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5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这天,忽必烈突然雅兴大发,要到太液池去坐龙舟赏风景。忽必烈坐上香木腰舆,马可和贺胜随侍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乘船上了琼华岛,他们顺小路来到广寒殿。
马可站在殿前,远眺西山之巅,俯瞰街衢市井,不禁思绪万千。在离开威尼斯时,自己没想到会在元朝得到如此重用,同样也绝没料到朝中斗争会这般激烈,心中开始萌生了去意。
这天晚餐后,马可和尼古拉、玛杜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尼古拉说道:“我们奉教皇之命来到这里快10年了。可以说,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教皇的使命基本上完成了,我们问心无愧。现在的情形,久留也无意义,该考虑回家了。”
玛杜也说:“我们年纪不轻了,不想老死他乡。再说在这里挣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回威尼斯这一天吗?”
于是,他们决定暗中开始做回家的准备。
一场生死风波消失之后,本来就身体极差的真金,却没能经受住这次暴风雨。长期的忧惧,最终摧垮了他。两个月之后,真金撒手而去,时年43岁。
真金的死,对马可的打击非常之大。对于他来说,真金既是皇太子,又是良师益友。他真希望真金能登上皇位一展宏图,可是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真金的死对忽必烈的打击同样也很大。忽必烈更加衰弱了,也更疏于朝政。
朝内斗争暂时告一段落,但是漠北又风云突变。
早在1284年,北京宣慰使亦力撒合密报,满洲一带的乃颜心存异志,日后必会反叛,请朝廷预作准备。
乃颜本是左手诸王答里台斡赤斤的后代、有名的塔察儿国王的孙子,一开始在西北诸王和昔里吉叛乱时还站在忽必烈一边,但这些人已经习惯于恣行攘守、榨取无厌,忽必烈实行汉法而规定的制度法令束缚了他们,因而极为不满。在海都的鼓动下,乃颜开始蠢蠢欲动了。
1286年2月,中书省认为东北诸王本就桀骜不驯,宣慰使司位轻言微,无法管理,于是撤销山北、开元、辽东等路宣慰司,设东京等行中书省,这也是忽必烈的防范措施。
谁知乃颜带头激烈反对,忽必烈只得撤辽阳等行中书省,恢复咸平、北京等三道宣慰使司。忽必烈的退让,使乃颜等感到大汗的天威渐渐不足为惧。
关于乃颜准备举兵叛乱的消息从不同渠道传向大都。如何对付乃颜,朝廷上下,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乃颜在诸王中颇有点影响力,且有统领东北诸军之权,忽必烈非常谨慎,在情况不明时,决不贸然采取行动,尽可能拉住乃颜,避免事变。
可是,从中书省、枢密院、北京宣慰使司等处呈上的奏折多有不同,忽必烈急需第一手资料。此刻,他想起了勇敢谨慎、精细过人的马可。
忽必烈说:“马可,你跟乃颜有过交情,你去看一看,乃颜能不能听话。”
时已深秋,茫茫大草原被染上了片片金黄。天空中,一群群的大雁在向南飞翔;风,裹着阵阵寒意掠过大地。寂寞的驿道上,只有一小队人马匆匆向北行进。
马可走在这一小队人马的前面。一路上,他沉默寡言,对周围的一切视若不见,失去了往日的兴趣。他对这次使命的成功与否,不抱太大的希望。
马可与乃颜初次见面时,就喜欢上了这个身体强壮的蒙古武士。他风度翩翩,贵族气派,穿一件紧身上衣,挂一个小小的青铜十字架。当时忽必烈指着他,笑着对马可说:“乃颜是朕的先祖成吉思汗的重孙,他已经选择了新的神,这个神的标记就是十字架。”
因为基督的关系,马可一家还请乃颜、海都、拔都等到家里做客。当时,大家一齐对中国汉人的一种面条感到困惑,不知如何吃法。后来,乃颜为了表示蒙古人的勇敢,把手指伸进碗里,还把手给烫了。大家纷纷尝试,先是恼怒,后是无奈,最后哈哈大笑。
帐篷式的巨大营地位于蒙古沙漠的边缘,几千武士集合在乃颜的旗帜之下,旗帜上饰有景教的十字架。
马可带着卫队骑马走过营地,看见这么多武士,不由大吃一惊。这支力量比他所预料的庞大得多。他们集结于此,就是要反抗忽必烈的统治,而且似乎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
马可一直走到乃颜的帐篷前,门外有卫士守着,身穿紧身上衣,佩戴小的铜十字架,见马可走近便喝问口令。
乃颜很快就召见了他。马可跟随一名侍者走进乃颜那巨大的帐篷,他没有理睬门边卫士们的挑衅的目光。
乃颜坐在镶金绣花的矮榻上,看见马可进来,高兴地笑了。
寒暄之后,乃颜脸上带着一丝不屑的神情问:“大汗有什么圣旨吗?”
