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1年,玛丽并不甘心只受一点中等教育,这就必须要有一张文凭,而私立学校是没有资格颁发有效文凭的。
玛丽不得不离开读了八年的寄宿学校,那份离别之情让她十分难过。一想起公立中学的种种可恶之处,她更是依依不舍。
离开学校那天,西科尔斯卡校长特地把玛丽叫到校长办公室,对她叮咛道:“玛丽,千万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要忍耐,要老老实实地忍耐,能忍耐才会有最后的成功。千万不要忘记,听见了吗?”
西科尔斯卡校长深知,玛丽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学生,她也深知天才往往唯有在自由的环境里才能自在地呼吸,一般人能忍受的屈辱常常不能为天才所忍受。
玛丽在她眼皮下读了八年书,她相信这是一个前程无量的孩子,但在黑暗的波兰,这个天才会夭折吗?有过哥白尼和肖邦的波兰,你何时才能让全世界的人再为你骄傲的儿女而震惊呢?
玛丽已经14岁了,懂得启蒙恩师凝重而苦涩的期盼。她郑重地对校长说:“西科尔斯卡老师,您放心,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话的!”
1882年春天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斯可罗多夫斯基一家相聚在桌子周围吃早餐;几个孩子的相貌,都是那么的出类拔萃。16岁的海拉,温柔典雅,毫无疑问地说她是这一家的“美女”;布罗妮娅的笑脸就好像田野里正在开放的一朵鲜艳的鲜花,头发是金灿灿的;约瑟夫身上穿着学校制服,身材看起来像是运动员。
在斯可罗多夫斯基家现在只有两个孩子穿制服:海拉仍然穿着她那蓝制服,是西科尔斯卡寄宿学校的忠实学生;玛丽穿着栗色制服,她在14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一所公立中学里出色的学生。布罗妮娅一年前在这所学校毕业,得到真正的荣誉,拿回一个金奖章来。
玛丽的脸色很好,坐在餐桌的一端吃着东西。因为玛丽的年纪最小,当时的她并不如她的两个姐姐好看;但是她的脸也和她们一样显得愉快和兴奋。玛丽眼睛很明亮,头发光润,皮肤白嫩,和一般的波兰女子基本相同。
布罗妮娅已经不是女学生,而是“女士”了。她现在操持着整个家的家务,代替管家。布罗妮娅管理账目,照料寄宿生,这些人的姓名面貌虽然都有改变,但是一样是寄宿生。
约瑟夫也得到一个和布罗妮娅一样的金奖章,在他离开男子中学的时候,他到大学的医学院继续求学。约瑟夫的妹妹们都羡慕而且嫉妒他,约瑟夫的妹妹们诅咒华沙大学不收女生的校规。她们贪婪地听哥哥叙述着大学里的事情,虽说这个学校看上去很平庸,但是,里面的教授却是一些有野心的俄国人和奴隶一样的波兰人。
在玛丽的想象里,整个宇宙也像一个大学校,里面有中学、大学、寄宿学校,在宇宙的里面有一些老师和学生,并且有一种理想在整个宇宙里面统治一切,那就是“学习”。
斯可罗多夫斯基家现在的住所非常恬静:房子很有特色,院子里面很安静,有许多灰色的鸽子在房子的周围“咕咕”地叫着,阳台上面爬满了野葡萄藤;二楼很宽敞,斯可罗多夫斯基一家可以占用四间屋子,和那些寄宿的男孩分开。
玛丽和普希波罗夫斯卡夫人家的女儿卡齐娅是好朋友,也是同学。玛丽每天去找卡齐娅,卡齐娅在门口等她;若是在约会的地方没有看见人,玛丽就把铜狮口里衔着的重环翻起来,放在狮子的鼻子上,然后继续向学校走去。卡齐娅看见这个环子,就知道玛丽已经先走过去了。
卡齐娅很可爱,她是一个快乐而且幸运的孩子,她很受父母的宠爱;普希波罗夫斯基先生和夫人对于玛丽也十分宠爱,他们把玛丽当做自己的女儿,并设法使玛丽忘记自己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到了公立高中以后,玛丽的功课总是全班第一,没有任何功课使她感到困难,班上有许多俄国、德国、波兰和犹太血统的学生,大家都对她的成绩表示由衷的钦佩。
学校教师和管理人员对波兰学生的敌视态度,使玛丽切身痛苦地感受到了。一位叫迈耶的德国女人,是她的教导主任,对玛丽特别看不顺眼。
这位教导主任身材矮小,比玛丽要矮一个头,她最大的本领是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到处转悠、盯梢、偷听,使波兰血统的学生们过着难以忍受的生活。
迈耶小姐只要一想到那个姓“斯可罗多夫斯卡”的高才生,就不由得火冒三丈,因为这个女孩子居然敢以轻蔑的一笑来顶回她的训斥。
生活像小溪一样潺潺地向前流,有时在一块突兀的岩石前撞击后,形成一股回流,在那儿漩上几圈,而后,突然醒悟似的向前奔忙,欢快地在阳光下跃动、欢叫。
玛丽在公立高中也有许多让她高兴的时候,何况她也开始能以诗人和哲人的眼光来欣赏美丽的华沙了。
有一次在上学路上,玛丽问卡齐娅:“迈耶小姐穿一双不出声的软底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不明摆着吗,干密探呗。当你与别人谈话时,她可以悄无声息地走近你们身边。这种人真让人恶心!”
