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诗是16世纪上半叶从意大利传入英国的。到了90年代,十四行诗成了英国最流行的诗歌形式。
在1592年至1597年的这5年间,英国就发表了100多首十四行诗,而没有发表的当然会更多,但是通过十四行诗走向世界,并且能够获得极高声誉的只有莎士比亚。
我们可以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去搜寻他的个人自白。即使他是根据所谓的命题写成的十四行诗,但是他也不能不把个人的经验和内心的体验带进这些作品里。
在莎士比亚的154首十四行诗中,大部分是写给某一位从未提及名字的朋友的。这位朋友要比莎士比亚年轻些,他的社会地位看来也比莎士比亚高。
如果诗歌中的那位朋友是贵族,那么十四行诗完全可能是写给扫桑普顿伯爵的,因为莎士比亚的两部长诗就是献给他的。
莎士比亚对那位朋友有着一种深厚而真诚的友谊。这位朋友正当青春年华,一头浅色头发,有一副姣好如美女的面容。
这样,他的朱颜是古代的图志,
那时美开了又谢像今天的花一样,
郡时冒牌的艳色还未曾出世,
或未敢公然高踞活人的额上。
也许诗人和那位朋友偶或暂别,他就会黯然神伤,于是就提笔给他写诗。朋友的影子一直盘踞在诗人的意念之中,无论白天还是夜晚。
多么沉重地我在旅途上跋涉,
当我的目的地
唆使安逸和休息这样对我说:
“你又离开了你的朋友那么远!”
朋友出现在他梦中:
天天都是黑夜一直到看见你,
夜夜是白天当好梦把你显示!
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在人文主义者中,友谊的理想被推崇备至。他们把友谊看做是一种同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相抗衡的力量。
人文主义者在研究古代的历史、哲学和诗歌时,他们能在遥远的古代找到友谊的楷模:奥瑞斯忒斯和皮拉达,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达蒙和皮菲,以及哈尔蒙迪和阿里斯托吉领。
莎士比亚的先驱约翰·黎里在剧本《恩底弥翁》中,用他那固有的竞尚词藻的风格写道:
卓荦不凡的太太倾国倾城的美色,是否比患难之交的真正忠诚拥有更大的威力?
男子对妇女的爱情是一种习以为常和十分自然的事情。男子对男子的友谊是无限的,不朽的……美和美德之间、肉体和灵魂之间、藻饰和自然生机之间有多大的差异,爱情和友谊之间就有多大的差异。
友谊在风暴中屹立不动。时间在美丽的脸庞上刻上皱纹,然而却赋予忠贞的友谊以越来越多的清新色彩。无论炎凉,无论贫富,任何命运都不能把友谊改变。
诗人和那位朋友的交往,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欢乐,他有时感情洋溢,不能自已。但诗人和他的朋友之间并非一直相安无事。当一位妇女侧身在他们之间的时候,他们的友谊遭到了更为严重的考验。
文艺复兴时代人文主义文化的一个最重要因素,就是崇尚美,尤其是人类的美。那个时期画家和诗人们所创造的女性美各是怎样的呢?
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的画布上端详着我们的圣母和希腊女神的美丽脸庞,他们表现了当时出现的令人惊叹的女性美的理想。
诗人并不甘居画家之后,但丁和彼得拉克在十四行诗中创造了诗意般描绘女性美的典范。
以后,所有写十四行诗的人竞相把自己真实的和虚构的心上人描摹成完美女性的化身。她们就像天使,眼睛宛若星星,步态婀娜轻盈。总之,有那么一套现成的美姿倩影,诗人则用越来越精巧的手法去加以补充。
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所描写的恋人,外号叫“黝黑的太太”,完全同于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和诗人所描摹的理想化的美女形象。莎士比亚强调她是一个活脱脱的妇女,而不是理想的美人或五彩涂饰的木偶。
我恋人的眼睛一点不像太阳,
珊瑚比她的嘴唇还要红得多,
雪若算白,她的胸就暗褐无光,
发若是铁丝,她头上铁丝婆娑。
我见过红白的玫瑰,轻纱一般,
她颊上却找不到这样的玫瑰,
有许多芳香非常逗引人喜欢,
我恋人的呼吸并没有这香味。
我爱听她谈话,可是我很清楚,
音乐的悦耳远胜于她的嗓子,
我承认从没有见过女神走路,
我恋人走路时候却脚踏实地。
可是,我敢指天发誓,我的爱侣,
胜似任何被捧作天仙的美女。
最后两行诗抨击了许多写作十四行诗的诗人,其实,莎士比亚在所有的诗作里都嘲笑了矫揉造作的理想。他把现实的妇女同十四行诗人虚构的妇女对立了起来。
然而,问题绝不在和理想化的美人分道扬镳上,“黝黑的太太”在道德方面也并非理想人物。诗人清楚地知道她对他并不忠实,然而他却准备一切都宽恕她:
说实话,我的眼睛并不喜欢你,
它们发见你身上百孔和千疮;
但眼睛瞧不起的,心儿却着迷,
它一味溺爱,不管眼睛怎样想。
有一次,当诗人与情人暂时离别的时候,曾把她托付给朋友照顾,结果发生了双重的背叛。诗人痛苦地埋怨朋友:
唉!但你总不必把我的位儿占,
并斥责你的美丽和青春的迷惑。
它们引你去犯那么大的狂乱,
使你不得不撕毁了两重誓约。
诗人失掉朋友比失掉恋人更痛心。他从没信任过她,并知道她水性杨花。但是他却无限信赖朋友,失去朋友对他来说就更为可怕:
你占有她,并非我最大的哀愁,
可是我对她的爱不能说不深。
她占有你,才是我主要的烦忧,
这爱情的损失更能使我伤心。
这个引起祸殃的女人不仅折磨诗人,还折磨他的朋友。这使忘我而忠实的莎士比亚感到双倍的痛苦:为自己,也为朋友。
诗人仍然爱着他俩,他的心被这可怕的痛苦撕碎了。这两个朋友后来显然又言归于好了。
过了一段时间,不知怎么,诗人同样严重地伤害了朋友。这一回有过错的是诗人自己,他写了一首十四行诗:
你对我狠过心反而于我有利,
想起你当时使我受到的痛创,
我只好在我的过失下把头低,
既然我的神经不是铜或精钢。
因为,你若受过我狠心的摇撼,
像我所受的,该熬过多苦的日子!
可是我这暴君从没有抽过闲,
来衡量你的罪行对我的打击!
哦,但愿我们那悲怛之夜,
能使我牢牢记住真悲哀打击得多惨,
我就会立刻递给你,像你递给我,
那抚慰碎了脚心的微贱药丹。
但你的罪行现在变成了保证,
我赎你的罪,你也赎我的败行。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反映了三个人物之间关系的某些真实情况,在十四行诗中所讲故事多半是他本人的的体验,黑美人的形象是那么富有生命力,永远刻在了莎士比亚的脑海之中。
多年之后,黑美人再一次在莎士比亚的笔下获得了生命,她就是剧本《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的埃及女皇。与十四行诗中的“黝黑的太太”同样水性杨花,同样具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和魅惑力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