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沿着中南半岛快速南下。因为只有马可走过这条航线,于是他不得不担负起主要的责任。由于护送的是阔阔真,这位柔弱的少女,再加上一大帮娇生惯养、从未出过远门的宫女、内侍,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他们根本适应不了船上的生活,稍遇一点风浪,一个个晕得天旋地转,所以不得不经常靠岸,让他们休整一番。这样,3个月之后才到达小爪哇岛。
船队先后在八儿刺港和巴斯曼停留,之后进入萨马拉王国海域。
马可和兀鲁斛说的话得到了验证。平时温顺的大海仿佛要考验他们的意志,暴风雨要来临了。
马可和船长紧张地注视东南方向的洋面。
马可问道:“怎么样,船长?”
“大人,你看到海面上长长的涌浪吗?它越来越大了,云层也越变越厚,这场风暴小不了。”
兀鲁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的后面,马可和船长紧张的神情让他吓了一跳,他不安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马可告诉他:“大风暴马上会到这里,后果难以预料。”
兀鲁斛急得直搓手,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波斯人是在担心阔阔真的安全。
船长果断地下令:“升起所有的帆,全速前进。前面不远就是萨马拉,希望我们能躲过这一劫。”
大自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风暴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船前进的速度。
黑压压的乌云滚滚卷过海面,正午时分黑得就像夜晚,风助浪威,浪借风势,海面发出令人恐怖的咆哮。船剧烈地摇摆着。
瞬间,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船队艰难地在浪谷中穿行。
船长声嘶力竭地叫喊:“快降帆,放下桅杆,快!”
水手们在舱面上一阵忙碌,每艘船上所有的桅、帆全部消失了,船稍稍稳定了一些。
马可扶着栏杆走进中舱,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弯下腰倾吐着中午的饭菜,桌上、床上的零星物件掉在地上滚来滚去。只有阔阔真依然坐在她的椅子上。
马可向阔阔真问了安,阔阔真微微一笑:“马可先生,此刻不必多礼。”
马可望着脸色惨白、紧闭双唇的阔阔真,心里暗自钦佩,“这才是王妃的风度,这生死关头,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倒是小瞧了她。”阔阔真信任的目光,激起了他的战斗欲望:“王妃,您放心,只要我马可在。”
马可和有气无力的兀鲁斛交代了几句,又冲出了中舱。
肆虐的暴风雨让人无法睁开眼睛。万幸的是,14艘船目前还没出事,但是还能支撑多久呢?冷酷的现实实际上已经作出了回答。
船长在亲自操舵,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马可紧攥着双拳,看着呼呼喘气的船长,心里万分焦急。
突然,水手们发出一阵阵欢呼。一名水手踉踉跄跄地闯进来:“船长,前面的船升起了小旗,陆地要到了。”
上帝保佑,他们的前面恰好有一个天然的小小港湾,船队缓缓地驶入,各自抛锚停下。
马可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港湾并不平静,海浪冲击着岸边的礁石,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巨大而雪白的浪花盛开在空中。船队只是大致上摆脱了危险,但船体依然大幅度地摇摆,而且暴雨如注,让人看不到一点停止的希望。马可本想让阔阔真及随行人员上岸喘口气,看来无法做到了。
马可想了一下,决定将4艘大船全部移到岸边,让10艘小船在外围,以此减轻海浪对大船的冲击。又命人马上把察罕找来。
察罕满脸憔悴,幸好出过海,总算精神尚好。他进门给马可请了安,报告说,他已经检查了一下,船体情况还可以,只是不少船为了排除积水,把船舷打了几个洞,待天气好转再修;有7名水手和士兵被浪冲进大海不见踪影,还有10多名士兵受伤。马可很满意察罕的细心,同时要他加强警戒,此处人地生疏,务必严加防范。
两天后,风停雨散。这场暴风雨,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不少人生了病,有的病情相当严重,年纪最大的兀鲁斛已是卧床不起;阔阔真虽然安然无恙,但几天不能进食,身体很虚弱。马可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又禀报了阔阔真,决定移住岸上,休养一段时间。
马可和阿必失呵、火者带上察罕,4人一同去察看地形。离港湾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再向前,就是密密的丛林,最后决定就在空地上安营扎寨。
