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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阿合马被刺杀身亡

  1282年3月,大都非但见不到一丝早春的踪迹,反而觉得比冬天更冷,寒风在大街小巷中呼啸,市面上冷冷清清。

  忽必烈始终保持着游牧民族习性,他不愿因气候而更改北巡上都的时间。整个宫中都在为忽必烈去上都消暑而忙碌。

  忽必烈亲自选定吉日,准备起驾。皇后、嫔妃、太子、诸王、大臣们一起随行。皇宫前的广场上,数以千计的宫车一眼望不到头。忽必烈的御用之物和大批牛羊畜群早已起行。身穿各色宝相花袍、头戴锦帽的怯薛卫士作为前导,开始向前引进;一群群头戴金凤翅兜鍪、身披铠甲、足蹬云头靴的将军们护卫在御驾左右;文官们骑马紧随其后,鼓乐喧天,车声隆隆。前锋已经走了半天,殿后的队伍还没离开广场。

  这次北巡,贺胜抢着要去,马可正想好好休整一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他和留守大都的官员们一直把大汗送到距大都健德门1万米的大口,众人才止住脚步。待回到城里,已是上灯时分。

  缺少了大汗的皇宫一下变得空空荡荡,悄然无声。阿合马照例镇守大都,统管一切。整个权力中心已经移到了上都,大都只剩些商人。

  马可除了按时进宫当值,别无他事,闲暇之余,或走马观花,或陪陪父亲和叔叔。他第一次享受到如此悠闲的生活。

  但是,马可很快觉得这种悠闲、平静中有点不对劲,他总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连续3天,马可都发现皇城之外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窥视宫内,这些人似乎不像是好奇,而且一般人也没有这个胆量在这一带停留,其中有两个人很面熟,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马可满腹狐疑,但并没有急于上报。

  这天,留守宫内的怯薛长正好要马可送一份公文到枢密院,他来到枢密副使张易的门前,门紧闭着。马可敲开房门,发现屋内除了张易外,还有两个人,他们见马可进来,神色惊慌。马可一下认出这两个人正是经常窥视皇宫的。

  张易接过文书,客套了几句,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见马可目不转睛地盯着另外两个人,只好上前介绍:“这位是马可大人,这两位是益都千户王著和高和尚。”

  马可对王著没有印象,但一说高和尚,他马上想起来了。此人自称有神术,能够役鬼为兵,两年前曾随和礼霍孙出征漠北以试验神术,结果无功而返。后来,高和尚僵卧家中,说是死了,40天后,又复出,四处扬言他再生,搞得大都沸沸扬扬,人所皆知,不少官员、军士争相趋拜,收了一大批徒弟。

  本就不信神鬼的马可还把它当做笑话讲给父亲和叔叔听。现在,马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不知是死是活的高和尚跑到军事重地枢密院干什么?

  3月17日,寒流已过,气温回升。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无所事事的马可也出门四处游荡,他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来到城北,突然发现在一片柳树林里聚集着好几百人,内中有许多人全副武装。马可急忙下马,悄悄地向树林靠近,人群中王著、高和尚神情激昂地在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批人持刀拿枪匆匆向居庸关方向而去。马可觉得情况不妙,立刻策马赶回皇宫。他想去找怯薛长,结果没找到。

  马可经过东宫门前,东宫警卫高脯喊住了他,“马可大人,你来一下。”

  马可走过去,高脯指着两个喇嘛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太子殿下要回宫做佛事?”

  马可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再说太子殿下刚走,怎么又要回来?”

  高脯说:“这两个喇嘛来传话,还通知中书省备办斋品供物。”

  两个喇嘛肯定地说:“绝对没错。我们怎么敢胡乱传话。”

  高脯悄悄问马可:“你见过这两个人没有?”

  马可摆摆手。可是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名堂。

  马可对两个喇嘛说:“你们先回去告诉太子去,我们自当准备,一切等太子殿下回宫再说。”

  此刻的大都,由于阿合马的恣意骄横,引起朝野上下汉人们的愤恨。王著和高和尚选了一个酷似太子真金的人乘夜色混入京城。第二天,高和尚带领众僧来到中书省,声称太子已回京城晚上要做佛事,派崔总管假传太子令旨,命枢密副使张易发兵,于当夜会集在东宫门前。