马可轻轻摇了摇头,说:“王爷,您雄踞一方,是国家的栋梁。大汗只是希望您过得愉快,希望您能为国分忧。”
乃颜一挥手,打断了马可的话:“我一向尊敬大汗,因为我和他是同一个血统。我也没有忘记大汗打的许多胜仗。可是,他现在还像是蒙古人吗?还像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吗?他离开了草原,在汉地建城,用这么多令人难以容忍的汉法来管束我们,动不动就处罚我们。他想把我们圈在高高的城墙里,牺牲我们的独立,这办不到!我们是草原上的雄鹰,不是一群绵羊。你回去告诉大汗,我们只是希望自己还像个蒙古人。另外,马可,你最好跟我们在一起。”
乃颜口口声声“我们、我们”,马可知道在他背后已经聚集了一批桀骜不驯的诸王。果然,马可向乃颜鞠躬告辞出了帐篷之后,发现在这片无边的帐篷城里,不光飘着乃颜绣着景教十字架的旗帜,还有几面他所认识的亲王的旗帜。
马可顺势奉承了几句:“王爷的魅力是非凡的。”
陪同马可的王府官高兴了起来,唠唠叨叨地告诉他,有合赤温的曾孙哈丹秃鲁干、胜纳哈儿,阔列坚的曾孙也不干等人正在此处。
正说着,一大队骑兵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队伍正中有一位蒙古武士马可竟然看呆了。
他一下想起来了,那正是拔都可汗的儿子喀山,他们也曾经以摔跤结为了好朋友。
马可暗想:“他也在这儿了,看来事态的严重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除了随处可见的士兵外,细心的马可还发现乃颜囤积了大量的军械和粮草,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其数量足够十余万大军用的。
回去的路上,马可的心情很沉重,乃颜在他告辞时说的几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你难道忘了自己是作为教皇特使来到这里,宣扬基督教义的吗?”
不管怎么说,乃颜的旗帜上绣着十字架,无论如何自己要尽力避免这场战争,避免百姓遭受劫难。
到了大都,马可立即向忽必烈详尽地禀报了此行的所见所闻。忽必烈依旧懒洋洋地靠在巨大的龙椅靠背上,当他听到乃颜那里聚集着一些亲王,尤其是有拔都的儿子喀山时,一下警觉起来,严肃地问:“你肯定没看错?”
马可保证说:“绝对没有。大汗,乃颜只是不想受约束,要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和平的希望是有的,可以再努力一次。”
忽必烈沉着脸:“他们懂什么!在马上可以打天下,但不可以在马上治理天下吗?”
但是,马可的建议得到了不少大臣的赞同。忽必烈同意再试一次,他派伯颜为使臣,一方面劝慰乃颜,另一方面监视动静。作为预防性措施,忽必烈下令解除乃颜对东北诸军的领导权,改任别里古台的曾孙、诸王梅里铁木儿节制。
1287年2月,伯颜奉旨前往乃颜的领地。
一个多月后的上都宣文阁,忽必烈正在翻阅各地的奏章。一名内侍匆匆来报,伯颜回来了。
原来,伯颜见到乃颜之后,乃颜一口回绝了忽必烈的和平之意,而且将伯颜软禁在驿站之内。伯颜用名马宝裘重赂监视他的驿吏,才得以脱身。只是现在还不清楚乃颜如果叛乱,有多少诸王参与,规模有多大。
伯颜风尘仆仆、满脸倦色地来到宣文阁,直言:“乃颜必反,大汗。而且叛乱从兰州以东一直蔓延到居延了。”
朝臣们大惊,而忽必烈仍然平静似水。
众臣正在商议之时,梅里铁木儿密报,乃颜派遣使者前来征发东道的兵士。忽必烈立即下诏,不得发给乃颜一兵一卒。
没多久,从北京宣慰使司通过急递铺传来了紧急公文,内侍不敢耽误,立刻送进内宫。忽必烈正在寝宫内休息。当内侍打开这个长1尺、宽4寸、高3寸、黑油红字密封的小匣子时,马可觉得心快从喉咙跳出来了。
忽必烈打开文卷,顿时脸沉似铁:“召开御前会议,还要军队的将领参加!我要他们在一个小时之内到达这里!”
