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 觉
美国佛州小镇,时间午后二点,艳阳高照,气温华氏88度(相当于摄氏31度),恰是‘酒困路长唯欲睡’的时候。女儿忽然打来电话,要我们准备一下,去Costco (中国叫‘开市客’)购物。我有些不情愿,这个时间正是我的午觉时间。去购物,一定会耽搁我的午觉,不睡午觉,你整个下午都会感觉人昏昏沉沉,好像丢了魂似的。当然,女儿有令,我们又岂敢违抗,况且,我们也正需要补充一些食物。
睡午觉,这是我们很多中国人都有的习惯。所以各机关单位或学校,都会在中午安排两个小时左右的休息时间,让大家吃个午饭,完了还可以睡一会儿午觉。在床上睡午觉当然不错,但这条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很多人斜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或者把头枕在写字台上,也可以完成一个简单的午觉。我不行,我的午觉要睡得很正式很‘隆重’。
夏天睡午觉比较好办,脱去外衣,在沙发上一趟,身上搭个毛巾就成。冬天要麻烦些,需要把衣服脱掉,正儿八经地平躺在床上。因为冷,有时还需要烫个暖水袋。一上床,人立马进入梦乡,时不时还打一两声鼾声。午觉时长一到两个小时,时辰一到起床后,身心倍感舒爽,头脑冰清水澈,浑身都充满了力量。睡个好午觉,是最让我可心的事情。春去秋来,我的午觉一年四季雷打不动(其实也不尽然,我在美国留学的几年间,即便是天上没有打雷,我也没有午睡,因为美国的作息制度中没有这种安排)。宋朝诗人孔平仲在他的诗歌“午觉”中说,‘清凉一枕睡,胜得万黄金’,看来我是深得了他的真传。
睡个午觉,只是一场短暂的小憩。睡觉这个题目,却要宏大复杂得多。睡觉,本来是一件太稀疏平常的事情,每个人都会,每个人都需要,也是每个人每天都在做的事情。睡觉,是人的一种生理功能和生理需要。有科学家作证,丹麥生物學家麥肯·尼德佳德(Maiken Nedergaard) 认为,睡眠对大腦有一种維護保養作用。你的身體进入沉睡状态后,你的大腦还在盡職盡責地工作,替你把你白天思維活動時累積起來的「垃圾」清掃乾淨。所以我这样说话,是很恰当很安全的,不会有人觉得不妥。但是,要是我说,睡觉是我的一个爱好,很多人就会觉得奇怪了,可这确是事实。
和其他人一样,我也长有一张嘴两只手。但是在生活中,我使用这张嘴和两只手的技能却大不如人。别的人,可以用这张嘴来抽烟,喝酒,喝茶,他们打发起时光来,是十分轻而易举的事情。闲暇无聊的时候,邀约几个要好的朋友,炒一盘花生米,或者到烧腊店切一斤卤猪头,开一瓶二锅头,然后把话匣子打开,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要不然,选个好天气,约上两三个茶友,到成都人民公园的鹤鸣茶庄喝茶侃大山,海阔天空一阵侃,半天时间也感觉不太够用。要是你不会喝酒不会喝茶,就去玩四川人差不多人人都会的麻将,那可是个消磨时光的大‘利器’。麻将桌边一屁股坐下去,常常会打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夕,坐下时还是阳光下树影婆娑,‘血战’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雀鸟归巢的时候了。散场时还意犹未尽,一定要把下次再战的时间地点安排妥当。
然而,我的不幸就在于,我有一张嘴和两只手,上面说到的那些生活技能我都不会。上班时间还好,退休后那个大把的时间,就不知道往哪里去消耗。虽说看书上网也可以打发时间,但也不可能成天都拿着一本书,或者成天泡在网上吧。如何度过闲暇时间?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确实很实际。不过好在,‘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我不会‘吃喝赌’,但是我很喜欢睡觉,而且还很会睡觉。
我每天花在睡觉上的时间,得有七至九个小时,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在家或出门,也无论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时期,还是须发皆白的老年,基本保持在这个长度。能睡够这个时间,也许算不了什么好大的本事,很多成年人都能做到。我的‘绝技’在于,很多人都害怕睡眠中途被打扰,打扰了再回去睡要么睡不好,要么再也睡不着了,但是我不怕。起夜几次后,或者睡累了睡热了,我起来坐在客厅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凉快一会儿后,接着再上床继续睡,后续的睡眠基本不受影响,该睡到几点照样睡到几点起床。
