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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以孱弱之躯去美国

  世界终于和平了,居里夫人母女的小家庭也再度充满了阳光,伊伦娜也已经21岁了,在索尔本大学专攻物理和数学,预备像母亲一样做一个科学家。14岁的艾芙则一心想做一个音乐家。作为母亲的居里夫人,对这两个女儿都充满着信心和期待。

  1914年以来,关闭了五年的研究所的门再度被打开,居里夫人又重新坐回所长的位子上。助手们也都好像战事未曾发生过似的,热心地开始工作。对人和事都不生疏的居里夫人又因在战争中获得了宝贵的体验,那就是知道了“居里疗法”的效果,在战后对各大医院分送“有效管子”。但是居里夫人也自知年岁过五十的自己健康情形已大不如从前。

  暑假期间,她总是使身心尽量获得充分休养,尤其喜欢面临英法海峡的布列塔尼避暑,时常跟淳朴的渔夫、农民们过着自然悠闲的生活。索尔本大学的教授们夏季也都大部分来此地相聚,划船啦、唱歌啦、游泳啦等,像小孩子一般作乐。海岸有大小无数的岛屿散布着,像图画一般美丽。

  居里夫人和两个女儿借用了沙滩上最便于浏览风景的一栋别墅。有时候,海拉会从遥远的华沙来看她们。秋季新学期开始时,居里夫人便带着健康的身体和愉快的心情回到巴黎来。

  1921年5月20日16时,美国白宫会客厅的门打开了。首先走进会客厅的是法国驻美大使犹赛朗德,他挽着美国总统哈定的夫人;接着走进来的是美国总统华伦·哈定,他挽着居里夫人;再后面的是波兰公使和麦隆内夫人、居里夫人的两个女儿和“玛丽·居里委员会”的一些知名女士们。大厅里原来就站有许多人,包括科学家、政府官员以及美国和波兰侨民中的一些名流。

  居里夫人仍然穿着那件著名的黑色长袍,肩上披着一条有镶边的黑色披巾。她就是这次美国总统尊贵的客人。

  首先,法国大使犹赛朗德简单地讲了几句表示感谢的话,接着是麦隆内夫人代表美国妇女界致辞。

  再接下去,总统开始讲话了。他说:“您曾有幸为人类完成了一桩重大的发现,今天,我受托赠送给您这一克镭。我们能认识并拥有镭,应该归功于您。我们相信,您有了这点镭,一定可以用来增加人类的知识,减少人类的痛苦。”

  总统将挂有一枚金钥匙的绶带挂到居里夫人的颈上,这钥匙是用来打开放在桌上的那个桃木小匣子的,衬着铅皮的匣子里装有一克镭。最后由居里夫人向美国总统和美国妇女界致谢。讲话完毕,来宾列队走过居里夫人身旁,向她致以敬意。仪式的最后一项是全体摄影留念。这是居里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美国之行最隆重的一幕。

  这次她们能到美国来访问并接受美国妇女界馈赠的一克镭,要得益于一年前一位叫麦隆内·玛丁妮夫人的一次采访。

  1920年初,居里夫人的一位好友、艺术家罗歇告诉她,说有一位美国女记者想来采访她。居里夫人一口回绝,她用常规的回答告诉罗歇:“我除了提供技术情报外,对新闻界一概不接待。”

  罗歇说:“我知道你的规矩,但是,麦隆内夫人不一样,你最好接见她,我相信你不会因为见了她而后悔的。你可以相信我嘛。”没办法,她只好同意了。

  麦隆内夫人曾经请她的朋友送一封信给居里夫人,信上是这样说的:

  我的父亲是一名医生,他经常跟我说,人对社会的重要性是不能够虚拟的,也不能夸大的,在这20年里,在我的眼睛里,我所看到的,你是非常重要的,夫人,我想见见你。

  1920年5月的一个早晨,居里夫人在镭研究所那间小小的会客室里接见了罗歇带来的麦隆内夫人。

  麦隆内夫人是美国一家著名杂志《写真》的主编,也是一位在美国很有名气的大记者。她很早就对居里夫人产生了崇敬的心理,但由于居里夫人厌恶记者而一直不能有采访的机会。这次通过罗歇,她终于实现了多年的梦想。

