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字退之,昌黎(今属河北)人。父亲韩仲卿,没有名望地位。韩愈才三岁,便成为孤儿,寄养在堂兄家中。韩愈自知是孤儿,所以从小就刻苦学习儒家经典,不待奖励,便自觉学习。大历(766-779)、贞元(785-805)之间,为文多数祟尚古学,仿效杨雄、董仲舒的著作,而独孤及和梁肃学得最深奥,文人们多推崇他们。韩愈跟他们这一帮人交游,积极钻研,想自己振作奋斗,对当代有所影响。及至参加进士考试,在公卿中间投文干谒,原宰相郑余庆积极为他宣传表扬,从此名振于当世。
韩愈不久,韩愈考上进士第,宰相董晋出为大梁(今河南开封)长官,招韩愈为巡官。解大梁巡官后,徐州(今属江苏)张建封又请他为宾佐。韩愈说话真率,无所畏惧,也无所回避,品行正直,不巧于世务。后调入京,授四门博士,转监察御史。唐德宗晚年,政出多门,宰相也不专于政务机要,宫廷贱买民物的“宫市”之祸害十分严重,谏官提出意见,皇上都不听。韩愈曾写了数千言的奏章严厉批评,皇上也不听,并大怒,贬韩愈为山阳(今河南修武)县令,不久移为江陵府(今属湖北)掾曹。元和(806-820)初年,召为国子博士,升都官员外郎。其时华州(今陕西华县)刺史闫济美因为公事停华阴(今属陕西)令柳涧县务,让杜甫代理掾曹之职。任职数月,闫济美罢华州刺史之职,出住公家馆舍,柳涧便乘机劝百姓拦路索取前年军役的劳务费。后任刺史赵昌检查此案,得知柳涧之罪状,上报朝廷,贬为房州(今湖北行山)司马。韩愈因公务出差,路过华州,得知柳涧的事,认为是刺史结党相包庇,上疏治柳涧,被朝廷搁置一边。命监察御史李宗奭下去复核,得知柳涧贪脏罪状,再贬他为封溪(今越南北境)县尉。朝廷认为韩愈上疏论柳涧是“妄论”,所以复任国子博士。韩愈自负才高,而屡遭排斥,于是作《进学解》以自况,文曰:
国子监先生早晨入太学,召集众儒生在学馆下面站立着,教导他们说:“学业要精,在于勤奋;学业之荒废,在于玩乐。行为之成在于思考;行为之坏在于轻率。当今之世,圣主贤臣相逢,治国之法律纲纪普遍确立,除去凶险邪恶之人,提拔重视优秀人才。具有小的好处一般都加以录取,以一技之长著称的人无不被任用。对于人才,要搜罗选拔,要训练造就。其有幸者而被录选,谁说太多而不加以表彰呢?众儒生只担忧学业不能精进,而不担心主管的官吏之不能明察;行为只担忧不端正,而不担心主管官吏之不能公平。”
国子监先生话没说完,有在儒生行列中窃笑的,说:“先生欺骗我呀!学生我奉事先生,至今已有些年了。先生您嘴里不停地朗诵“六经”之文,手里不停地批翻百家之书。记事之类的书,必定提取其纲要;辑言之类的书,必定探求其玄妙。贪多务得,无论小的大的都不舍弃。晚上点上油灯,接续日光,日夜刻苦读书,常终年地勤勉不懈地用功。先生之对于学业,真可以说够勤的了。抵制排斥不合儒道的异端邪说,排挤责斥佛教和道教,填补空缺,发扬儒家学说的深奥玄理。寻求将要断绝的茫茫然的儒学道统,独自从各方面搜求并远继孔孟事业;阻拦百川之横流,使之东流入海,扭转处于压倒优势的汹涌狂澜。先生之对于儒学,真可以说很有劳绩的了。沉醉于古人的妙文之中,品味其精华,撰写文章,著书立说,家里堆满了书。上可以说取法于虞舜夏禹的典籍之风格之浑厚深广,周之文诰、殷王盘庚之布告之曲折拗口,《春秋》经文文理之周密严谨,《春秋左氏传》传文文辞之铺张夸大,《周易》阐说事理之奇妙而有法则,《诗经》内容之正大和文辞之华美,下至《庄子》、《离骚》,太史公司马迁所录之《史记》,杨雄、司马相如二人所作的赋之异曲同工。先生之作文,其可以说文旨宏大而文辞恣肆。少时开始学习,勇而敢作敢为;长大通达道理,左右皆适宜。先生之修身为人,真可以说是成熟完美了。然而你却于公不被人家所信任,于私不为朋友所帮助,进退两难,到处碰壁,一有举动便获罪。当了短暂的监察御史,很快就被贬斥到南方少数民族地区。三次当国子博士,所任闲职,表现不出治绩。命运有意与之为仇,不知要倒霉到什么时候。冬天温暖,而儿女还叫冷,年景丰收,而妻室还啼饥。头发掉了,牙齿脱落,直到老死,又有什么补益?不知道考虑这些情况,反倒教训起别人来了!”
