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吃力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这是在什么地方?”
昏暗的船舱中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在他周围有几十名威尼斯士兵,人群中不时传来呻吟和低语声。马可感觉自己的头像裂成两半一样,他努力集中精力,定下神来,总算明白过来:这是热那亚人的船,自己当了战俘。
马可重新躺了下去。他呆呆地望着头上的舱板,良久,长叹一声:“真窝囊,打的什么仗,莫名其妙就败下阵来。要是有大汗军队中的火铳就好了,热那亚人根本无法靠近自己,恐怕只剩挨打的份了。”
马可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元朝,他曾经住在中国壮丽的王宫里,身穿华服美饰,受到忽必烈大汗的恩宠……现在,却成了热那亚的阶下囚……很快,他又昏睡过去。
热那亚船队在克鲁左纳附近海面的遭遇战中获胜之后,便向西南往地中海航行,绕行西西里,然后往北经过萨丁岛和科西嘉岛。为战俘配给的口粮和用水是少得可怜的。伤重而死亡的被拖出来丢入海中。
舰队乘着顺风,张起满帆飞速前进,经过比萨、卢纳和拉瓦尼亚,阵阵欢呼声唤醒了马可。他听到船停靠码头的碰撞声和抛锚的声音,热那亚到了。
舱盖“砰”地打开了,马可和他被俘的伙伴们被赶上甲板。马可头还很痛,他踉踉跄跄地挤出人群,向四周瞭望。
令人惊异的热那亚。即使马可见过无数美景,依然被热那亚的秀丽吸引住了。在城市上边高高耸立着雄伟的大山,顶峰插入云霄。山上覆盖着橄榄树,漫山遍野,层层碧翠,给整个景色增添了富饶的气派。大理石的宫殿在阳光下闪闪放光,大教堂的尖顶直插天际,楼房、城堡、高塔散落在绿色的大地上,就像一幅优美绝伦的苏州刺绣。
“快,快走!”热那亚士兵的叱责声打破了马可短暂的享受。
热那亚舰队一艘接一艘地停泊在码头旁,被俘来的威尼斯船只,船尾向前,倒曳着旗帜,拖进了港湾。
马可夹在战俘队里被驱赶上岸,由全副武装的士兵押解,穿过肆意嘲弄他们的人群。狭窄的街道似乎永无尽头。他们来到一座用高墙围着的巨大的院子里,马可明白,他的囚禁生活开始了。
但是,马可一直受到另一个俘虏——是他舰上的弓箭手贾凡尼——的照顾。贾凡尼告诉他:“舰长,多亏我们受了伤,那些没有受伤的人都送到大船上去做奴隶了。”
马可一直发着高烧,贾凡尼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而且还要做他的保镖,与其他囚犯发生冲突。
后来,狱长亚诺尔福来视察,贾凡尼抓住机会,指着高烧神志不清的马可对狱长说:“先生,他受了伤,发高烧,几乎动弹不得。但是,您应该听一听他讲的所有故事。”
旁边有个人说:“他一直嘴里胡说着,什么和尚飞行,尘土爆炸,还有神仙和龙,都是亵渎神明的故事。”
亚诺尔福问贾凡尼:“到底是些什么故事?”
贾凡尼说:“是他在旅行中的故事。先生,他是威尼斯商人,他讲过许多离奇的事情,我们不好理解,但可能是因为他在发烧,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是我们的舰长。”
亚诺尔福对最后这句话产生了兴趣:“舰长?”
贾凡尼马上抓住时机:“是啊,先生。他是个贵族,我们就称他‘百万马可’。他家非常有钱,会替他缴付一笔可观的赎金的。”
亚诺尔福仔细观察了一下脚边病中的马可:“他很有钱吗?好吧,我们当然不能让他在收到赎金之前死掉。把他安顿到楼上去,跟另一个讲故事的人合住在一起……你,搀他走。”
贾凡尼搀扶着马可走上楼来。
圆形的小牢房虽小但干燥整洁,没有下面的恶臭。牢房里备有朴素干净的床铺和桌椅。马可穿上了家里送来的衣服,墙角靠铁栏杆的窗户下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几卷羊皮纸和一本祈祷书,屋子两边各放着一张小矮床。
狱长听说他是个巨富,于是还给他送来了一杯牛奶和一些橘子。
马可醒来了,看着牢房里另一个中年人。他比自己年纪大些,头顶光秃秃的。身上穿着件旧长袍缠着腰带,腰带把那大肚皮隔成了两档。
那人四下打量一下,好奇地盯着马可:“你是谁?”
“威尼斯人,马可·波罗。你呢?”
“比萨人,鲁思蒂谦。怎么进来的?”
“在海战中被俘。”
鲁思蒂谦点了点头。马可向他讲述了这次大海战的情况,鲁思蒂谦笑着说:“这下好了,有人做伴,坐牢也有趣多了。耐下性子吧,什么时候出去,就看你们国家的态度了。我在这儿已经整整住了14年了。1284年的夏天,我们的舰队在阿模河口被热那亚舰队打败,可能将近有10000人被俘,我很幸运,就进来享受了。该死的比萨老爷们,折腾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大概早把我们忘了。”鲁思蒂谦宽厚的脸上现出怒色。
马可看着桌子上的祈祷书,问:“你是教士吗?”
