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到海报的那一天起,法拉第的全部心思就都放在了自然哲学讲演上,他已经有些着魔了。
现在的法拉第,要么一个人没精打采地坐在某处沉思,要么兴高采烈地和每一个人谈论着塔特姆先生的讲座,看样子就好像他刚从塔特姆先生家回来一样。
星期天,法拉第回到了家里,可是那个广告还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晃动。他几次试图要把广告的影子从脑海中抹掉,但都没有成功。
法拉第到了家,就忍不住拉着哥哥洛博大谈特谈塔特姆先生的自然哲学讲演。
看着兴致勃勃、神采飞扬的弟弟,洛博也被他快乐的情绪深深感染了。
“这位塔特姆先生一定很有名吧?”洛博问。
“那当然了。”
“他讲演时是不是也会做那些你给我表演过的实验?他讲得精彩吗?他长得什么样?”
面对哥哥接连提出的问题,法拉第说不出话了。他根本就没听过塔特姆先生的讲演,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洛博似乎看出弟弟不太对劲儿,便关心地问: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我根本就没去过塔特姆先生家,没听过他的讲演。”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每次要收一先令,太贵了,我没有那么多钱。”
“哦,原来这么回事啊!”洛博耸了耸肩膀说。
洛博到利博先生的店里去过,看过法拉第摆弄那些电学仪器,产生“噼里啪啦”火花的时候又跳又叫,表现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
洛博知道,这些自然哲学的玩意儿,是法拉第生活中最大的快乐。法拉第要是有钱,不用说每次一先令,每次一镑他也会去的。
洛博看着弟弟失望的神情,再想想刚刚那个神采飞扬的迈克尔,毫不犹豫地掏出一个先令,递给了他。
“来,拿着,哥哥出钱,你去听讲演吧。”
“不,我不能拿你的钱,我根本就不想去。你才满师,挣不了几个钱,还要养家,还要给爸爸看病,还要……”
法拉第一口气说道。
“没关系,我还有钱,拿着吧。你那么喜欢那些东西。”
最终,哥哥的坚持和对科学的热爱使法拉第让步了,他收下了洛博的钱,准备去听塔特姆先生的自然科学讲演了,这不是因为他太自私,是科学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
法拉第拿着哥哥给他的钱,得到利博先生的许可,到多西特街53号塔特姆先生的客厅里听自然哲学讲演来了。
塔特姆先生的客厅里座无虚席。法拉第坐在前排的正中央,他安安静静、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演讲,并不时地用笔做着记录。
有趣的是,法拉第感觉塔特姆就像在梦中见到过一样,他长着一脸的大胡子。他的知识非常渊博,善于运用比喻,这次讲座非常精彩。
法拉第的笔记本上不但写下了一行行工整的小字,记下了塔特姆先生的讲演,而且把塔特姆先生做实验用的仪器也仔仔细细地画了下来。
法拉第从小就练得一手好字,至于图画,他是刚从一个名叫马克里埃的法国画家那里学来的。
这位马克里埃先生曾经在巴黎红过一阵,他还给拿破仑皇帝画过肖像。他像许多拥护过大革命,追随过拿破仑的法国人一样,到后来终于厌烦了皇帝陛下无休止的征战。
很自然地,时间长了,在马克里埃感到厌烦的时候,皇帝陛下对他也开始厌烦了。于是,他不得不横渡英吉利海峡,来到法国流亡者的大本营——伦敦。
巧得很,这位法国画家就借住在利博先生铺子的楼上,和法拉第成了邻居。对于法拉第来说,这可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这个小伙子,对世上的一切都觉得那么的好奇,似乎任何东西都对他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他什么都想学会,而现在正有一位画家就住在旁边,要是不向他学习绘画,那就太可惜了。
法拉第想,要是能够学会投影和透视,逼真地、艺术地把眼前的东西画下来,就像那些书里的插图一样,那该有多好啊!