一个人的睡眠质量和历史,可以映照他/她一生的经历和遭际。大学时期,我们住的学生宿舍,让我们每天早上六、七点钟醒来,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东方红彤彤的满天朝霞,教学大楼在霞光中只露出个黑黢黢的剪影。那一刻,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刚刚醒来,充满能量。一天的学习和工作刚刚拉开序幕,心中对这一天充满渴望和期待。那时候,睡眠对我的吸引力似乎不是太大,反而担心睡过头耽误了学习时间。这是一番经历和体验。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贵州山区一煤矿,每天早上睁开惺忪的眼睛,进入眼帘的是周围黑幽幽的群山,成都平原那种白墙黛瓦的农舍,四周翠竹环绕,出门就是小桥流水的景象,只有在异乡的睡梦中才能见到,失落和惆怅,是每天挥之不去的心绪。用纳兰性德《长相思》一词中的那句‘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最能表达此刻此景的心情。那个时候,睡眠成了低迷情绪的‘避难所’,睡着了,周围的一切都不见了。那个时候,渴望睡着,害怕醒来,对睡眠的爱好由此一天天培养起来,功夫也慢慢练就。 这又是另一番经历和体验。
我身怀了得的睡觉功夫,那是在非常特殊的环境里炼就的。在贵州山区煤矿工作时,住在一个二、三十人的牛毛毡大工棚里。工棚内,好几盏五百万的灯泡,一天24小时照射着,屋子中间,一个大铁炉子,除酷暑季节外,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烧着大火,早、中、晚三班倒的工友们上班下班,从你的床边来来去去。外界再强的光照,再大的噪声,只要我睡着了就可以充耳不闻,‘熟视无睹’。这种环境里睡了好几年的时间,练不出过硬的睡功来都很难。
有睡眠,就有失眠。如果面对失眠束手无策,谈过硬的睡功,其实就是一句忽悠。我难得失眠,但偶尔也有,比如当天白天遭遇的某件事情印象太过强烈,或者第二天一早有重要事情要做等。对付失眠,我有自己发明的‘绿色催眠法’,所谓‘绿色’,就是完全不用药物的方法。一曰‘意守法’,睡不着的候,躺在床上,把思想集中在某一个物件上,物件要小且十分熟悉,长期固定不随便更换,比如房间门的锁孔,或者写字台抽屉的拉手。一旦发现意念离开了,马上把它拉回来,一般意守几分钟后,在不知不觉中就酣然入睡了。
二曰‘意念碰撞法’,原理雷同于第一种。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一定有个什么念想在思考,你就不断地用新的念想去‘对撞’前一个念想,以此下去,慢慢就睡过去了。比如你睡在床上,老在想白天你遇到的一位朋友的事情,这时候你立刻把思维拉到晚上电视上看到的篮球赛场景,但你只能在这个意念上停留短暂一瞬,马上又用下周同学会的事情去‘对撞’篮球赛场景,再马上用另一个意念去‘对撞’它,这样不断‘对撞’下去,直至睡着为止。这两种方法,是否就是中国的所谓气功?我没有从理论上去研究过,我不知道,我只管能解决我的问题就行。
我的办法虽然屡见奇效,但也有过一两次失败的记录,而且失败得很惨。大二时有次期末考试,头天晚上看书太晚,加之担心第二天的考试,情绪十分紧张,竟然一整夜未曾合眼。十二点上床,睡上铺,看着天花板无眠,两种意念控制方法都交替使用过两轮,还是很兴奋,起来吃了半颗安定,还是睡不着,再起来在走廊上看一会儿书,回到床上仍然很兴奋,后来索性不睡了,起来去校园转一圈。皓月当空,整个校园洒满月光的银辉,四周静谧得只有地下的虫鸣声。不想,在学校的荷花池边上,遇到隔壁寝室的另一位男同学,一问,也是遭遇严重失眠。两个同病相怜的同学,夜半无人相遇后在一起互诉衷肠,我们俩一块儿绕着池子转了几圈后,才猛然发现东方已现鱼肚白了。
酷爱睡觉,在我已经是一种习惯,是一种享受。我的这个爱好,绝对不能等同于慵懒或者,说得更严重一点,是在‘玩物丧志’。这个爱好,和你喜欢种花养鸟,打太极拳搓麻将一样,在修心养性强体健身。况且,我的爱好并未浇灭我对学业进步的渴望,也并未羁绊我在事业上的追求。反过来,它为我的健康提供了一定保障。老汉今年坐七望八,有点轻微基础疾病,不严重;眼不花,耳不聋,走路如风,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也是前面说过的那位丹麦生物学家麥肯·尼德佳德说的,深度睡眠可以起到预防糖尿病和阿尔兹海默症(老年痴呆症)的作用。科学实验也证明,充足睡眠能够提升机体的免疫力,有助于抵御疾病的侵蚀。原来,人体的免疫力是可以睡出来的,疾病是可以用睡眠来预防的,我们何乐而不为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