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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爱好广泛的少年

  曹雪芹长到4岁,他的四叔曹頫就开始教他认字读书了。这曹雪芹也真是聪明伶俐,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幼童启蒙读物,只要他跟着念上两遍,很快就能学会,一字不漏地琅琅背诵出来。

  他还特别喜欢念一些古诗,读的时候故意学着大人们的模样,拉长声调,摇晃着小脑袋,非常可爱。

  有一天,他学会了唐代诗人骆宾王的一首题目叫《咏鹅》的诗,只见他神气活现地伸长着脖子,两只小手模仿着鹅儿拨水的动作,拉长奶声奶气的童音歌唱起来。

  他那认真而又淘气的怪模样,逗得一家人哄堂大笑起来,祖母李氏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眶里都笑出泪来了。

  她把这样一个聪明过人的乖孙子搂在怀里,左边脸蛋上亲一下,右边脸蛋上亲一下,不住地亲啊亲,还一个劲儿地夸奖说:“我的娇孙孙,好乖乖,心肝宝贝儿,长大好好念书,做大官儿,为咱曹家光宗耀祖!”

  祖母李氏的这番话,可不是随便说着玩儿的。她是过来人,曹家几十年的宦海沉浮,至今历历在目。

  单说丈夫曹寅在世之日,那赫赫扬扬的气派,还就像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每回为康熙皇帝接驾,都要大兴土木,修筑园林,备置百物器用,“把银子花得淌海水似的”。

  她当然还记得,康熙三十八年那回南巡,曹家接驾就以织造署为行宫。那时身为曹玺之妻的婆母孙夫人还健在,已经68岁。皇帝玄烨见了老保姆孙夫人,十分高兴,视为“吾家老人”。

  因见庭中萱花正盛开着,古人正是以萱为母,于是亲笔题写“萱瑞堂”三个大字为赐,悬挂于内院正厅上,也正是如今她的起居之所。可是,风光是风光了,热闹是热闹了,千里搭长棚,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历年为接驾欠下的亏空银两,任你拆东墙补西墙,总也补不上了。

  虽说康熙老皇帝在时,心明如镜,体恤他曹家的为难处,也曾采取过减免税银,或以盐税代补等项办法加以宽解,可惜是杯水车薪,管不了多大的事儿。再加上曹府上下讲排场惯了,挥霍无度,结果是旧账未了,又添新账,就像江河决了堤一般,堵也堵不住。

  老夫人心里明白,现今的曹家,外面的架子虽还没有倒,内府里可是一日比一日地经济上吃紧。加上曹家人丁不旺,丈夫曹寅、儿子曹颙相继故去,曹家成了一座将倾未倾的大厦,一直让人悬心。

  不过,正如俗话所说,“船破还有三千钉”呢!何况,托老皇上洪福,曹颙去世后,康熙特谕关照,让侄儿曹頫过继过来,继任江宁织造之职,极力支撑着曹家这座华美的大厦。如今好了,有了小曹雪芹,又如此聪明,重振曹家雄风有了指望了。

  事实上曹雪芹的幼年和少年时代,依然是赫赫有名的江宁织造署的小少爷,过的依旧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生活。这样的大家庭,正像《红楼梦》里描写的贾府一样,食则饫甘餍美,衣则锦衣纨绔。

  小曹雪芹也就像幼小时候的贾宝玉,一群丫鬟、小厮围着他,服侍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所谓生活在富贵温柔之乡,那是一点儿也不假的。

  祖母李氏对他的过分宠爱更不用说了,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还总张口闭口叫他“小祖宗”。祖母的这种溺爱,就像在他头上高高地张开了一顶无形的保护伞,曹雪芹自小就得到府内最高权力人的关爱,让他从小就顽皮淘气。这对他日后的成长和个性发展,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曹雪芹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家里要给他正式设馆读书了。封建时代,“读书”两字是有特殊含义的,指的是必须读官方指定的教科书“四书”和“五经”。“四书”包括《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五经”包括《诗经》、《书经》、《易经》、《礼记》、《春秋》。读书的目的很明确——“学而优则仕”,也就是读书是为了做官。

  “四书五经”被尊为古圣先贤的经典,里面讲的封建阶级“治国平天下”的深奥道理,哪里是七八岁的孩童能够懂得和接受的呢?