  麦隆内夫人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写道:

  门开了,我看到一个苍白的妇人,神色非常的忧郁,这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我似乎比夫人还要紧张,面对这个毫无防备的妇人,我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们在谈到专利的时候,我认为那种专利可以让居里夫人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富人,但是她却说,镭只是一种元素,它是属于整个世界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打听到镭的市场价格是每克十万美元,居里夫人的实验室是刚刚建成的,其他设备还很不完善。

  麦隆内夫人对居里夫人的回答很是惊讶,麦隆内夫人参观很多的大型的实验室,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他们那些大型的实验室就好像是宫殿一般,建筑都相当的宏伟壮观,现在再看镭的研究院,可以称作是很简陋了。

  居里夫人的实验室是参照着大型的实验室而建造而成的,麦隆内夫人看见过曾经有一些工厂在大量地提炼镭,那些浓烟简直是让人不堪忍受。

  麦隆内夫人和居里夫人再一次密谈,麦隆内夫人询问居里夫人需要什么,居里夫人回答道:“我需要镭,一克镭,这样我就能继续我的研究,但是由于镭的价钱实在是太昂贵了。”

  麦隆内夫人想起一个伟大的计划,她要她的同胞赠送一克镭给夫人。回到纽约之后,她想找十个有钱的妇女,十个女百万富翁,劝她们每人出一万元,凑起来买这件礼物,可没有成功,她只找到三个学术保护人肯如此慷慨。

  麦隆内夫人后来想:“为什么只找十个有钱的妇女呢?为什么不组织一个全美妇女捐款运动?”

  在美国,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办不到的事。

  麦隆内夫人立即组织了一个委员会,其中最积极的委员有威廉·佛·穆狄夫人、罗伯特·米德夫人、尼古拉斯·布瑞狄夫人、罗伯特·阿俾大夫和弗兰西斯·卡特·伍德大夫。

  她在新大陆的每一个城市中发起筹募居里夫人镭基金的全国性活动。在她拜访居里夫人之后不到一年,她就给她写信说:

  款已凑足,镭是你的了!

  这些美国妇女慷慨地援助居里夫人,但是,她们也有一个交换条件,她们亲切、友好地问她:“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们?我们愿意认识你。”

  居里夫人犹豫不决。她永远怕见人群,而美国是世界上最喜欢公开宣传的国家,到那里去拜访是要遇到许多排场和折磨的,她想到这儿就觉得畏惧。

  但麦隆内夫人坚持要她去,并把她的异议逐一扫除。

  “你说你不愿意离开你的女儿们么?我们也请她们来。繁文缛节使你疲倦么?我们拟定最合理的接待日程。来罢!我们替你安排一次很好的旅行,合众国总统将在白宫里亲自把那一克镭赠给你。”

  居里夫人感动了。她抑制住自己的一些顾虑,在54岁的年纪进行平生第一次重大的正式旅行,并承担了这次旅行的种种义务。

  这次远行使她的女儿们高兴极了,她们预备起程。艾芙逼着她的母亲去买了一两件衣服,劝她把她最喜欢的服装,就是那件最旧的、颜色褪得最狠的衣服留在巴黎。

  居里夫人周围的人都很兴奋,各报章都描写大西洋彼岸等着居里夫人的种种仪式,当局斟酌给这个女学者何种尊崇,使她能带着配得上她的盛名的荣誉头衔到合众国去。美国人一定很难理解居里夫人竟然会不是巴黎科学院院士,他们一定惊讶她竟会没有荣誉勋位……当局很快就赠给她十字勋章,但是她第二次又拒绝接受;后来她请求把这种骑士勋章授予麦隆内夫人。

  1921年4月27日,《我都知道》杂志发起给居里夫人开欢送会,在巴黎大剧院举行,当日所得款项全部归镭研究院。

  在欢送会上,先是有法国政界人士莱昂·贝哈尔、教授让·佩韩、著名大夫克娄德·瑞果演说,然后是游艺节目,由组织这次欢送会的法国剧作家、导演萨沙·吉特利邀集的著名演员和音乐家演出,当时已经上了年纪而且很衰弱的萨拉·柏娜和吕西昂·吉特利,都参加这次表示敬意的演出。