国子监先生说:“喂,您到前面来。大的木头作屋梁,小的木头作椽子,斗拱短柱,柩臼门橛门闩楔木,都适当地利用各种木材,用以盖成房子,这是工匠们的工巧。玉屑、朱砂、天麻、龙芝,车前草、马屁茵、破烂的鼓皮,都一并收藏起来,等彼派用场,这是医师的良术。光明正大公平合理地选拔人才,巧的拙的掺合着予以录用,深思稳重的含有内美,超群出众的表现杰出,比较其优劣,按其材器加以适当安排,这是宰相治国的妙法。从前孟轲喜好辩论,孔子的学说因而更加彰明,车轮之迹遍天下,以奔波而终于老死。荀况恪守孔子的正道,儒家宏论才得到发扬,逃避谗毁,跑到楚国,为兰陵令,后被废官,死于兰陵。这两位儒家继承人,说出来的言论就是经典,他们的行动成了行为的准则,超越同辈,以儒学之优进入圣人之门,然而他们在世俗中的遭遇如何呢?今天国子监先生虽然学习勤奋,但却未能遵循儒家的道统;言论虽然颇多,但却不能归结到儒家的中庸之道;文章虽然新奇,但却无益于实用;品行虽然有修养,但却未能显扬于众人之中。尚且月月花费薪金,年年耗损禄米,儿子不知耕种,老婆不会织布,骑着马还有仆从跟随,安稳地坐着吃饭,小心谨慎地跟随世俗之道,偷看古人著作并加以剽窃抄袭。然而圣明的君主并不加以责罚,宰相也不予以罢职,这哪里不是他的幸运呢!一有举动就被毁谤,而狂名却也随之显扬。安置在闲散的职位上,当然是分内应得的。至于计较财物的有或无,论其地位的高或低,忘记自己分量是否符合标准,却指摘前人的缺点,这就是质问工匠不用小木桩代替柱子,责怪医师用菖蒲之药去延年益寿,要他进用泻药猪苓。”
掌权的大官读了韩愈这篇文章而怜惜他,认为他具有治史之才,改任他为比部郎中之职、史馆修撰之任。超过一年,又转为考功郎中,知制法,拜中书舍人。
不久,有不喜欢韩愈的,收集他过去的材料,说他以前贬为江陵(今属湖北)掾曹时,荆南节度使裴均给他很优厚的待遇。裴均的儿子裴锷凡庸鄙俗,最近裴锷回来探望父亲,韩愈作序文饯送裴锷,仍称其字。这事议论纷纷,闹到朝臣当中,因为这件事,韩愈被改官太子右庶子。元和十二年(817)八月,宰相裴度为淮西宣慰处置使,兼彰义军节度使,请韩愈为行军司马,仍旧赐金鱼袋和紫衣。淮西、蔡州之乱平定以后,韩愈于十二月随裴度回朝,因有功授官刑部侍郎,下诏让他撰写《平淮西碑》,碑文多叙写裴度的事迹。其时先入蔡州擒捉吴元济的,李愬的功劳应推第一,所以李愬对韩愈所撰碑文深感不满。李愬的妻子出入宫中,四处诉说碑文失实,于是朝廷下诏磨去韩愈所撰碑文。唐宪宗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新撰写碑文并刻于石碑上。
凤翔(今属陕西)法门寺有护国真身塔,塔内有释迦文佛手指骨一节,按佛书所传之法,三十年开示一次,开示则岁得丰收人氏平安康泰。元和十四年(819)正月,皇上令宦官杜英奇率领宫人30人,手拿香花,到临皋驿迎接佛骨。迎佛骨的队伍迎来的佛骨,自光顺门迎入皇宫,留在宫中三日,才送到各寺院。王公贵族,乃至士人百姓,奔走迎送,竞相施舍,惟恐落后。百姓有废掉产业的,有烧灼头颅和臂膀的,都想求供养佛骨。韩愈平素不喜欢事佛,上疏进谏说:
臣以为所谓佛,是夷狄的一法而已。自后汉时才传入中国,在上古从未有过。从前黄帝在位100年,岁数110岁;少昊帝在位80年,岁数100岁;颛顼在位79年,岁数98岁;帝喾在位70年,岁数105岁;帝尧在位98年,岁数118岁;舜帝和夏禹岁数都上百岁。那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而且长寿,然而那时中国还没有所谓佛呢。后来商汤岁数也有百岁,汤的孙子太戊在位75年,武丁在位50年,历史书籍不说他们的寿命,大概也都不在百岁之内。周文王97岁,武王93岁,穆王在位100年。那时佛法也未传至中国,并不是因为奉事佛节才有这样的长寿啊。
汉明帝时才有佛法,明帝在位才18年。后来不是动乱就是亡国,相继而至,国祚并不长久。南朝宋代、齐代、梁代、陈代、元魏以下,奉事佛法渐渐谨诚,然而国运愈是短促。惟有梁武帝在位48年,前后三次舍身施佛,祭祀宗庙,不用三牲,白天每天只吃一顿,只吃蔬菜和水果;后来竟然为侯景所逼迫,饿死在台城,国家不久也就灭亡了。事佛以求福,却反而得祸。从这些史实看来,所谓佛,实在不能相信,也就可以明白了。
大唐高祖皇帝刚受隋朝之禅让,就商议废除佛法。当时群臣见识短浅,不能深深追溯古圣先王之道,推究阐发圣明之德,以补救佛法之弊端,废佛之事遂搁置一边。臣对此曾感遗憾呀!皇帝陛下,您神圣英武,几千百年来无与伦比。陛下即位初时,就不许剃度人为僧人尼姑和道士,又不允许另立寺院道观。臣当时以为高祖的宏愿,必定实行于陛下的手中。今日纵然尚未能立即实行,岂可以恣意奉佛使之变得更加盛行啊。
今听说陛下命令众僧人迎佛骨于凤翔,登楼观看,将佛骨抬入宫廷,还传令各寺院递相迎接供养佛骨。臣虽然非常愚蠢,也知道陛下不至为佛所迷惑,做出这样推崇奉事佛法以求得福祥的傻事来。只是因为丰收年景人民安乐,顺着民心,为京都的士人百姓设些怪异的观赏和玩耍游戏的名堂而已。哪有如此圣明而肯相信这等荒诞之事呢?但是百姓们很愚蠢又顽固,容易受迷惑却难以晓以道理,如果看到陛下这样的举动,将会以为陛下真心相信佛法。都说天子大圣人,尚且一心敬佛信佛,百姓既微且贱,对佛哪能爱惜身躯和性命。所以灼炙头顶焚烧手指,或百或十,成群结队,解衣服散钱财,从早到晚,互相仿效,惟恐落在他人之后。老人和小孩也到处奔走,都丢弃各自的活计。如果不立即加以禁止,再经历几座寺院,必定有砍断臂膀切割身躯去供养佛骨的。伤风败俗,传笑四方,这不是小事情啊。
佛本来是夷狄之人,和中国语言并不相通,衣服也不一样。佛口不说先王的法言,身不穿先王的法服,也不知君君臣臣之义和父父子子之情。假如佛身尚存,奉其国君之命,来到京师朝见陛下,陛下容纳并加以接待,也不过在宣政殿接见一次,设迎宾礼一次,赐衣服一件,护卫并送他出于国境,不会让他来迷惑众百姓的。何况其身死去已经很久了,枯朽的骨头,是凶事秽物的剩余,岂宜于引入宫廷之中啊!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古代诸侯,到卫国行吊丧之礼,尚且要让巫祝先用桃枝编的苕帚,扫除不祥,然后再进去行吊。今天无故取这腐朽污秽之物,亲自登楼观看,巫祝不先行,桃枝苕帚也不用,群臣不说那是不对的,御史也不举报这样做的过失,臣实在感到耻辱。乞请将这佛骨丢到水里或用火烧掉,永远绝掉它的根本,断掉天下人的迷信,消除后代的疑惑。使天下之民,知道大圣人的所作所为超出于平常人不是万万所能计算的,那岂不是一大盛举!那岂不快哉!佛如果真的有灵,能致祸作祟,所有灾殃大祸,宜加在臣身上。上天鉴察作证,臣不怨恨也不反悔。
