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来个马县长
傅柳生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他有点后悔骂人,他一向不喜欢粗话,特别是对女孩子。
这时候,女学生的一个伙伴跑到她身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女学生盯着傅柳生远去的背影,跺一下脚道:“这个老头撕大字报,还骂我那个脏字,非要抓他来斗个安逸!”
傅柳生快步走出很远,回头看看没有红卫兵跟来,便开始看马路两边的商店。很快找到一个粮店,进去买了烧饼和窝头,抱着纸包往回走。没走几步,来到一个十字口,他停下来,寻思是不是换个路线回去,免得再碰到那个女学生。他正要过马路走向右转弯的街道,一抬头,见前方路上和道边正有不少人向这个方向飞跑而来。他快步过了马路,尚未拐上右边的街道,就听见那些人的喊声,也看见他们都是戴了红袖章的中学生。他本能地停下脚步,在一个商店门口,面对马路站着。他是很想马上回到家人身边,但现在,如果这些孩子是来抓他的,而且已经看见他了,那他傅柳生就不想在他们的眼皮底小仓皇逃窜。
几个男学生跑过来把他围住,叫道:“肯定是他,蓝帽子、蓝衣服,戴眼镜。”然后是更多的学生也跑到了,那个和他争吵过的女学生也在其中。一个比较高大,穿件旧的黄军棉袄的男孩站到傅柳生跟前,双手插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单位的?”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傅柳生平静地反问。
“我们是锤烂老古董战斗队。”有人说道,“他是我们孙队长。”
“我们来抓你这个撕大字报的老流氓。”孙队长大声说,又盯着傅柳生上衣口袋上插的钢笔叫道,“还是反动知识分子!”
“知识有什么不好?”傅柳生又激动起来,“我们伟大的祖国也要有科学知识才能建设好呀,你们自己不都是学生吗?你们反对知识……”
“逮起来!”孙队长一挥手。
两个红卫兵过来抓傅柳生的胳膊,他手上的纸包落地,散开,几个窝头滚出来。傅柳生满脸涨得通红,攥紧拳头,双臂用力向外挥出,把两个抓他的人甩了开去。
“干什么?!”孙队长叫道,“一哈上!”
好几个人围拢上来。和每次一样,傅柳生很容易发怒反抗,但尚未开始,他又想到了妻子、儿女,想到自己的事业,告诉自己要忍辱负重。“等等!”傅柳生叫道,举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然后放下手说,“我认错,我骂人不对,我可以写个检讨书,也接受罚款。”
“要先跟我们回学校挨斗。”孙队长说。
“我实在没有时间,我就在这里写检讨。”
“不行!”孙队长又一挥手,叫道,“快逮了走!”
几个人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和肩膀,傅柳生没有反抗,但嘴里大叫:“我要见领导,你们去把领导叫来,我不跑,在这里等着。”更多的路人围过来。路上的车辆、行人也开始多起来。傅柳生想,先在这里闹一闹,实在不行再跟他们去。于是又大喊要见领导。
双方正僵持不下,人群外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这里在干啥子?”
大家静了下来,人群分开,一个身穿军大衣,一头乌黑头发,魁梧的中年男人推辆自行车出现在傅柳生面前。
傅柳生感到抓着他的那些手放松了些。孙队长叫了声“马县长”。
马县长问孙队长:“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抓了个老流氓。”孙队长理直气壮地回答。
“老流氓?”马县长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傅柳生。
傅柳生猛然想到,自己一直没争辩老流氓的事,算是承认了,其实自己用的是bitch一词,他们未必听明白了。他对男孩儿说:“你们不要乱来,我只是和一个同学争论了几句,怎么就变成老流氓了呢?”
“你用流氓话骂小红啦!”有人喊。
“那不是骂人,”傅柳生说,“你们重复一遍我怎么骂的。”
“那么流氓的话怎么能重复?!”有个女生喊。
“哪里是流氓话?”傅柳生对马县长说,“县长,我当时脑子一乱,用了个英文词,说她是bitch,那根本不算骂人呀。”
说到英文,人人都不敢说话了,只是小声议论,片刻后,一个女生说:“我知道,beach是海滩的意思,应该不是骂人的话。”
“对,对!”傅柳生赶忙说,“这位同学说得对,我根本没有骂人,只是表示烦人的意思。”他心里感谢这位同学,也感谢她的英文老师教了她beach。
马县长很怕讨论英文,对抓着傅柳生的几个男孩子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先放开他。”然后问傅柳生:“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大学老师,现在停课闹革命,我回老家参加农村建设,路过这里。”
“你老家是哪里?”
“鸡乌镇闲鹏村。”
“哦?你姓什么?”
“傅,我叫傅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