内侍不敢怠慢,匆匆奔出去。
忽必烈走过去,从篮子里找出一张地图,用手臂将所有纸张从桌上一扫而光,摊开地图仔细观看。马可也凑到他的身旁。
忽必烈的手放在中国的大陆上,然后向西移动,“这是帝国。中国与东方——波斯与西方。这是乃颜的地方。”他在中间猛地击了一拳,“这是海都的草原!”
马可对忽必烈的改变甚为惊骇。这位往日疲惫不堪、心不在焉的老人,突然又变成了一头精力充沛的雄狮。
洪禧殿内,王公大臣各就其位,忽必烈还未登上宝座。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是帝国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威胁。若是拔都和喀山都跟乃颜联合起来——而海都也参加的话……”
忽必烈登座,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大殿内里响着忽必烈洪亮的声音:“我宽恕他们的次数太多了,海都和乃颜自从长大成人以来,就领导过好几次叛乱,而平定他们之后,每次都宽恕了他们。但是,贪婪是没有止境的。”
忽必烈又指着马可说:“乃颜绝不是爱好和平的人,他的叛乱不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和独立,而是想为自己建立一个独立的王国。而海都是想煽动中亚细亚,从西面割去一部分,将帝国一分为二!就在他和你谈话的时候,战争的车轮已经向前滚动了。”
忽必烈的声音随着愤怒越升越高:“他们这一次以为,我的悲伤毁灭了我的勇气和威严。乃颜说得对,他害怕他们将被压垮!我就要给他们这样一场战争,一场真正蒙古人的战争,将他们永远压成齑粉!不管他说些什么,这一次我决不饶恕,决不!”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皇孙铁穆耳打破了沉默:“大汗有什么旨意?”
忽必烈问枢密院:“调集南方各省的军队需要多长时间?”
“大概三四十天,甚至更长一点。伯颜与纳速剌丁的军队至少得要这么长时间才能赶到此地。还要准备大量的军需物资。”
忽必烈自言自语道:“时间太长了。南方各省虽说现在已基本平定,但是有的省局势依然不稳,不能依靠他们。”
“大汗准备调何处军队?”
“西部边境的部分驻军,上都和大都的留守部队,上都和大都沿线的驻军,再加上御林军,有10多万人,足够了。”
“谁统领大军?”
“朕要御驾亲征。”
忽必烈的话,引起了一片惊愕。
马可和众臣们一样疑惧:忽必烈差不多有30年未亲自统军作战了,而且他自中年以后就患有足疾,行动不便。现在,他已是75岁高龄的老人,年高体衰。
众人都不敢想象,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谏。
忽必烈传旨:“御林军、京都的卫戍部队,以及其他一路上参加的队伍。朕不需要伯颜的人马。最主要的是,在乃颜与海都的部队联合之前先打击乃颜。我们一定要给他来个迅雷不及掩耳。封闭所有通向北方的关口,不要走漏风声。所有人做好准备。伯颜马上赶赴和林,一方面可以镇胁诸王,可以切断乃颜和海都之间的联系。阿沙不花出使别里古台后王纳牙处,务必要设法诱使他入觐自陈;枢密副使土土哈率军进逼岭北。必须在两个月内拿下乃颜!”