  当天黄昏时分,王著骑马报告阿合马,说太子即将驾到,要中书省的全体官员到宫前迎候。

  阿合马不知是计。但他也很怀疑,又怕万一真金真的回来,不去迎接恐怕又生是非。阿合马左思右想,决定派心腹、中书右司郎中脱欢察儿带几个人出健德门,窥伺究竟。

  天渐渐黑了,出城多时的脱欢察儿没有丝毫音信。阿合马急得在屋内直转圈,去还是不去,他下不了决心。

  阿合马没想到,高和尚簇拥着假太子在半路上与脱欢察儿相遇。由于天色昏暗,难以分辨真伪。假太子按王著计划,斥脱欢察儿无礼,把他和随从全部诛杀,然后继续向王宫前进。

  阿合马还在苦苦等待脱欢察儿的消息。他看看时辰已过,只得带上中书省的官员出发。一路上,阿合马不住地咒骂脱欢察儿。

  自两个喇嘛走后,马可也没敢离开皇宫。虽然他和高脯将信将疑,还是尽力做好准备,迎接太子真金。看看天色将晚,两人忙调集东宫卫士,聚集在西门恭候。马可和高脯发现枢密副使张易率领右军指挥使颜义领着几百名士兵往西门而来。太子回宫从来不通过枢密院调兵护卫,两人立刻奔过去,拦住了张易。

  高脯很不客气地问道:“张大人,怎么回事,为何调兵来东宫?”

  张易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两位别急,一会儿就知道了。”

  两个人再三追问:“你带兵前来,此事非同小可,请张大人务必告诉我们。”

  张易只好悄悄地告诉他们:“太子来诛杀阿合马。”

  两人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黑夜里,远处隐隐出现一片灯光。渐渐地,在人马喧闹、烛光旗影中,太子的仪仗队来到宫门前,有个人出列,跑到前面,使令开放宫门。

  高脯还是不放心,他又问刚刚赶来的尚书张九思等人:“过去太子殿下回宫,都是派完泽、赛扬为先遣,只有见到他们两人才可以启关。怎么今天不见完泽、赛扬?”

  马可伸头看看说:“好像太子殿下的仪仗、旗帜都不假,后面马上的太子殿下看不太清。”

  高脯冲着外面大叫:“让完泽、赛扬到前面来。”

  无人答应。

  高脯又对叫关的人喊道:“以前太子殿下从来没有走过此门,今天为什么从这里走?”

  依然没有回答。仪仗队又向南门移动。

  马可对高脯、张九思等人说:“不太对头,我们赶快去看看。”

  几个人刚刚赶到南门,这一行人已在宫前下马了。几十只灯笼将门前照得一片通明。

  阿合马率众官员正等候在边上的小树林里,见太子殿下驾到,都过来迎接。

  马可心情很紧张,思想中不停地交战:“真金要杀阿合马,会是真的吗?黑夜返宫,秘密行事,肯定大汗不知道。如果没有大汗的旨意,谁敢擅杀丞相?管他呢,随便是谁杀了阿合马都行。”

  这时,骑在马上的假太子对阿合马大喊:“中书省官员向前靠!阿合马,你可知罪?”正在阿合马发愣之际,王著飞身上前,用藏在袖子里的一对大铜锤迎面向阿合马砸去。顿时阿合马脑浆迸裂,坠地而亡。

  又有一人拉住中书左丞郝桢,举刀就砍。右丞张惠也被人抓住了。所有枢密院、中书省、御史台、留守司的官员们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

  太子拨转马头,准备率人离去。

  高脯大叫:“假的,太子是假的!”

  听到喊声,从官员中冲出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他拔出刀来,快步上前,寒光一闪,假太子被砍下马来。此时,宫中的卫兵纷纷射箭,张易带来的士兵们也一拥而上,双方混战在一起。

  假太子一行寡不敌众,他们扔掉灯笼,趁黑四散奔逃。

  王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挺身受缚。

  张九思、博敦等人派兵分头追击,马可和高脯调集更多的卫兵将东宫严密警戒起来。

  从午夜开始,大规模的搜捕开始了。整个大都戒严,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四处巡逻。城门紧闭,内外交通全部断绝。参与暴动的人被捕了,无辜的行人也遭了殃,城内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右卫指挥使颜义在东宫南门前的混战中中箭身亡,枢密副使张易和崔总管等被监视起来。张九思、博敦等人同时速报忽必烈。

  天明时分,高和尚在高粱河被抓获。一夜未眠的张九思等人松了一口气,最后一名主要组织者的被捕,意味着他们已经控制了整个局面。

  不久,居庸关传来消息,昨日夜间有一批人试图诈开关门,后被识破。快到黎明时,这些不明身份的人方才散去,守关士兵怕出意外,没有开关追击。

  马可发现,这次暴动的人数之多、计划之周密实在令人吃惊。

  忽必烈正在察罕脑儿游猎场围猎,接到密报,大惊失色,汉人暴动是他最担心的事。虽然蒙古铁骑一统天下,但对于人数众多的汉人而言,蒙古人实在少得可怜。现今汉人暴动,更让他害怕的是大都不稳。

  忽必烈是靠经营汉地,逐渐积聚力量,最终夺得汗位。海都和窝阔台的孙子们始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汉地对他来说是根本之地,不容丝毫闪失。