马克里埃看法拉第学画心切,就答应教他。然而,作为交换条件,法拉第要替马克里埃擦皮靴、收拾房间。
这位画家是位很挑剔的人,而且患有艺术家的通病:散漫与不修边幅。
他的房间总是像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又像是经过改造的颜料工厂,但他却要求自己脚上的皮靴永远锃亮。
这可把法拉第给难住了。常常是法拉第刚刚收拾完干净的房间,保持不了三分钟的整洁,屋里就又成了花花世界。
然而,艺术家的心眼并不坏,他教法拉第画画也挺认真,可是有一点,就是他的脾气不怎么好。有时候,明明是他自己把皮靴弄脏了,却骂法拉第懒惰,没有替他擦亮。
有好几次,法拉第都被艺术家给骂火了,他实在忍不住就想对骂:“去你的吧,法国鬼子!你那双该死的皮靴,还有你的画,通通见鬼去吧!”
可是,有着超常耐力的法拉第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压住怒火没有骂出声来,他把一切都压在了心底,继续坚持学下去。
现在,法拉第看着自己在塔特姆先生讲演时候记下来的图画,心里很高兴。
只要付出了辛劳,就一定会有所收获,学到手的知识,总会有用处的。法拉第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法拉第听完塔特姆先生的讲演,回到利博先生的铺子里时已经是深夜了。
楼上楼下的人全都睡了,可是他却像朝圣归来的宗教信徒一样,胸中燃烧着一团火。
法拉第坐在轻轻摇曳的蜡烛前,拿起了鹅翎笔。
他耐心细致地把笔尖修得尖尖的,然后便开始誊抄自己听演讲时所做的潦草笔记。演讲中听到的每一句话,他都细细地推敲,每一张图,他都要求精益求精。
哥哥洛博看到法拉第对听讲座有着如此大的兴趣,便又给了他几个先令。
如此一来,在哥哥的无偿帮助下,从1810年2月至1811年9月,法拉第断断续续地听了十几次塔特姆先生的讲座。
法拉第每次去听讲座都觉得自己充实异常,同时,通过听讲座他还结识一些新朋友,他们也都是热爱科学的年轻人。大家彼此交流,法拉第顿觉受益匪浅,也开阔了视野。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法拉第的笔记已经有厚厚的一叠了,他把誊抄清楚的笔记装订起来,起名为《塔特姆自然哲学讲演录》。
对于这本书,法拉第就像装订《大英百科全书》那样仔细、认真,因为这可是他第一次记录科学知识。
后来,法拉第把这本自己记录、自己装订的《塔特姆自然哲学讲演录》送给了利博先生。
利博先生捧着这份礼物,戴上老花眼镜,仔细地察看它的装帧工艺。从封皮、书脊和扉页的安排,再到书写的款式,全都察看到了。他看完礼物,慢慢抬起头来,和法拉第炯炯有神的目光正好相遇了。
利博先生捧着这本书,对法拉第微笑着,同时嘴里不停地说着:
“谢谢!孩子,真是太谢谢了!”
利博先生知道,这本讲演录浸透了法拉第的心血。看得出来,其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幅图,一笔一画都是那么仔细。而在装订设计上,法拉第也费了不少心思。
这么珍贵的东西,法拉第舍得将它送给别人,一定是对那个人充满了尊敬与爱戴。
利博先生了解法拉第的想法,所以他把这本讲演录当做珍宝一样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利博先生心里说:
“孩子,你是很特别的。随便做什么事情,你都那样认真。”
是的,法拉第做事特别认真,这是贫困磨砺出来的品质。因为他穷,因此他比一般人更珍惜生活给他的每一个机会。
年轻的法拉第看上去外表沉静、谦和,沉默寡言,脸上总是挂着友善的微笑,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潜藏着一种澎湃的激情和坚忍不拔的毅力。
法拉第这个铁匠的儿子,无论是贫穷、磨难,还是艰苦的环境以及其他任何的诱惑,都无法动摇他的坚强的意志。否则,他的一生恐怕真的会埋没在装书店里!
法拉第做任何事情都十分认真,他喜欢装订工作,干起活来总是勤勤恳恳,但那只是一种敬业的表现。他真正的梦想,是从事科学研究。
《化学漫谈》、《大英百科全书》在法拉第心中点燃的圣火,一直未曾熄灭。每当他躲在自己的小阁楼里,摆弄电瓶,或是那些五颜六色的化学药品时,他便把一切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塔特姆的自然哲学讲座,把他心中的圣火,扇得更旺了。十几次聆听,一本精装的笔记,法拉第已经十分满足了。
一个青年装订学徒,能够站在科学的门边向里张望,他觉得是一种幸运,是一种满足。
“自己能够走进这座殿堂吗?”这个念头,时常像闪电一般掠过法拉第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