  5月4日,居里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乘坐白星轮船公司的“奥林匹克号”轮船离开欧洲前往美国。在船上,她们受到了船主殷勤的招待,他亲自将她们母女送到她们的卧舱,这卧舱是专门为新婚夫妇蜜月旅行设置的。

  这三个女子的衣服只装了一个衣箱,但是她们占用了船上最华贵的房间。玛丽看见太讲究的器具和太复杂的食物。总是本能地撅着嘴,像疑心很重的农民一样。

  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上两重锁,躲避那些来向她讲话的人。

  她回忆她那简单而且平静的日常生活,想借此忘掉她的正式任务。

  1921年5月10日,居里夫人写信给让·佩韩夫人说:

  亲爱的亨利埃特:

  我在船上收到你写的亲切的信,它给我很大的安慰,因为我离开法国作这次不合我的口味和习惯的远游,心里不能没有顾虑。

  我不喜欢这次远渡重洋,大海显得忧郁、阴暗、很不平静。我虽然没有病,可是觉得头晕,我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房间里。我的女儿们似乎很满意。麦隆内夫人和我们一起旅行,尽力与她们亲近,她真是和蔼极了,友善极了。

  我想着拉古埃斯特,想着我们不久就要和朋友们一起在那里过的快乐光阴,想着你要来和我们一起在那里过有限的安静时光的那个花园,并且想着我们两个人都很喜爱的那个柔和的、蔚蓝的大海,它比这个沉默冰冷的大洋令人舒服多了。我也想着你快要生产的小孩,这个孩子是我们那亲密的一组人中最小的一个,是下一代的第一个。在这个孩子诞生之后,我希望还有更多的我们儿女的儿女出世……

  一个多礼拜以后的一天,“奥林匹克号”开始鸣笛,似乎为十多天海上漂流的结束,如今又回到陆地岸边而高兴和激动。远处的高楼逐渐在雾霭里显现出来,那尊由法国人于1886年送来的自由女神像逐渐清晰,她那高举的火把在90多米的高空似乎直指天际。

  虽然对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居里夫人依然忧心忡忡,但到了岸总是让人高兴的事。

  纤巧、雄浑而且动人的纽约出现在晴朗天气的雾窗里。麦隆内夫人来告诉居里夫人说,有许多新闻记者、摄影记者和电影摄影师正在等她。一大群人聚在登岸的码头上,等着这个女学者到来。

  这些好奇的人站了五小时,才看到各报纸用大字标题称作的“造福人类的大学者”出现。人群中有成队的女童子军和女学生,还有300个妇女组成的代表团挥动着红白两色玫瑰花,她们代表合众国中波兰人的各种团体。在好几千挤在一起的人的肩头和热烈的脸庞上边,飘动着色彩鲜明的美国国旗、法国国旗和波兰国旗。

  人们在“奥林匹克号”上层甲板上放了一张圈椅,请居里夫人坐在上面,拿开她的帽子和手提包。一些摄影记者急迫地喊着:

  “向这里看,居里夫人!头转向右边……抬起头来!看这里!这里!这里!”

  几十个照相机和摄影机排成一个可怕的半圆形,对准她那显得惊讶而且疲乏的脸,不住地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在使人疲劳而且兴奋的这几个星期中,伊伦娜和艾芙当她的护卫。这两个年轻的女子乘专车旅行,参加500人的宴会,听大众欢呼,受记者包围,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合众国不能有很清楚的概念。

  要想透彻地认识一个大国的可爱之点,还必须比较自由,比较平静才行。这种“马戏团巡回演出式的周游”不能使她们对美国有什么了解,然而却使她们从母亲身上得到一些启示……

  在美国,大部分人以追求财产和名声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如今看见居里夫人如此衣着寒酸,而且疲倦怯弱,对记者的提问默不做声,不免大为失望。但据报纸上的宣传,人们还知道居里夫人拒绝百万重金的专利收入,而宁愿自己过清贫的生活,这使得以追求财富为光荣的美国人感到震惊、迷惑;但在亲眼看到安贫乐道的居里夫人以后,他们的震惊、迷惑逐渐转变成尊敬、钦佩。