鲁思蒂谦严肃地说:“祝福你,我的孩子。其实我是个作家,写浪漫小说,写宫廷恋爱,写骑士冒险。我的小说《圆桌武士传奇》、《特立斯丹传奇》据说已经成了名著。后来,一位仁慈的修道士来听我忏悔,发现我的衣服都烂了,就送给了我他的长袍。嗯,恐怕现在它的酒味比圣洁的气味更浓了。”
这句玩世不恭的话把马可和贾凡尼都逗笑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鲁思蒂谦和马可成了知心好友。狱中的生活寂寞、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两个人互相讲些奇闻逸事,马可则讲起了他在亚洲的种种见闻。
鲁思蒂谦听得目瞪口呆,这一切对他来说太神奇了,他微笑着说:“你的故事比我的精彩多了。”
马可对鲁思蒂谦说:“不,我可不是小说家,我说的也绝不是故事,它是真实的。我在那片土地上曾经住了17年,比你在这里住的时间还长一倍。这不是天方夜谭,我可以向上帝发誓。”
鲁思蒂谦用手搔了搔半秃的脑袋,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据我所知,整个欧洲好像没有人到过那么远的地方,如果有,恐怕也没有活着回来的。”
“但我活着回来了!我离家的时候还是个少年呢!”
“那是真的了?”
“绝对肯定,所有的一切都印在我脑子里,想忘也忘不了。”
鲁思蒂谦兴奋地搓着双手:“太棒了,你的所见所闻还记得多少?”
马可叹了口气:“每一件事都记得。我倒霉就是因为记性好,平生的事情从不会忘记一天。”
鲁思蒂谦热切地说:“那你一定要讲讲你的经历,越详细越好,从头开始。我要记下这个奇迹。”
马可有些为难:“我一讲起来就得许多天……”
鲁思蒂谦说:“我们面前可能有无穷无尽的时日,朋友,也许是好多年呢!”
鲁思蒂谦的话,让马可下定了决心:“那好吧,我从什么地方讲起呢?”
鲁思蒂谦说:“所有故事都从头讲起。你想,你既然是冒了这么多的危险,才得来这些宝贵的经验,要是让它埋没无闻,未免太可惜了。不如我们俩合力来把它写成一本书,你看好不好?”
“好啊!可是,写成书,如果有的地方记错了就不太好了,我先叫家人把资料寄来吧!”
于是,马可还写信到威尼斯,叫家人把他从前在旅行的时候所记的笔记本寄来,正式讲这个故事。
马可的运气真好,如果他没有遇到真诚善良、博学多才的比萨作家鲁思蒂谦,这部伟大的著作《马可·波罗游记》就不会诞生,他也不会在人类的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漫漫的岁月长河将彻底掩盖这一切。
每天马可都在讲述着他的传奇生涯。鲁思蒂谦坐在桌旁,用翎毛笔在羊皮纸上记述着马可的喜怒哀乐。
大不里士的商业、大亚美尼亚的奇异喷油井、雄伟的铁门关、起而曼的丰富矿产、卡劳纳斯强盗、花剌子模恐怖的热风、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无边无际的罗布大沙漠、繁华的大都、精美绝伦的皇宫、富饶的江南、忽必烈无坚不摧的铁骑……这一切让鲁思蒂谦听得如痴如醉。
鲁思蒂谦边记边与马可讨论。
“马可先生,你说这些元朝人平时是用石头烧饭取暖,可能吗?”
“他们管黑色的石头叫煤,燃烧时间长,火力猛,而且蕴藏量极为丰富。要不是在特烈比宗遭抢劫,你会看到这种东西的。”
“还有,你说他们经商时用纸币,纸当钱用?”
“是的。纸币随时可以换成金银,它具有绝对的信用,那里无人怀疑这一点。”
马可的知识面非常广,他对动植物和矿产等方面很精通,平日的细心观察给了他巨大的帮助。从马可的讲述中,鲁思蒂谦看到的是一个国土辽阔、富饶强盛的元王朝。
鲁思蒂谦从长时间的惊讶到心悦诚服。他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给马可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想了一下,对马可说:“我真的相信你所说的一切。编故事总是有漏洞的,而且不可能如此详尽。你数次遇险,几度远行,给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回?”
马可沉吟着说:“在大汗麾下做事,总有个依靠。在云南与缅甸象队一战虽然激烈,还是有惊无险。作为特使出行,主要是考察风土民情。让我心力交瘁的就是护送阔阔真王妃,我无法得到大汗有力的支持,一切都要靠自己。那些荒凉的岛屿、无法无天的土人,天灾人祸,步履维艰。当时我真有点绝望了。”
鲁思蒂谦说:“但是,马可先生,你说的一切别人都不相信,教廷早就把你们遗忘了。还有,你想过没有,你历尽艰辛,尝遍了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到头来,不仅不为人们相信,反而遭到误解嘲弄,甚至沦为阶下囚,你后悔吗?”
马可坚定地说:“不,绝不!我永远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我曾经看到过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曾经为一代伟人效力。我付出的已经得到了回报。别人不理解,只能说明他们是井底之蛙,见识浅薄。历史会证明我马可所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