  对于小孩子来说,读这些书无异于读天书,真是活受罪。什么“子曰”呀,“诗云”呀,“孟子见梁惠王”呀,读得晕头晕脑,也弄不明白说的是什么东西。

  多亏这曹雪芹的记忆力特别强,尽管书里那些“之乎者也”念起来怪拗口的,一点儿不能理解,他还是照着老师的要求都背下来了,虽然从内心里,他对这些枯燥乏味的玩意儿厌烦透了。

  更令曹雪芹叫苦的是,稍长了两岁,塾师又要布置他学做文章了。古时候的做文章,可不像现在的学生写作文,可以随便写自己的所见所感,而是必须写八股文,又叫做制艺。

  更要命的是作文题目都得出自“四书”里的语句,只能就这题目去揣摩古人的意思,这叫做代圣贤立言。

  一句话,写八股文就是为了控制青少年的思想,逼着你脱离现实生活,脱离实际,弄得你脑子僵化,好成为服服帖帖地为封建君主制度服务的工具。

  少年曹雪芹恨透了这一套。他身在书塾,心却向往着窗外的蓝天,向往着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和丰富多彩的市井社会生活。

  尽管那些功课并不能难倒他,每次背书也好,对课也好,他都能应答如流,文章也写得颇受老师称颂,而从他的内心里,对这些陈词滥调真是厌恶透了,他痛骂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以求取功名的人是禄蠹。在厌恶读圣人书这一点上,曹雪芹和贾宝玉如出一辙。

  那么,他向往的天地在哪里呢?第一是他家的西园,那是他的乐园。园林里绿树繁荫,鸟翔虫鸣,有他的无限乐趣。第二是爷爷的大书房。

  曹寅一生爱读书,爱买书,他藏书之富在江南也是有名的。今存《楝亭书目》载藏书3000余种,在万卷以上。曹寅在世之日,曾在扬州天宁寺设立书局,选择家藏的宋元珍本,邀请一大批学者进行校刊,刻印了《楝亭五种》、《楝亭十二种》等古籍,又替玄烨主持编刊《全唐诗》、《佩文韵府》,一时称为盛事。

  如今,大书库里还藏着爷爷在世时刻意搜求的成千上万卷各种各样的珍版图书。曹雪芹厌倦于在书塾里读枯燥乏味的圣贤书,却十分神往爷爷大书库里那些前人的诗集、文集,美妙的词曲歌赋,动人的戏剧小说。

  有时候放学,有时候甚至是故意逃学,一有空子,他就一个人偷偷钻到书库里躲起来,什么屈原、庄子、嵇康、阮籍,往往一读就是一天。

  有时候,他悄悄地从书库把自己心爱的书拿出来,到西园找个幽静的地方,一边读,一边还和书里面的人物说话儿,读书入了迷,连吃饭都会忘记掉。

  有一回,他从藏书的大楠木格橱里,偷偷拿出一部我国著名剧作家汤显祖撰写的《牡丹亭》,躲到假山背后如饥似渴地读起来。读到动情的地方,他好像变成了剧中人物,时而唉声长叹,时而引吭高歌。

  读到《游园惊梦》一段,他深深为杜丽娘和柳梦梅纯洁高尚的爱情感动了。读到杜丽娘“感梦而亡”时,他竟禁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可巧,正当这时候,他的叔父曹頫正由西园经过,听到传来哭声甚是奇异,便命人四下找寻。

  终于发现,原来是自己的侄儿曹雪芹,在这里阅读闲书着了魔,发起呆来。

  见这般情状,曹頫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由分说,叫家人拉回厅内就是一顿痛打,大骂曹雪芹是“不成器的东西”、“贱胎”!直至惊动了老祖宗,祖母李氏赶来,曹雪芹才算得了救。

  小曹雪芹投在奶奶的怀抱里,只觉得委屈极了,他心里想说:“爷爷的藏书,我读了有什么错呢?”