  原来的热情经过一番迅速的反思,立即转变成更理智、更丰实的热情,其热烈的程度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更持久长远。他们向居里夫人表示:美国人对她有一种真诚的崇拜,把她看做当代最优秀的一流人物。

  美国人民虽然非常务实,但他们并不缺乏理想主义,他们由衷地钦佩、赞扬居里夫人那种使他们深深感动的生活态度——轻视财富、名利等利益,献身于智力的热情和热心于为民众服务的精神。

  居里夫人力求隐退,这种努力在法国部分地得到成功;她已经使她的同胞,甚至使接近她的人相信,大学者并非要人。自从她到了纽约,这层帘幕揭开了,真相出现了;伊伦娜和艾芙突然发觉,一向与她们住在一起的这个自求隐退的妇人,在世人的眼中代表着什么。

  每一次演说,群众的每一种动作,报纸上的每一篇文章,都给她们带来同样的消息;美国人在和居里夫人相识之前,已经对她有一种真诚的崇拜,把她列为当代第一流人物。现在她到了这里和他们在一起,成千成万的人都对这个“疲倦客人的俭朴魅力”着了迷,都对这个“羞怯的纤弱妇人”“装束朴素的学者”一见倾倒……

  虽然如此,合众国的男男女女欢迎居里夫人时所表现的热烈感情难道没有深意么?拉丁民族承认美国人民有实践的才能,可是他们却异常自负地认为,理想主义和敏感是拉丁民族独具的东西。然而在居里夫人面前涌现的,正是理想主义的狂风。

  假如居里夫人很骄矜,而且已经由于她的科学发现而发财致富,她也许能在合众国引起好奇心,但是绝不能引起这种共同的同情。

  美国人民向这个在群众面前觉得惊恐的学者喝彩,乃是称赞一种使他们深为感动的生活态度和轻视利益,献身于智力的热情。

  这次活动的发起者麦隆内夫人的房子里摆满了鲜花,有个园艺师因为镭治好了他的癌肿,花了两个月工夫细心地培植,他要送给居里夫人一些极美丽的玫瑰花,使它们发芽和开花。

  麦隆内夫人的房子里要开紧急会议,决定旅行日程。所以,理所当然要布置得美观大气。

  因为美国所有的城市,所有的专科学院,所有的综合大学,都邀请居里夫人去访问;成打的奖章、名誉头衔、名誉博士学位,都在等着她……

  所以,麦隆内夫人问她:“你带来了大学教授的长袍吧?在这些仪式中,这种衣服是必不可少的。”

  居里夫人天真的微笑引起了人们的惊讶。居里夫人没有带来大学教授的长袍,最妙的理由是她从来没有这种衣服。索尔本教授都必须有一样长袍,但是居里夫人这位唯一的女教授,却把这种打扮的乐趣让那些男子去享用。

  麦隆内夫人立刻叫来了裁缝,忙着赶做这种庄严的衣服,衣料是黑罗缎,用丝绒镶边,将来再罩上博士学位应有的色彩鲜明的无袖长袍。在试衣服的时候,居里夫人很不耐烦,说袖子碍事,材料太厚,尤其是绸缎刺激她那被镭烧坏了的手指。

  5月13日,诸事终于齐备。在安德鲁·卡内基夫人家里吃过午餐,在纽约匆匆地游览了一下,居里夫人、麦隆内夫人、伊伦娜和艾芙就动身做流星一般的旅行。

  一些穿白衣服的少女排列在阳光普照的道路旁;不计其数的少女跑过草地,来迎接居里夫人;一些少女摇着旗帜和鲜花,欢呼着,合唱着歌……这是开头几天去到斯密士、瓦萨尔、布林·谋尔、艺特·荷尔约克等女子学院所看到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先让居里夫人和热诚的少女在一起,和女学生在一起,和她同等的人在一起,借此使她习惯见人,这是个好主意,是个很好的主意。

  一星期后,这些学院的代表列队进入纽约卡内基会堂,参加大学妇女联合会举行的盛大集会。她们向居里夫人鞠躬,并且依次向她献一朵代表法国的百合花和一朵用作代表美国的叫做“美国美人”的玫瑰花。