奏疏交上去,宪宗非常愤怒。隔一天,宪宗拿出韩愈的奏疏让宰相看,打算加以极刑。裴度、崔群上奏说:“韩愈上疏忤逆皇上尊听,确实宜加罪,然而不是内心怀有忠恳之情,不回避被责斥或贬逐,哪能做到这个样子?尚乞稍赐宽容,以便招后来之进谏者。”宪宗说:“韩愈说我奉佛太过分,我还可以宽容他。至于说东汉奉佛以后,帝王都招致夭死,这话多么乖逆刺激啊?韩愈作为臣子,竟敢如此狂妄,所以不能赦免。”于是民情惊恐惋叹,乃至国戚权贵也以为对韩愈的判罪太重,借故劝说宪宗,于是贬韩愈为潮州(今属广东)刺史。
韩愈到了潮阳,上表说:
臣今年正月十四日,蒙恩授潮州刺史之职,即日启程,奔驰驿路。经过跋涉,来到岭南,计水陆之程,约有万里。臣所管辖的潮州,在广府最东边,距广府虽说二千里,然而一个来回,动即超过一个月。经过海口,下恶水,急流涛波壮阔猛烈,难以计算日期和路程,飓风和鳄鱼,有不测之祸患。州南近处边界,南海之水连接蓝天,毒雾瘴气,日夜发作。臣从小多病,年纪才五十,头发已花白,牙齿也开始脱落,理应不能活得长久。加以所犯之罪极重,所处之地又极远极险恶,忧惊愧怕,不日死亡。孤独一身,朝中无亲无党,谪居这蛮夷之地,和鬼怪为群。假如不是陛下哀怜顾念,有谁为臣说句好话。
臣禀性愚蠢丑陋,人事关系多不通达,只酷爱学问和文章,不曾一日废弃停辍,实是为同时一辈人所称许。臣对于当世之文,也没有超人之处,至于论述陛下的功德,和《诗经》、《尚书》相呼应,写作诗歌,荐送于郊庙,纪封泰山,镂刻白玉牒,铺陈张扬齐天的大美德,表扬激励空前的大功绩,编入《诗经》、《尚书》这类典籍而无愧色,措置于天地之间而无亏损。即使古人再生,臣也不肯谦让。大唐受天命而拥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是臣民与侍妾,东南西北,其疆域各有万里之遥。自从天宝以后,政治稍为松懈,文臣不能优化,武官也难以约束。孽臣奸佞。表面顺从而内怀叛逆,父亲死了,儿子袭承其职权,或以祖传之于孙,类似古代诸侯,自擅其权,自辖其地,不入朝,不进贡,已经六七十年。四位圣君传位,以至于陛下,亲自临朝听政决断,干戈所指,无不听从。宜当制定乐章,以昭告神明,东行巡视封于泰山,向皇天奏功,使长久万年,顺从我大唐功业。当此之际,是所谓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而臣戴罪之人,自拘宁于海岛,唉声叹气,日日接近死亡,而不曾献上薄劣的技艺于官隶之间,用尽精力,费尽心思,以赎取以前的罪过。内心怀痛,忧思极天,死不瞑目。瞻望京中皇宫,神魂已随着飞去。希望陛下,如同天地父母,哀而怜我。
宪宗对宰相说:“昨天我收到韩愈到潮州上的表,因而想起他谏迎佛骨的事,确实是很爱我的,我哪里不知?但是韩愈作为人臣,不应当说皇帝奉佛才短命。我所以讨厌他的轻率。”皇上想再起用韩愈,所以先说及韩愈,看看宰相对这事有什么看法。而皇甫鎛讨厌韩愈的狂直,恐怕宪宗再起用韩愈,就带头说:“韩愈实在太疏放狂妄,可以移近京畿一郡任职。”于是授予袁州(今江西宜春)刺史。
初时,韩愈到潮阳,开始办公,问及官吏百姓的疾苦,都说:“郡西潭水里有鳄鱼,下蛋孵化出来的,约有几丈长,吃老百姓的牲畜,快被吃完了,所以百姓贫穷。”住了几天,韩愈去视察一番,让判官秦济烤一猪一羊,投到潭水里,为文咒鳄鱼说:
前代薄德的君主,放弃楚、越之地,那样,鳄鱼游泳生存于这里是可以的。但如今天子神明圣贤,四海之外,也安抚而拥有。何况扬州(潮州古属扬州)之境,刺史和县令所治理的范围,缴纳赋税贡品以供皇帝祭祀宗庙鬼神,鳄鱼岂可以和刺史混居这里呢?刺史受皇上之命,镇守此地,而鳄鱼悍然不安居于溪潭,而吃百姓所养熊、鹿、獐、猪等牲畜,以肥其身,以产卵繁殖,和刺史争长称雄。刺史虽然笨而且弱,但哪里肯向鳄鱼低头而甘拜下风呢?今潮州大海在它的南边,鲸鱼鹏鸟这样的大物,虾和螃蟹这样的小物,无不能容纳,鳄鱼早上离开这里,晚上就到大海中去了。今天和鳄鱼约定,三日至七日,如顽固不愿迁徒,等待害物,那么刺史就选强壮又有技艺的勇士,拿着强弓毒箭,和鳄鱼决一胜负。
咒鳄鱼的那天晚上,有狂风惊雷从潭中发出来。几天工夫,潭水尽干枯,鳄鱼即迁徙到离郡西六十里的旧潭里,自此潮州之民再没有鳄鱼的祸患了。
袁州的风俗,男的女的如果卖身作奴隶,超过预约期限无钱赎身的,就归于出钱的人家。韩愈来了,设法赎回被藉没的男女,还给他们的父母。仍旧废去其俗之法,不许卖身作奴隶。
元和十五年(820),韩愈被召为国子祭酒,转为兵部侍郎。正遇镇州(今河北正定)杀了田弘正,立王廷凑,命令韩愈到镇州宣布解说。韩愈到了镇州,召集军民,晓以顺逆的道理,说话言辞和情感都很真切,王廷凑敬畏而且重视他。又改任吏部侍郎,转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韩愈因为不参谒台臣,被御史中丞李绅所弹劾。韩愈不服气,说有敕令准予御史大夫不必参谒台臣。李绅和韩愈为人性情都褊僻,名刺送来送去,纷纷然没完没了,于是让李绅出为浙西观察使,韩愈也罢去京兆尹之职,为兵部侍郎。及至李绅临行赴镇,向唐穆宗当面辞行,哭泣着叙说情况的经过,穆宗可怜他,于是追下诏令,以李绅为兵部侍郎,韩愈仍旧任吏部侍郎。
长庆四年(824)十二月,韩愈死,享年57岁,赠礼部尚书,谥号曰“文”。
韩愈性情弘大通达,和人交往,不管是显荣还是倒霉,交情都不改变。少年时和洛阳人孟郊、东郡人张籍友好。这二位朋友声名地位还没显露时,韩愈不避寒冷酷热,在公卿中间活动,竭力加以举荐。而张籍终于科举及第,当官显贵。后来虽然荣贵一时,但每当公余空闲之时,就相聚饮宴谈天,论文赋诗,和以前一个样。而看待那些权贵豪门,却如同走仆奴隶,睁着眼睛也不看一下。同时颇能诱导勉励后进之士,收入馆中的有十六七人,即使早饭吃不上,也怡然自得,从不介意。他一生大抵以振兴名教发扬仁义为己任,全家内外亲戚和朋友中的孤女只十人。
韩愈常认为自魏、晋以来,作文的人多拘泥于对仗,而在文经、诰的要旨,司马迁、扬雄文章的气格,却不复加以继承和发扬了。所以韩愈所写的文章,务求反对近体,抒意立言,都自成一家。后学士人,都师其文,取为法则。当时写文章的人很多,没有人能超过他。所以世称“韩文”。然而他有时恃才自傲,肆意而行,也有背离孔子、孟子之旨的地方。譬如南方人妄传柳宗元为罗池神,而韩愈写碑文却加以证实;李贺父亲名晋,不应参加进士考试,而韩愈却为李贺写《讳辨》,要他参加进士考试;又作《毛颖传》,讥刺戏谑也不近人情:这些都是文章中很谬误的。时人说韩愈有史笔,及至撰写《顺宗实录》,繁简失当,叙事也不善于取舍,颇为当时所非议。唐穆宗、文宗曾下诏让史臣加以添改,那时韩愈的女婿李汉、蒋係正处于显荣的地位,诸公颇为难。而韦处厚竟另外撰写《顺宗实录》三卷。韩愈有文集四十卷,李汉为之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