  说到曹寅的藏书,那确乎是曹家的一大骄傲呢!曹寅少时也非常聪慧好学,还曾进宫做过幼年时的康熙皇上玄烨的伴读。康熙喜欢唐人的文章诗歌,曹寅随主子所好,自小对唐诗就背得滚瓜烂熟,能与主子应答自如,深得主子赞赏和欢心。

  曹寅还是一位戏剧爱好者和热心提倡者。他不仅自己千方百计收集天下话本小说、曲词传奇,还与当时的著名剧作家洪昇非常要好。他听说,洪昇的《长生殿》在京城演出时,因为触了皇室的禁忌,引起麻烦,曹寅却并不因此冷落朋友。

  后来洪昇来到江宁,曹寅遍请当地名流,大开盛会,为他接风洗尘,一连三天三夜,演完了全本《长生殿》。看戏时,他和洪昇接席而坐,对戏文逐字逐句地进行斟酌评赏。这在文坛上,一时曾传为佳话。

  这些盛事,曹雪芹当然都不曾赶上。然而,他听长辈们不止一次地谈起过这件事,因为这实在是曹家历史上的骄傲。

  爷爷的藏书完整地留了下来,如今就摆放在那里,插架万签,琳琅四壁,怎不令他心向往之?毫无疑问,这些书籍为丰富曹雪芹的文学知识,提高文化修养,肯定起到了相当大的积极作用。如果曹雪芹不是读了这些所谓的闲书,他就写不出让人肝肠寸断的《葬花词》。

  他像爷爷一样,也非常喜欢唐代诗人的诗。他喜欢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龄、骆宾王,以及陈子昂的敢于打破沉闷空气、纵情呼叫;他喜欢盛唐诗人如李白、杜甫的博大的胸襟、宏大的气魄;他喜欢中唐诗人李商隐、李贺的辞章瑰丽和富有奇气;他喜欢晚唐诗人聂夷中、杜荀鹤乃至李绅、罗隐的伤时悯农,感慨民生疾苦的一片真情。

  这中间,他最喜欢的是有“诗鬼”之称的李贺的诗。他后来写诗学李贺而不受李贺的约束,被他的朋友们称赏为“诗追昌谷破樊篱”,足见所受影响之深。

  这样,《全唐诗》和爷爷的《楝亭诗钞》,几乎成了他每日必读的教科书。他觉得读这些诗人用真情写的诗歌,比起读那些枯燥僵化的“四书五经”来,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除了读书,少年曹雪芹的另一乐趣要算是出外交游了。他必定不止一次地去过属于江宁织造衙署管辖的缫丝工场、织锦工场。他对于蚕茧是怎么样在工人们的手里,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变成为闪闪的锦缎,十分好奇,也感到非常有趣。

  他晚年之所以能在他所编撰的《废艺斋集稿》里,立出专章,把编织和织补诸项技艺叙写得那么准确精当,恐怕就跟他少年时期在织锦工场用心观察过分不开。

  缫丝、织锦工人劳动的沉重,生活的艰辛,他必定也是亲眼目睹了的。这为他在《全唐诗》里读到过的“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一类的悯农诗,恰恰提供了现实证据。他真正切身感受到贫富的悬殊、社会的不公,是在被抄家播迁以后的事。

  随祖母家人到苏州、扬州一带地方去串亲访友,是少年曹雪芹又一乐事。老祖母李氏的胞弟李煦,任苏州织造几年,几乎与世袭江宁织造的曹家有着同样的富贵荣耀。

  苏州在当时是江南的一个戏曲演出中心,李府就有很出名的家养昆曲戏班。曹雪芹来到舅爷爷家做客,不像在家时受到叔父那么严厉的管束,他可以陪祖母一道看戏,并且有机会结识了戏班里他喜欢的戏子。

  《红楼梦》里写了芳官、琪官这些演艺伶人,就跟他早年在苏州与一些演员的交流有很大的关系。他认为这些戏子比看戏的爷儿们要高尚些,他爱他们,尊敬他们。

  他还跟这些演员学过戏,扮相很不错。而演出成功的结果,必然是要遭受叔父又一次痛打。叔父骂他不守“礼法”,“不走正道”,认定他将来必是个“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于国于家无望之人。

  苏州还是个天下独秀的去处,苏州的园林建筑艺术,称得上是中国园林的一个橱窗。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一点不过誉。著名的拙政园、狮子林,还有弥漫着神话色彩的虎丘,以及钟声悠悠的寒山寺,均是令人神往的去处。

  曹雪芹每回来苏州,总忘不了要到这些地方去游玩一番的。瘦、皱、透、露的天然美与巧夺天工的人工美,浑然融为一体,使他得到比读诗词歌赋更为怡情悦性的建筑艺术的陶冶。《红楼梦》里,大观园的布局构思与景物渲染,就很有一些苏州园林的影子呢!

  只可惜这样的生活时间并不长,在他13岁那一年,即雍正五年,因骤然发生的一场抄家横祸,一夜之间,这富贵安乐的生活都梦一般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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