疆!
表姐夫也老了。时不时的,发个微信,转个链接,也都是主旋律的东西。我会笑他没见过世面吗?我会说他被洗脑可怜吗?好像并不。过去的三十多年,他从被碾压的毛头小伙到今天从容富足,我知道他的幸福感是真实的。就像我自己,提着沉重的两个箱子,漂洋过海,从零开始。我曾经的卑微也是刻骨铭心的,这深沉的记忆成就了我今天的知足感恩。我们都做过冉阿让。当我终于明白人生只是弹指一挥之后,所有的理念和标签都已经退居其次,我唯一在乎的,只有曾经最真实的那一份亲情了。
得上街狂吼去,:))))))))))))))))))
鲁迅和杨荫榆之事我印象中是鲁迅讥讽过她在学生学潮时的态度,其它的不太清楚。 我想要说的是鲁迅在批评国人国民性的时候并不是把自己剥离开后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他有怜悯和无奈,也认为自己是这个民族社会的一部分,身上也会有同样的问题,他有自省。
“我对骂人者无感,却毫无例外地同情所有的被骂者”,鲁迅骂人的时候也会向内看自己,也会对被骂的人心存怜悯的。
看到思韵和园姐小时候都受宠,我在想女娃子的受宠和他们长大后的独特性是有关联的。
怀念全城削土豆的欢腾日子。大家都喜欢你,你知道的,对不?:)
你猜得对,表姐夫是那种掏心窝子真诚待人的男子汉。现在回想,更觉得这种品质比什么门当户对,金钱地位都重要了。
亲情,才是不能辜负的。
喜欢读你的感悟,虽然不尽相同,却时时可以找到共鸣。我知道,我们都有一颗善感的,不懈追求的心。
周末会了些有着不同人生轨迹的新朋旧友。晚饭后没头没脑地问女儿:“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女儿有点吃惊的样子,回问我为什么问。“我突然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而我都不记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想过这个问题。”我给出了真实的想法,虽然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应该是聚会引发的感慨。女儿想了一下回答:“pour laisser une trace sur la terre(在地球上留下痕迹)”。然后问我的答案。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我没有答案。我活的越多对这个世界越没有答案。”
现在读了你的文章,联想到女儿说的“trace”,我觉得记忆是我生命的“trace”,只有记忆与我时刻相伴不离不弃,一切的一切都会归于记忆,那里流淌着情与爱,让我留恋这人世间,品味生之滋味。
我是在为邓文迪写“辩护”,给4位朋友看了,一位说“好文”,一位说“值得思考”,一位说“心理学潜意识成立,但没人会张嘴承认的”,一位对我说“逻辑混乱,傻叉一缕”,他们都是我朋友。
所以在想,非文史哲领域有公理、或可推到的定理等,一种逻辑链条,甚至是唯一性的逻辑链条;但在文史哲中,似乎没有唯一性的逻辑!大多数文史哲的“逻辑”受很多时间地点的局限性,甚至是极其“个人化的”一厢情愿之说,但是这一厢情愿之说,通过权力运用,也可成为广大民众朗朗上口的理所当然的“逻辑”。
所以,才有了下面的三个问题……
(当然,搁这儿有些歪楼了)
当年"胭脂"上映后,我们全家都公认,表姐象胭脂姑娘。:)
— 表姐夫是个认真踏实的人,我也许就是这一点加体贴俘获了你表姐的芳心。
同意思韵,活到如今,就以亲情为贵。
北京、上海、天津、广州当年的书店里头都有此类的外文或港台翻版书卖,不少书店的专柜屋还专门有人把守,不给老外进。书上还有”仅供内部参考”一印。
博主说偷,那我简直是盗,还非常有成就感。
当年对电子字典非常热衷,也是学校(海外)里第一个口袋里每天带着当年非常非常先进的高科技产品-电子字典,其价格是同样纸质书的十倍以上。在超短的时间里电子字典帮我掌握了庞大的词汇量,同学都笑我的”玩具”不实用,结果还跟我打赌。最后人定胜天,赢回了”投资”。
后来互联网来了,干脆从网上下载所有喜欢的字典,自己还亲自拆解德文,法文,西班牙文和意大利文的字典,导(盗)出成txt格式的文本文件,另加上百科全书,汉语大字典,集成了一个巨型字典,把它们全汇编到一个文件上,放到了当时时髦的PalmOS的PDA上,点一下,自己成了万事通,有问必答。一机在手,通游欧洲。
耗时十个月的时间学习和盗取,成型后的全能电子字典给我平添了不少成就感。牛了有五年的光阴,随着智能手机的出现,网络的强盛,我的巨典也就寿终正寝了。但唯一让我欣慰的是,版权独有,全球就我自用。因为字典是自己编的,有权修改词条,增加时下最新的外来词,并把一些意译的词义添加到字典里。
SEIKO翻译机没了,CASIO电子字典退休了,掌上PPC电脑淘汰了,好几部PALM(胖)也要减肥存入抽屉里头避嫌有盗版内容。网络既无情又残酷,一夜扫荡了我的得意,不认命还不行。但努力并曾经拥有过的自定义字典,始终给了我一份自豪感。
”盗”取字典的工具(软件)源自日本,文编的正则表达式源自美国和中国,字典的编译工具和介面源自香港,CJKOS来自中国广州,欧洲小语种的字典编排工具就不用多说了。
这次NBA,咱多伦多全城疯了。希望后天,让我们疯想成真!:)
期盼周一,go Raptors go! 瞧,咱多伦多人的城市情结,清清楚楚。那还怎么能责怪他人的祖国情结呢?:)
You ask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开始没被广泛认可,是否因为“逻辑”的问题".
No. Einstein's theories of relativity, both special and general, are mathematically, i.e. logically, self consistent. The reason they were not readily accepted at the beginning was the axioms differ from the then accepted physics theories. The axioms can be selected arbitrarily so long as it is logically self consistent.
哈哈,看来思韵在家是受宠的。我堂妹考上大学我还送了她一本英英字典呢。思韵从知识版权洋洋洒洒写出这么多生活琐事,从草根婚姻到精英白领,从大西北到南方大都市,感悟在其中,写得好!
我对词典的记忆,就是考研的时候,翻烂了好几本,自己都记不得了。
本人也期待看周一多伦多猛龙夺冠, NBA是该有个新冠军了。
不过要是周一Kevin Durant 要是出场的话, 勇士实力强劲翻盘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 所以猛龙粉丝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了。
八十年代初期, 各大城市外文书店都是学子们钟情的地方。 北京当时的外文书店应该有好几家, 本人当时经常在西单外文书店转悠, 也买过不少英文书籍, 估计其中盗版的不少印刷质量也差。 不过工具书如词典之类的质量还不错。
思韵笔下的故事, 总是写的很有趣味很有情感, 欣赏。
在想一个问题,是题外话吧,思韵认为“心理学”中是否存在“逻辑”;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开始没被广泛认可,是否因为“逻辑”的问题;
对于“逻辑”的逻辑,似乎很难用逻辑加以论证,(而得用社会心理学论证);
(三个问题又可以再兜一圈了)
周末愉快,等着周一看多伦多猛龙夺冠,:))))
我家领导说他也去过这家书店,我家也有好多这样的词典。
记得八十年代初,我也常光顾沈阳市中心的外文书店。一样神秘的二楼内部读者部,一样的黑乎乎的楼梯。我记得只买过双语英汉词典和其它小薄册子。祝思韵五月节全家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