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最初的童年记忆,是一个初春的早晨,昏暗的煤油灯下,妈妈用一个背扇,试图把站在床沿边上的我背起来,嘴里则不停地对旁边的二哥叮嘱着什么。
然后我们出了门,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广播在叽哩哇啦地讲着什么,路上零零星星没有几个人,先是一个捡狗粪的老太太和妈妈打了声招呼,她是我一个远房婶婶的妈,再然后是一个开旅社的老太太叫住了妈妈,说了几句,她是妈妈一个堂妹的婆婆,小县城人少,谁和谁都能扯上点关系。
我们往车站走去。
路边,两个早起的妇女,用几块象跨栏那样竖着的木板绕棕绳,绳从木板中间穿过,两个妇女则远远地分离着,一人靠着一个木板,手则不停地在木板的铁柄上绕动着。
2
我、妈妈还有姐姐,坐上了开往乡下的班车。
透过车窗,远山、田野、电线杆子、桃花、李花、杏花、野花不断地往后退着,估计应是个三月天。我不停地找着前面的目标,然后又被行驶的车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我们的目的地到了,是个乡村小学,妈妈在那儿当老师。
到达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打扫房间和生炉子,我们把生炉子叫“发火”,即找些干木材先在炉子里点起来,等木材燃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一些煤块。通常妈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姐姐领着我玩,而门是开着的,这样门边上就会围满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有的鼻子上还挂着两条鼻涕,好奇地看着我们做这做那,如果妈妈善意地邀请他们进来跟我们一道玩,他们一定会立马一哄而散。
3
开学了。
妈妈上课的时候,要么是姐姐领着我在操场边上的石榴树下玩,要么是姐姐上学后,我坐在妈妈的教室门口念“播狗(种)、插秧、晒(不)谷”。
姐姐大我五岁还差一点点,不过很能干,五岁就会做饭。妈妈有事外出,比如去区里边开会、赶场买东西什么的,她不仅在家做饭,还要带我,遇到我犯横,揪着她的头发,叫她去把我妈妈找来的时候,她就只好哭着去找旁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帮忙了。妈妈有一堆大姑娘、小媳妇朋友们,她们经常来跟妈妈学织毛衣什么的。
姐姐闹的经典笑话,据说是我们住在公社的时候,人家公社书记正在开大会,她跑到台上开口大叫“某某书记,我家妹妹醒了,你快来帮我抱她下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4
我从小就好吃肉,而那些年吃肉是受限制的,只有过年过节才供应。
供销社食品站有个叫文子龙的人,专门负责杀猪卖肉这档子事,每到过节杀猪,我总是很起劲,老早就想拖妈妈去把肉拎回来,我哪知道要先给什么喂猪户,先给这个先给那个这类的理啊。我一般到后,总是最先十分有礼貌地叫:“文伯,我来买肉了。”文伯好像还是没有把手里正在弄的肉递给我的意思,于是我说:“老文,把肉给我,我好回家了。”老文没有把肉给我,最后,我说:“文子龙,你到底卖不卖肉给我?”我终于发火了。
其实,文伯是个很好的人。以前买东西不都是凭票供应吗?我和姐姐的户口都是在城里,我们只有妈妈一个人的票,但知道我爱吃肉,他每次都买给我们三份,非但如此,有时候他去别的地方杀猪,也会带一些来卖给我们。
5
我们家是货真价实的无产阶级,父母结婚之初,家里的老人建议买个房子什么的,被年轻的父母嘲笑,心想着共产主义就在不远的前方,哪还能如此觉悟低。
因此我们一家是最早的租房户,小时候妈妈曾租过她一小学同学的房子。那个院子有六、七户人家的样子,大部分人家的条件都差不多,只有一家与众不同,朱红的大门内,另外一片天地。
我们管年老的那对夫妇叫燕大伯、燕大娘。燕大伯、燕大娘都在一个商店里工作,据说解放前,那是他家的商店,后来公私合营了。所以燕大伯家的条件还很好。
每次燕大伯在院子里经过的时候,院子里的小孩们总要追着不停地叫“燕大伯、燕大爷”,直到燕大伯进了朱红的大门,或出了院子。
我从不参与这样的游戏,顶多人少的时候,有礼貌地叫上一声。可说也奇怪,燕大伯每次看见我,总要乐呵呵地先叫上一声:“小胖妹”。
唉,小小年纪,我这仇的什么富啊!
6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过年,不仅有新衣服穿,还有平常吃不到的好东西。
过年了,我当然特别高兴,总盼着赶快美美地吃它一顿。我们家的传统,吃年饭前,要贡一下故去的老人,我一看摆满好东西的桌上,没有人,于是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还伸出小手,比划着“请就请呀!”
因此,下一年,再贡老人的时候,只好把我抱到楼上去,我于是很纳闷,问:“今天咱们家怎么楼上不吃饭,楼下也不吃饭啊?”
年过完了,好东西也吃得差不多了,家里又恢复了平常的水平,我于是很不习惯,问:“今天怎么只有四季豆酸菜汤一个人啊?”
还是过年的事,我年轻帅气的大哥在省城做工,买了很多鞭炮回家,于是过年的晚上,我们兄妹四人就在院子里放鞭炮,那种快乐,嘿嘿!
7
我大哥年轻的时候很帅气,不过很内向。我妈妈单位一个年轻女老师很喜欢他,放假的时候,妈妈邀请女老师来我们家玩。于是女老师逗我:“你哥哥有没有朋友?”“小七哥,小八哥……”我数了一大堆,还说:“太多了”。女老师说:“不对,是你未来的嫂子。”嫂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加上醒水晚,于是我便联想到扫地的扫帚。说:“扫帚?有,有。”女老师说:“不对。”“那就撮箕喽!”
偶姐姐和偶
我老家也“发火”,但我们不吃“四季豆酸菜汤”,我们吃“酸菜红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