察罕带上一批士兵和水手,伐木造屋。几天后,几排木屋造好了。阔阔真、几个波斯人和尼古拉、玛杜,加上一大批随从,搬进了木屋,又留下了一些水手和士兵负责看管船只。
整队人马规模很大,有近2000人,包括察罕的400多名士兵、阔阔真和3个波斯人的200多名随从,还有近1100名水手。管理任务相当艰巨,但这又是必需的。内务管理主要由尼古拉、玛杜和阿必失呵、火者负责,水手们由各自的船长负责,余下的全部落到马可和察罕的肩上。
这一带连马可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营地前不远处的密密的丛林总是让人有点毛骨悚然。马可毕竟曾在萨马拉短暂停留过,对这个王国略知一二。虽说有国王管理,他的范围也仅限于主要的港口和几个城镇,余下都为部落酋长所瓜分。据传热带雨林中,有的土人会吃人。必须尽快搞清周围的地形地貌,否则守在营地里,和一只困兽没有什么区别。
马可的探险计划还没实施,就不断传来有水手失踪的消息。一问才知道,原来都是三三两两私自外出的,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马可立即下令,在未查明情况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同时要察罕率一小队人马深入丛林进行搜索。
傍晚,满身泥土和汗水的察罕带着几个人赶了回来,马可望着一脸惊恐的察罕,忙安慰他:“察罕,别急,慢慢说。”
察罕喝了口水,这才磕磕巴巴地说:“吃了,全吃了。失踪的人全被野人吃了。我们亲眼看见的,跟宰猪杀羊似的,树枝上挂着好几个脑袋,太可怕了。”
察罕嘴里不停地咕噜着,也不知是祈祷还是念咒。
大家面面相觑,尼古拉和玛杜不住地在胸前画十字。马可暗暗叫苦:“居然和食人部落做了邻居。”
两个波斯人问:“马可先生,我们是否马上起程?”
马可说:“起程?你们没看见一堆病人,兀鲁斛大人到现在也不见好转。如果现在动身,就等着半路往海里抛尸体吧!”
他又想了一会,转身对察罕说:“你分派几个手下,各率一批士兵和水手,全副武装,在营地周围巡逻,点起篝火。”
太平日子才过几天,又出事了,有4个夜里站岗的士兵失踪了,不用说,肯定被土人们弄回家去做了美餐。被人杀了倒也罢,让人活吃了,真不敢想象。整个营地笼罩在恐怖之中,夜里巡逻的人都不敢出门,一时间人心惶惶。
到后来,大概是那些土人吃出了瘾头,夜间趁黑成群地向营地摸,看见小股部队就动手,放倒拖了就走。惊恐不安的哨兵们一遇风吹草动,大呼小叫,胡乱放箭。一夜数惊,不得片刻安生。
去留两难,马可急得在房里乱转,和父亲、叔叔及两个波斯人商量多次,大家对如何加强防范都说不出什么办法。他们还不敢禀告阔阔真,怕吓坏了这位王妃。
到底察罕是军人出身,他建议挖条长沟,据壕坚守。
于是,第二天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外,全体出动,马可和察罕各率50名士兵在外围护卫,其余人员一齐挖沟。一个星期后,工程结束。这条宽而深的长沟将宿营地全部围了起来,两边一直延伸到港口,沟内灌满了海水。马可又让人再砍一些树,在沟边建造了10多个高高的小木屋作为碉堡,这下大家才渐渐地安下心来。
雨季来临了。炎热潮湿的气候令许多人水土不服,接连不断地有人死去。马可真后悔为什么没带个医生。幸亏阔阔真的内侍中有个人父亲是郎中,对医术略知一二,就拉他来充数。
更糟的是,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气候又开始恶劣起来,风向突变,如果现在拔锚起航,完全是逆风而行,根本就不可能。船长们都说,除了等待季风转向,毫无办法。这样,就必须要在这里一直等到冬季。
眼下,粮食是足够的,但蔬菜、肉类及一些生活必需品极度匮乏。马可只得组织人到茂密的热带雨林中去采集野菜、野果、打猎,到海上去捕鱼,以此作为补充。
这天,马可正在自己房里研究海图,门悄然开了,阔阔真带着两名宫女走了进来。马可忙向阔阔真请安。
阔阔真愁云满面,焦虑地问道:“马可先生,我们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
马可把原因详细地说了一遍,坦然相告:“可能一直要等到冬季来临。”
阔阔真难过地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怕很多人熬不过去。他们跟随我出来,却要命丧在这荒蛮之地。”
她语气哽咽,说不下去了。
马可连忙安慰道:“恐怕这就是好事多磨吧!务请王妃保重。兴许王妃的一片诚意,老天爷大发慈悲改了主意也难说。”
马可风趣幽默的一番话,逗得阔阔真笑了起来。
为了给阔阔真解除烦闷,马可常常和她闲聊,讲了自己的冒险生涯和各地的风土人情。这天正说着的时候,察罕来报,说是抓住了几个土人,来问马可如何处置。
察罕建议道:“大人,我看把这几个土人杀了算了,好好出口恶气。”
马可想了一下:“不行,吃人是他们的风俗,他们自己的人生病治不好,也会被吃掉。杀了他们,无济于事,反而激起事端。你总不愿意一大群野人天天盯着你身上的肉吧?”