  居里夫人在美国著名教授们、法国大使和特地来给旧日的同伴喝彩的波兰大使依格纳茨·巴德列夫斯面前,接受学位、奖金、奖章和一种特殊的荣誉:“纽约市民”。

  在以后两天的仪式里,美国各科学团体的273名代表,聚在瓦尔道夫·阿斯多利亚欢迎她,居里夫人已经是疲乏得站立不稳。一个刚离开修道院式生活的虚弱妇人与强壮喧闹的人群作战,是难以匹敌的。

  嘈杂声和掌声使居里夫人眩晕,无数看着她的眼睛使她害怕,群众在她经过的路上猛烈推挤也使她惊怖,她徒然地担心会在这些可怕的激浪中被人挤碎。不久就有一个狂热的崇拜者在和她“握手”的时候过于兴奋,把她的手握伤了。

  于是,居里夫人只好在手腕扭伤、手臂悬在吊绷带里的情况下继续旅行,这是因荣誉而负的伤。

  5月19日,是总统接见的前一天。在招待会后,麦隆内夫人到居里夫人住的客房里,把镭的赠送文本交给居里夫人审阅。居里夫人戴上眼镜看完以后,说:“密西,”她们之间的称呼已毫无拘束,“文件还得作点修改。”

  “哪儿要修改?”

  “是这样的,密西,美国赠送给我的一克镭,应该是赠给我的实验室,而不能说赠送给我个人。按文件现在的写法,那在我去世后,它就成了我们家的私人财产,成了我女儿们的私有物了,这是绝对不行的。这一克镭应该永远属于科学,无论我生前死后都只能如此。”

  麦隆内夫人感到有点为难,说:“修改没问题,但是必须要有律师在场。”

  “密西,那就请你去找一个律师来。”

  “可是,居里夫人,还得捐赠人同意才行。”

  居里夫人毫不通融:“那就请你去找到捐赠人。麻烦你了,但是请你务必理解我的请求。”

  “明天不行吗?”

  “最好马上修改。”

  麦隆内夫人深知居里夫人的秉性,只好立即找来律师和两位捐赠人的代表,其中一位是副总统柯立芝的夫人,当天夜晚修改妥当。这件事美国人当时并不知道,如果知道了,报纸杂志上说不定又要作如何轰动的宣传了。

  居里夫人在接受赠与的一克镭之后,还发表了演说,人们很认真地听着居里夫人的简短的致谢辞,然后客人们进入大厅,居里夫人和他们每一个握手,用英语、波兰语、法语说着亲切的话语,一大群的记者还在门外等待着居里夫人。

  此后,便是麦隆内夫人安排的游览。

  居里夫人一行首先来到了费城。她在这个城市接受名誉头衔,博士学位,和这个城市里的科学界和实业界的著名人士交换礼物。有一个工厂的经理赠送给居里夫人50毫克新钛;著名的美国哲学学会授予她约翰·斯考特奖章。

  为了表示感谢,居里夫人赠送这个学会一个“有历史意义的”压电石英静电计,这是她在最初几年研究工作中自己制造并且使用的。

  居里夫人还参观了匹兹堡的制镭工厂,热情的美国人民赠送给她的那一克镭就是这个厂炼制的。

  在大学里,她又获得了一个博士学位!居里夫人穿上她的教授长袍,这件衣服她穿着很合身而且很舒服;但是她不肯用传统的方帽盖住她的头发,她觉得它难看,并且抱怨它“戴不住”。在一群学生和戴着硬黑方帽的教授中间,她总是摘下帽子。最会打扮的人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她那露着的脸,在周围许多人的脸中间,显出了天然的美,居里夫人自己却毫无所知。

  在这些日子里,她一直为使自己不致在举行仪式的时候晕倒而坚持着;她接受花束,听着演说和赞美词……但是到了又一天早晨,令人担心的消息传开了:居里夫人太虚弱,不能继续旅行。

  她放弃了到西部各城市去的计划,那里预定为她举行的招待会也都全部取消。

  一些美国记者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怀着自责的愤激之情指责他们的国家不对。他们认为不应该使一个上了年纪而且虚弱的妇人遭受非其体力所能忍受的磨难。他们的文章都质朴而且生动,读来令居里夫人深受感动。

  有一家报纸用大字印着:过于殷勤!并且说:“美国妇女帮助这个学者,足以证明她们有很高的智力;但是苛刻的批评者可以责备我们,说我们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骄傲,竟然要居里夫人以她的血肉来偿还我们所赠送的礼物。”另一家报纸直截了当地说:“无论哪一个杂技团或音乐厅的经理,都肯给居里夫人一笔比一克镭的价值大得多的款子,而只要她作比这次还少一半的工作。”一些悲观的人认为这件事简直是一个悲剧:“用我们的过度热诚差不多已经害死了霞飞元帅,难道我们又要害死居里夫人?”