十多天后,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了。阿沙不花成功地说服了纳牙,纳牙接受了入朝的劝告,现在已在赴上都的路上了,左手诸王的同盟被瓦解了。
枢密副使土土哈和朵儿朵怀率大军赶赴岭北,胜纳哈儿和也不干正暗中图谋响应乃颜之叛,土土哈的部队将胜纳哈儿团团围住,迫使胜纳哈儿入朝向大汗请安。也不干率部向东突围,土土哈穷追不舍,在土拉河大败也不干。
这下,乃颜的左右两翼被忽必烈斩除,海都又迫于名将伯颜的压力,一时无法救援,乃颜已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而他还不知形势已经急转直下了。
在这危急关头,忽必烈这一代天骄显示出的雄才伟略,让马可佩服得五体投地。马可跟随忽必烈13年,感到自己还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位伟人的真实面目。他虽然年逾古稀,依然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部队在迅速向上都集结。马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向忽必烈奏道:“皇上,蒙古军中不少将领和乃颜关系很好,此次动用的一些部队又是长期驻扎在边境之上,平日多和乃颜部落有往来,应该注意到这一点。”
忽必烈对马可的建议甚感满意:“马可,你心很细,说得极好。”
恰好此时御史中丞叶李也上书谈及此事,忽必烈决定再征调一批汉军。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忽必烈命玉昔帖木儿、博罗欢为先锋,率蒙古军先行。5月20日,他亲率李庭、董士选等汉军为中军,紧随其后出发。
鼓声震天,喧嚣如雷,人马像一条无止境的洪流向前涌去。
忽必烈全身披挂,胯下是纯白骏马,亲自领着千军万马,前面还有一个掌旗官开路,高举着一面日月大旗。他身后是高级将领,久经沙场而坚定不移的将军们都是全身披挂,全副武装。
接着是皇室旗标、各色旗帜和大小旗幡组成的旗队,后面跟着八思巴、马可、铁穆耳以及王公大臣们,全都全副武装。
然后是骑兵部队,后面还有步兵,排成宽宽的阵列。
因为蒙古妇女有跟随丈夫出征的职责,皇后的毡帐搭在巨大的车子上,用几十头公牛拉着。车队携带给养跟随着她。
再后面是更多的步兵,担任后卫的骑兵部队是由军中骑术最高明的人员组成的,他们排斥着这整个令人生畏的队伍。
精明的玉昔帖木儿又调派了十余支精锐的骑兵队,远远地冲在先锋部队的前面。他们的任务就是诛杀乃颜的哨兵、封锁消息、控制交通要道。这一招极为有效,忽必烈的大军踏入乃颜的领地,他还不知道大军已经逼到家门口了。
大队人马在甘肃的一个渡口过了河。铁穆耳指着远处的群山说:“越过那个山脉,我们就进入反叛的地区了。”
马可说:“但愿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前来!听,是什么声音?”
原来从河对岸策马赶来一些部队。“我们是从上都来的驻军,前来增援!”
6月3日,当中军主力行进到撒儿都鲁时,遇上了乃颜大将塔不台、金家奴率领的6万大军。此刻正值久雨之后,道路泥泞,长时间的急行军使得部队极为疲劳,再加上粮草一时供应不上,不少大臣面露怯意。
忽必烈果断地命李庭军向左、董士选军向右,合力猛攻,他告诉两位大将,如若不胜,他将亲自率军上阵。
两位大将抖擞精神,奋力搏杀。毕竟塔不台等是以逸待劳,激战终日,未分出高低上下。
大帐之中,忽必烈坐在龙椅上,右手抚着前额沉思着。他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在右手下方站立着的马可,说道:“在这里多停留一分,就对我们越不利,突袭将不复存在,乃颜会做好充分的准备。马可,你有何见?”
马可冲口而出:“夜袭!”
忽必烈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对,正合朕意。塔不台不会料到我们劳师远征打了一天之后,会夜里劫营。”
当晚,按照忽必烈的部署,将领们选派了100多名壮士,每个人身穿黑衣,包好马蹄,捆束马具,不让发出“叮当”响声,悄无声息地潜入塔不台营中。子夜时分,同时点燃火炮。一时间,炮声四起。严阵以待的部队看到敌营中炮声震天,火光冲霄,立刻发起总攻。
本来就底气不足、心有疑惧的塔不台军,从睡梦中惊醒,黑夜之中,根本弄不清对手进攻的方向,操起刀枪,也搞不清东南西北,自相残杀起来,加上忽必烈大军的冲击,很快全军尽溃。
元军乘胜向北猛追。玉昔贴木儿闻知大汗主力遇敌,暂时停止了前进,并派出部分军队回师援助。中军主力和先锋会师在一起,全军上下士气高昂。
忽必烈深知自己在兵力上不占优势,唯一的制胜之道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果不能全歼乃颜,势必造成又一个海都,遗患无穷。于是,他改变了军事部署,以玉昔贴木儿统率蒙古军,以李庭统率汉军,以最快的速度,向乃颜主力的集结地那兀江一带进击。
由于计划周密,行动迅速,当元军抵达乃颜的失剌斡耳朵所在地不里古都伯塔合,乃颜还如同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忽必烈令大军在山后扎营,略事休整。山前的一片平原上,就是乃颜军队的宿营地。