“在老师中还不止一个像迈耶小姐那样的人,这些人哪儿是教书,好像只是来监视我们的!”
说着走着,走着说着,玛丽忽然握紧卡齐娅的手,说:“糟了,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呀,瞧你急得那样。”
忽然卡齐娅也明白了。她们俩又急忙向萨克斯广场的尖碑跑去,把那口忘了吐出的唾沫一本正经地吐到碑上。
这种年龄应该是充满爱、宽容和希望的年龄,是人生最纯洁、最快乐的时光,但她们却要在自己还不太成熟的感情中拿一部分出去学会怨恨,这是何等的不幸!
有一次,玛丽因为表达这种怨恨受到了父亲的批评。
一天,俄国皇帝亚历山大二世在圣彼得堡被民意党人刺杀了。
玛丽和卡齐娅在学校得知这个消息后,高兴得情不自禁地拥抱起来,在课桌之间又蹦又跳,还跳到讲台上欢呼“万岁”。
正当她俩得意忘形之际,迈耶小姐突然走进教室。她愤怒地大声叫嚷:“快给我停下来!你们俩,玛丽和卡齐娅!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全俄罗斯人民哀痛的日子,而你们却在这里又跳又叫,像什么样子!给我说清楚,为什么高兴得又跳又叫?为什么?”
玛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迈耶小姐气势更凶了,不断地逼问:“说呀,为什么?你,卡齐娅先说!”
玛丽知道卡齐娅胆小,便脱口而出:“我们只是想跳一跳,脚有点发痒,难道不行吗?”
迈耶小姐非常严厉地对她俩说:“伟大的俄罗斯皇帝陛下去世之日,你们应该感到沉痛!脚痒?脚怎么恰好今天痒起来了?你们也不想一想,正是有了俄罗斯皇帝的恩泽,我们才能过上平稳、幸福的日子,不是吗?好了,我只讲这么多,你们也不必上课了,先回家去。我还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的大人,让他们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再决定怎么处置你们。”
迈耶小姐说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玛丽的要害,使她的心因恐惧而疼痛。她难过地想起,父亲在七八年前,正是由于对俄罗斯奴化教育的不满被撤职,并给全家带来巨大的不幸,如果由于自己这次的行为,再为父亲和自己带来麻烦,那会让父亲多么为难和痛心啊!
回家后,玛丽怀着紧张而痛苦的心情等待父亲回家。当她终于看见父亲从外面走进家门时,立刻扑到父亲的怀里抽泣起来。“爸爸,都是我不好。”
父亲难过而又慈祥地轻轻拍着小女儿的肩,好久没有做声。等玛丽情绪平息之后,父亲让小女儿坐下,然后平静地对她说:“玛丽,你放心,你没有被勒令退学,这事就算过去了。明天你还可以和卡齐娅一起去学校。不过要记住,不管是什么人,因为他的死而高兴得跳起来都有点过分。真正的波兰姑娘不会干那么轻率的事。另外,应该有高雅的举止、良好的教养,才能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戴,成为一位才学卓著的人,明白了吗?”
玛丽低下头说:“明白了,爸爸。”
阳光是七彩的,生活也是七彩的。玛丽在学校生活中也有许多欢乐的时光。
被压迫者心中形成的冷酷无情,是政治压制造成的最不幸的后果之一。玛丽和卡齐娅所感到的怨恨,绝不是自由的人们所能体会的。虽然她们天性温厚,她们现在却按照一种特殊的伦理,一种奴隶的伦理去生活,把这种怨恨看成美德,把服从命令当做是怯懦。这些青年对于压迫的反应,是去热烈亲近她们可以敬爱的人。
年轻的数学老师格拉斯先生和讲授自然科学的老师罗萨尔斯基先生,他们都是波兰人,除了教书十分认真、吸引人以外,他们还常常讲一些含义隽永的话,让人揣摩好久才能大彻大悟。
他们显然是爱国的波兰知识分子,在讲授自然科学和数学时,巧妙地让学生们知道波兰的历史和波兰优秀人物对人类的贡献。他们的讲课,给玛丽和卡齐娅带来了极大的满足和愉快。
玛丽也逐渐感到学校生活对她仍然有很大的魅力。读公立高中后的第一次暑假,她是在农村度过的。她在农村时给卡齐娅的信中写道:
卡齐娅:
你知道虽然有这一切,我还是喜欢这个中学的。也许你要讥笑我,但我仍然要说我喜欢它,甚至很喜欢它,现在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你千万不要以为我非有它不可,啊,不,只是在我想到就要回到那里去的时候,并不觉得难过;想到还要在里面过两年,也不像我以前觉得那样可怕,那样痛苦,那样长了。
学校的生活,对于有爱心的人来说,是甜美的、快活的,虽然时不时会有一些怨恨夹杂其中。
§§第二章 寻找新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