  居里夫人诚恳地和钦佩她的人们周旋。这些人在第一场接触中已经得胜。从此,组织旅行的人为保证她的休息,施展了各种策略。居里夫人习惯了由背着站台的车门下火车,悄悄地跨过铁轨,以回避在月台上等她的过度兴奋的群众。人们宣布她到达了布发罗,实际上她已经在前面的尼亚加拉瀑布站下了车,她要安静地参观著名的尼亚加拉瀑布。这只是短暂的休息,布发罗的接待委员会不肯放弃会见居里夫人,一些汽车像流水一般开往尼亚加拉瀑布,终于截住了她。

  伊伦娜和艾芙起初只是随从人员,后来就成了舞台术语中所称的“替角”。伊伦娜穿着那件大学教授长袍,代替居里夫人接受名誉头衔,一些郑重的演说家向艾芙这个只有16岁的姑娘发表他们为那个学者预备的演说。他们说到她的“伟大工作”,说到她的“长期的辛勤劳动”,并且等着她致适当的答词。

  在有的城市里,委员会中的几个女士争着请居里夫人到家里去住;她们把居里夫人一家分开了,伊伦娜和艾芙到几个最坚持要请她们的东道主家里去走一趟。她们不代表她们极负盛名的母亲时,有人就提供她们一些适合她们年龄的娱乐:打一场网球或划一次船,在长岛度一个极风雅的周末,在密执安湖游一次泳,参加几次在剧院里举行的晚会,在科纳岛游艺公园里的一次狂欢之夜……

  但是最快乐的日子是到西部去旅行的时候,麦隆内夫人虽然已经放弃请居里夫人游历全美的计划,仍要请她看看这个大陆上最惊人的奇观:科罗拉多的大峡谷。居里夫人太疲倦,不能表示很高兴;但是她的女儿们热心极了。一切事物都使她们喜悦……在圣菲线上坐三天火车,越过得克萨斯州的沙地;在新墨西哥州阳光照耀下的偏僻小火车站里进餐;在峡谷边缘上一个舒适小岛似的大峡谷旅馆过夜。这个峡谷是地壳上一个奇特的裂缝,是100公里长15公里宽的深渊,参观的人看见的时候差不多惊悚得说不出话来。

  伊伦娜和艾芙骑着健壮的印第安马,沿着深渊的脊行进,从高处看群山、岩石和沙地组成的静止的混浊景象,颜色由淡紫转红,由橙色转浅赭,强烈对比的阴影,使这种景象更为丰富。她们选择了走通常的路线,骑骡子下到谷底;年轻的科罗拉多河在那里夹着污泥和石子,湍急地奔流。

  在这里,东道主只举行了一些必不可少的重要仪式,然而这已经足以使最健壮的运动家筋疲力尽了!5月28日,居里夫人在纽约接受哥伦比亚大学赠送的名誉博士学位。在芝加哥,她被聘为芝加哥大学的名誉教员;她还接受了几种荣誉头衔,并且参加了三次招待会。在第一次,一条当做栅栏的大丝带把居里夫人和她的女儿,与那些在她们面前列队走过的人们分开。在第二次,《马赛曲》《波兰国歌》《星条旗》相继地唱着,钦佩居里夫人的人都把花放在她的脚边,堆成山的花差不多把她埋在里面了。最后一次招待会最热烈……这是全部波兰侨民在芝加哥波兰区举行的,这些移居国外的人给她鼓掌。不仅因为她是一个学者,而且因为她是那遥远的祖国的象征,男人和妇女都含着眼泪,抢着吻居里夫人的手,摸她的长袍……