  忽必烈立刻下令起驾返回大都,同时命枢密副使孛罗、司徒和礼霍孙、参政阿里等人率部分怯薛护卫星夜驰驿,并下诏沿途镇戍部队抽调兵力,进京镇压叛乱。

  22日,孛罗等人回到大都,张九思率博敦等前来报告情况,听到叛乱基本平息,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即几个人又分头提审王著、高和尚、张易等人。酷刑之下,王著、高和尚拒不认罪,只说是为民除害,没有任何人主使。张易一口咬定是因为见到太子令旨方才发兵,详情不明。

  孛罗又来问马可,马可从内心很钦佩这些置性命于度外的勇士,故意含糊其辞,推说没听清。孛罗按照忽必烈的旨意,立刻将王著、高和尚、张易、崔总管以及捕获的一批参加者处以极刑,以杀一儆百。

  美丽的大都成了一片血腥的世界,健德门、安贞门、肃清门等都挂满了血淋淋的人头,阴森恐怖。商店关门,行人绝迹,大都像一座死城。

  16天后,忽必烈回来了。他马上在大明殿召集众人议事。张九思、博敦、高脯、马可一一禀明当时的情况,孛罗也讲了他的处置措施。

  忽必烈阴沉着脸:“简直难以置信,堂堂的丞相居然在东宫前被杀了。”

  他的眼中透出一丝寒光,所有的人都吓得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忽必烈咬着牙说:“这次暴乱有组织,有计划,我不信只有张易、颜义,肯定还有其他预谋者。张易的老同学、关系极好的张文谦会一点也不知情?你们几个分头去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乱党张易传首四方,颜义已死,家属坐罪籍没。”

  众人诺诺连声,叩头退下。马可忽然发现坐在一旁的太子真金神情有点紧张,而且一言不发。他心里不由突地一跳:“难道真和太子有什么瓜葛吗?”

  第三天清早,马可的脚刚刚踏进宫门,就见贺胜从里面急匆匆出来。见到马可,他一把拉住:“快,大汗找你。”

  马可随贺胜快步走进忽必烈的寝宫。

  寝宫内,忽必烈坐在御榻上,真金也在。马可跪拜后垂手而立,忽必烈语调低沉地问道:“你查得怎么样了?”

  马可知道忽必烈已经找王思廉和张九思秘密谈过话,他们都说张易、张文谦并不知情,为此忽必烈大为不满,怀疑这些汉官互相包庇。马可心想:不管大汗怎么看我,我一定要将实情亲禀。

  马可说:“他们是否知情,我并未清楚。”说到这里,看到忽必烈皱起了眉头,他沉吟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但阿合马是死有余辜,他的确是个大奸臣。”

  忽必烈差点没蹦起来:“你说什么!”

  马可将扬州的情况和他回京后阿合马所做的一切全部说了出来,然后他继续说:“他擅杀大臣,搜刮民财,霸占土地,抢人妻女,收钱卖官,安插亲信,这是丞相该干的吗?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是真的。阿合马被杀后,大都市民欢呼雀跃,连穷人也典衣买酒,互相庆贺,都说阿合马恶贯满盈,祸及天下。他们视王著等人为英雄,公开称颂。”

  真金一直没说话,这时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马可,轻声对忽必烈说道:“我也听说了很多这样的事情,大汗不妨另派人再仔细查一下。不过,眼下汉人中群情激昂,汉官们也同情这些人,可否减轻对张易和颜义的处分?”

  马可和真金的话提醒了忽必烈,当此时节,一向善于在色目人和汉人之间玩弄平衡以确保稳定统治的忽必烈,不失时机地采取了缓和舆情的措施,以免激起事变。他想了一下,同意将张易的罪状改为“应变不审”,不再传首四方;颜义家属不予坐籍。又另派孛罗重新调查阿合马所为。

  很快,阿合马的种种奸恶行为被揭发出来,忽必烈极为震怒,立命将阿合马掘墓剖棺,曝尸于通玄门外,任由野狗撕咬。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就这样结束了,大都渐渐恢复了平静。

  做完这一切。忽必烈已经是满面的疲惫,看着那些汉臣还有自己的儿子,心里有苦却是说不出来。做了这么多,无非是为太子清扫障碍而已。阿合马党羽众多,一旦暴死,自己还在时,还能镇压得住。万一太子继位,以其的柔弱性格,肯定会为此所困。还不如自己来一个了断为好。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从至元十七年开始,继刘秉忠、郝经、史天泽、刘整、张柔等人的死去,姚枢和廉希宪又先后辞世,他最忠诚的汉人臣属在他的眼前一个个相继去世。最钟爱的妻子察必也在去年先他去世,令他十分痛心。

  因为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他的同龄人,有的甚至比他还年轻,死亡的阴影也开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了。也许这些人的去世,使忽必烈想到了自己最终的归宿。开始为以后的大元寻找一些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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