察罕直摇头:“那怎么办?”
马可起身说:“走,一起去看看再说。”
原来,被抓的人中有一个是部落首领的儿子。马可找来了个略懂一点当地语言的水手当翻译,转告他们我们到此的来意,又送了一点小礼物,请他们回去向首领转达自己的问候。
土人们觉得非常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发现真的要放他们回去,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呜哇乱叫。
没多久,首领亲自来赔礼道歉,并送给他们不少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从此,双方建立了信任,土人们经常送食物来,马可他们则以瓷器、布匹作为交换。这次意外事件,让他们彻底解除了后顾之忧。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病死的人还在一天天增加。这些人主要是士兵和随行人员,常年漂泊的水手倒无大碍。
终于兀鲁斛也熬不过去了。等马可闻讯赶到床前时,他只剩一口气了。
兀鲁斛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费力地拉着马可,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马可先生,我不行了,一切就拜托你们马可父子了。”
马可凛然说道:“你放心吧,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冬季终于来临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这地狱般的生活总算到头了。马可、尼古拉、玛杜等分别登上了自己的船,船起锚了,水手们欢快地喊叫着。
船队按照原先的顺序,依次驶出港湾。马可站在甲板上,望着越变越小的萨马拉,感慨万千。整整5个月的磨难结束了,付出的代价是200人的性命。
船队从萨马拉直驶南巫里。这是一个盛产药材的小国,在这儿稍作停留,补充了饮用水,继续前进。
途中先后经过诺克蓝岛和安加曼岛,在这两处停留时,马可的心一直悬在喉咙口。这里不要说国王,连部落首领也找不到,完全是原始社会。看着这些一丝不挂、无法无天的人,总让人想起萨马拉。
长时间在热带地区航行,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很多人得了病,这主要是阔阔真的随行人员。
从安加曼岛到锡兰,是一段枯燥漫长的航程,单调的生活乏味至极,除了常常为死去的人举行海葬,似乎没有别的事干。
马可考虑到大家的安全,只得在锡兰长时间停留。沉重的压力让马可喘不过气来,幸好尼古拉和玛杜默默地担负起了全部内务,他才感觉稍微轻松一些。
船队顺着印度海岸前进,沿途经过俱兰、马拉巴、克斯马科兰等,除了补充饮用水和给养,几个人商定,一般不再靠岸,尽可能加快速度。因为他们发觉,停留越久,反而死去的人越多,这样不如以速度来战胜死亡的威胁。
1293年春,经过长达近26个月的航行,他们终于越过了辽阔的印度洋,到达了波斯东南端的花剌子模港。
大家都高兴地忙着收拾行装,准备下船。
马可独自站在船舷边,望着列队上岸的人们,上船时的600人,此刻加上自己,只有18人活了下来。
三位波斯使臣安然无恙,阿必失呵终于没能坚持到终点。阔阔真的那么多侍女,仅剩1人。
马可遥望着无边无垠的大海,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从内心发出呼喊:“代价实在太大了。感谢上帝,阔阔真没事,父亲和叔叔没事。安息吧,长眠于荒岛和大海中的人们!”
马可转过身,落日的余晖将港湾染成了玫瑰红色。堤岸后的小树林肃穆地站立着,只有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诉说着幸存者心中难以言述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