  6月17日,居里夫人不得不第二次中止旅行。她的血压极低,医生们都很不安。她休息了几天,恢复了一点气力,又到波士顿和纽海文,并且到韦尔斯利、耶鲁、哈佛、西蒙、拉得克力夫等大学去参观。

  6月28日,居里夫人在美国的整个活动结束,她和两个女儿登上了开往法国勒阿弗的轮船。还是来时的那艘“奥林匹克号”,她的舱房里堆满了电报和花束。

  麦隆内夫人和居里夫人在船上道别时,周围挤满了新闻记者。居里夫人低声说:“密西,让我再瞧你一眼。我最亲爱的朋友恐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时她们谁都没有想到,八年之后的1929年,这两位不屈的女性又相逢在美国,这次是从另一位总统胡佛手里接受美国人民再次赠送一克镭的捐款,这一克镭是应居里夫人之求,由麦隆内夫人出面让美国人捐送给她的祖国波兰的放射性研究所的。

  居里夫人现在疲乏极了,而总的说来,也满意极了。在她的函件中,她说她深信能“在美国对于法国和波兰的友谊上做了一点极小的贡献”,她引述哈定总统和柯立芝副总统对于她的两个祖国所表达的同情的言辞。

  居里夫人这次旅行,留下一些混杂的印象。她记得特别清楚的是一些突出的事情。美国大学生活的活泼,传统仪式的热闹和愉快,尤其是各学院的学生体育运动提供的优良条件,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沿途招待她的妇女团体的巨大力量,也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只是这里科学实验室的完善设备和无数用放射疗法医治癌肿的医院的设备,使她有一点痛心。想到法国在1921年还没有一个使用镭治疗法的医院,她不免感到气馁!

  美国妇女赠送给她的那一克镭,现在同她乘一条船离开美国,藏在船上锁簧复杂的保险箱里。这一点象征性的镭使人回想到居里夫人的事业。为了获得这很少的一点东西,竟然需要在整个大陆到处乞求,居里夫人还必须亲自到这些女施主所在的城市中去,并且亲自道谢……

  这怎能不叫人想到,以前在专利证书上简单地签一个字不是要有效得多吗?这怎能不叫人想到,富足的居里夫人不是可以给她的国家创设许多实验室和医院吗?20多年的挣扎与困难,是否已经使居里夫人后悔,是否已经使她相信,她轻视财富就等于为了一种奇怪的念头而牺牲她的工作的发展?

  居里夫人在美国游历时,特别对美国大学教育和科研情况作了认真的考察,她说:“我最惋惜的是没有充裕的时间参观各实验室和科学研究所。但在少数几次时间短促的参观中,仍然得益不少。”

  居里夫人在从美国回来之后,写了一个自述性质的短文,她是这样写的:

  我的朋友们都说,如果我和皮埃尔保留一些属于我们自己的权利的话,那么我们就能相应的得到一些资金,那些资金能帮助我们建造实验室,也能帮助我们去采购原料,但是我们没有那样去做。

  曾经缺少资金困扰着我和皮埃尔的研究,我们需要钱来帮助我们完成一些实验,现在这对于我来说仍然是首要的问题,可以避免这样的窘迫的环境,但是我们仍然坚信,我们所做的决定是对的。

  人类需要善于去实践的人,这种人能在他们的工作中取得更大的利益,他们虽然从来没有忘记过大众的利益,但是仍然能保障自己的利益。人类需要的是梦想者,这些人沉醉在事业的发展里面,所以不能注意自己的切身的利益。

  可以肯定地说,一些有梦想的人,不配拥有一些财富,因为他们自己的本身就不想要拥有财富和金钱。一个组织得好的社会却应该把完成工作的有效条件给予这样的工作者,能让他们的生活不再受物质的侵扰,生活上不显得那么的困窘,以此来静下心从事科学研究。

  居里夫人在一些她的函件中表示,她感到很荣幸能够在美国对于法国和波兰的友谊做一点小小的贡献,无论她是怎么样的谦恭也代替不了她所做的那些事情,她获得很大的成功,征服了很多美国民众的心,赢得了人们的真正的友谊,一直到居里夫人去世的时候,麦隆内夫人仍然是她最真心、最亲切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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