待到更深露尽,晨光微微,忽必烈发出前进的号令。他的大军潜行向前,前头派出黑衣士兵,匍匐而行,把敌营周围的卫兵一个个干掉,然后大队人马随后而上。将领们各处部署,战士们耐心等待着总攻击开始。
第二天凌晨,元军意气风发地登上山顶,出现在乃颜军队面前。只见乃颜的部队组织涣散,凌乱不整,既没有前卫,也没有哨探。
乃颜正和他的一个宠姬睡在大帐中,他的心里很安稳,因为他知道左手诸王和海都支持他,庞大的军队给了他过分充足的信心。他一觉醒来,听到远方传来的阵阵马蹄声,他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等他披上衣服,出了帐篷门向远处一看,真是从头凉到了脚。
天已放亮,黎明的朝霞映红了天空。这么多元军总不至于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吧!此刻,乃颜真后悔自己为何如此大意,小瞧了忽必烈。如果等海都的军队到了之后再举事,就不会造成如此局面。
乃颜还看到:山顶上,绣有日月图案的大汗之旗在晨曦中迎风飞扬,忽必烈坐在架在四头大象背上的大木轿子里,轿子上插着旗帜和伞盖,周围簇拥着许多弩手和弓箭手,马可等人也手持长剑站在大象前。忽必烈坐在轿子里,冷冷地望着山下的一切,一言不发。
乃颜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努力振作精神,仓促组织部队进行防御。
元军组成一个个方阵,左右两翼的军队向侧后拉开,从远处将乃颜的军队包抄起来,中军则稳步向前推进。每个骑兵方阵前面都有很多排列整齐的步兵,他们配有短矛和剑,开战时他们可以跨上马,坐在骑兵背后督战;骑兵冲锋时,他们跳下马来,用短矛和剑刺杀敌军的战马。
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战阵摆好后,就开始吹奏起各种各样的管乐器,并高唱战歌。歌声、铙钹声、鼓声,汇成一片,震撼山岳。
山顶上,大汗擂起了战鼓,这是进攻的信号。两翼的部队冲向敌军,中军也开始攻击。刹那间,箭如雨下,一排排的人马纷纷倒地,士兵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武器的撞击声,混成一团。箭雨之后,短兵相接。
马可一直在一个有利的地点观战,将全部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当营地的哪一处抵抗力量坚强而有威胁时,忽必烈就把手臂往下一挥,马上就有一支新的队伍以汹涌之势奔赴那个地点。
马可看到,长矛戳穿了人的身体,砍断的四肢乱飞,马被刺瞎眼睛;人被活活烧死,喉咙被割断。他还看到年轻魁伟的喀山滚鞍下马,刺死一个将领,又干掉两个元兵,但是被十多支长矛刺进了身体。
双方杀得人仰马翻,尸积如山。元军一次次地向乃颜的防线发起冲击。时近中午,乃颜的部队终于顶不住了,他们开始四下溃散。乃颜率少量亲军突出重围,但刚逃到失列门林,就被紧追而来的元军俘获。
战争结束了,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元军的士兵在狂欢。他们一面搜寻、洗劫尚未烧成灰烬的帐篷,一面高声大笑。不时传来的奄奄待毙的呻吟声,给这狂欢添上了一丝恐怖的色彩。
乃颜五花大绑地被押到了忽必烈面前。他跪下,一言不发,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忽必烈从高处俯视着这位反叛者:“乃颜,你犯了帝国有史以来最大的叛逆罪!因为朕与你是同一个血统,是成吉思汗的血统,不能让太阳看到皇族人的血,我将按我们的方式处死你。”
几名侍卫冲上来,把乃颜拖下去,其中一人从乃颜的脖子上扯下十字架,远远地抛到地上。马可俯身拾起了十字架。
他们把乃颜放在一床毛毡中间,上面又盖上一床毛毡,将乃颜牢牢裹住,然后几个人抓住毛毡猛烈摇动。忽必烈和手下的将领们、掌旗官以及步兵队伍纷纷离去了,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马可伫立良久,看见蒙古骑兵开始向这一捆毯子冲去……他也无奈地走开了,等他再回头看时,乃颜已经被蒙古铁蹄踩入泥土之中。
从出师到擒杀乃颜,前后才一个多月。
在忽必烈御驾亲征的同时,辽东道宣慰使和皇子爱牙赤领军击退了进犯咸州的叛军势都儿大将铁哥。叛乱基本平息。
9月的大都,金风送爽。忽必烈凯旋还宫。
马可不仅因此而受到重赏,而且再度受到重用。但对此马可并不怎么看重,因为忽必烈在击败乃颜后的一番话已经酬谢了他。当时战场之上,十字架被扔在地上,踏在脚下。士兵和将领们肆意嘲笑这些基督教徒,是忽必烈制止这种狂热的行为:
假如基督教的十字架没有证实对乃颜有利,那么它效果就和理性与正义相符,因为他是叛主的逆贼,基督教的十字架不能给这种恶人以庇护。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能冤屈基督教徒的上帝。上帝本身是非常完美、善良和公正的。
§§第四章 伟大的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