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基住的玛鲁索夫加贫民窟,是上山的交通要道,它在雷伯内利亚德和老戈尔内娅两条街的交会处。
老警察尼基弗勒奇的派出所孤零零地守在老戈尔舍内娅街的拐弯处,和高尔基住的大门相距不远。
尼基弗勒奇在这条街上干了很多年,看上去还算聪明,笑起来也还亲切,但总是掩饰不住眼睛中的狡猾神情。
他对人员复杂的贫民窟相当重视,每天都会全副武装地到此巡视几回。有一次,尼基弗勒奇在搜查这个贫民窟时,发现了高尔基的一本抄满了摘要的本子。幸运的是这个本子上所抄的是拉甫洛夫的《现代理论学说及其历史》。可是警察局还是把这件事报告了高尔基的故乡下诺夫戈罗德城当局。
秋天到了,高尔基看到轮船开进了过冬的停泊所,码头荒凉起来,他打算找个固定的工作。
经人介绍,高尔基来到了瓦西利·塞米诺夫的面包作坊。
看见高尔基,塞米诺夫喷着满嘴的酒气,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说:“喂!一个月3个卢布干不干?”
看着塞米诺夫那副醉醺醺的样子,高尔基真有点不想干,但想着严冬就要来临,高尔基只好咬咬牙说:“干!”
塞米诺夫的面包作坊在一个阴湿的地下室,里面的窗户全部用铁网钉死,只能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高尔基和其他面包工人被关在这里,每天要干长达14个小时的活。他们的工作任务是每人每天和7袋面粉,并把它们都做成面包。
这家面包作坊不但工作十分繁重,而且像座监狱。老板塞米诺夫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经常虐待工人。
高尔基有时背着老板,偷偷地给工人们读一些禁书,他很想使这些人产生过另一种新生活的愿望。
高尔基时常把诗人们的诗句读给同伴们听:“哦!人呀!你的命运,是多么崇高……”
他甚至想组织一次罢工,但没有成功。
在这个阶段,高尔基和其他工人还被老板派去给其他城市的面包铺帮忙,他看到,那些地方的面包工人生活和自己所处的面包作坊没什么两样。
复活节时,他还到工友家去串门,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沿途他同样看到农民们在地主和贵族的压榨下过着逆来顺受、因循守旧的生活。
耳闻目睹的现实使高尔基对书本中那些美好和甜蜜的农村生活的描述开始产生了怀疑。他所读过的民粹派作家说农民们都具有崇高的道德品质,生来就是社会主义者,如果扩大村社的权利,让每一个人都加入村社、获得一块土地,那时大家就会过上友爱和美好的生活。
而现实生活中的一切同书本中的描写截然不同,他看见的只有绵延起伏的田野、光秃秃的土丘、黑色的树木,一堆堆垃圾似的茅舍和灰蒙蒙的天空,人与人之间也不友善,村社中的人们生活得都不愉快,因为强者总是在欺负弱者。
同民粹派作家的作品相比,高尔基更喜欢平民知识分子的作品。他经常给一起干活的工人们朗读特舍列尼科夫、乌宾斯基等人的作品。有一次,塞米诺夫偷听到高尔基跟工人们说的话,便罚高尔基揉了一个星期的生面团。高尔基为了维护自己做人的权利,他利用零碎的木柴做了一个小书架,一面揉面团,一面看书。
塞米诺夫走进面包房,看见高尔基正在读一本托尔斯泰的著作,他一把抓过书,想把它丢进火里去。
高尔基大声地喊起来:“你敢烧我的书?”
塞米诺夫被这突出其来的叫声惊呆了,他把书丢在地上,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地下室。
这之后,高尔基再次失业了。
不久,高尔基的一个熟人,那个杂货铺老板安德烈·捷林柯夫经过周密筹划,决定以自己父亲的名义开一个小面包坊。他初步计算一卢布可以产出35戈比的利润,他打算用这些收入来献给革命事业,并利用面包坊来组织一些大学生们参加革命活动。
捷林柯夫让高尔基当面包师的助手,并且以“亲信”的身份,监视作坊里可能发生的偷面粉、鸡蛋、牛油、面包事件。
高尔基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份工作。他除了做正常的工作外,还每天给神学院的学生们送面包,同时把一些革命书籍藏在面包篮里送给他们,有时他也参加学生讨论会。
在捷林柯夫的小面包作坊,和高尔基一起做面包的还有一个叫伊凡·柯茨米奇·布托宁的面包师傅。这个人长着一撮小胡子,眼睛阴沉忧郁,不大的嘴巴一天到晚都喜欢不停地唠叨着。他不怎么关心周围的现实生活,却总喜欢讲一些别人发财的故事。
高尔基也喜欢讲故事,但他的故事都是来自书本。为了使自己的故事更有说服力,更有意思,高尔基除了做好工作之外,还千方百计地找时间读书。他往往是在一团面粉刚刚揉好,另一团面粉还没有发酵,或面包已经上炉烘烤的时候看书。两人相处的倒也还融洽。
在这个时期,高尔基还遇见了俄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之一的费多谢耶夫。
那是一次在捷林柯夫小面包作坊的聚会上,会上工人和大学生们都在激烈地争吵着,高尔基则蹲在窗户的台下认真而费劲儿地听着。这时,费多谢耶夫来到窗户前,俯下身子对高尔基说:
“您是面包工人彼什科夫先生吗?我们来认识一下吧!我是费多谢耶夫。说实话,在这里也不能听到什么,咱们还不如出去走走。”
高尔基便和他离开了面包作坊,向城郊的田野走去。
费多谢耶夫问高尔基在工人中间有没有熟人,问他最近在读什么书,空闲时间多不多等。他对高尔基说:
“我知道你们的面包作坊实质是干什么,但我奇怪的是你竟然愿意浪费时间去做这种无谓的事情,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高尔基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说自己有时候也确实觉得很没意思。
费多谢耶夫认真地听他讲完每一句话,可以看出来,他很喜欢这个诚实正直的年轻工人。告别时,费多谢耶夫紧紧地握着高尔基的手说,他要离开喀山一段时间,并跟高尔基相约一个月以后再见面。
费多谢耶夫当时只有18岁,他那时刚刚在喀山组织起了马克思主义学习小组。在第二年,他和列宁再次出现在了喀山,与小组的成员一起研读马克思的《资本论》,并确立了革命的世界观。
捷林柯夫的小面包作坊紧挨着老警察尼基弗勒奇的派出所,他经常像猎犬一样围着高尔基打转。
一天,尼基弗勒奇突然来面包作坊找高尔基,对他说:“听说你爱读书,是吗?那么,你经常喜欢看哪类书?比如是《圣徒传》还是《圣经》?”
高尔基答道:“两本书我都读过。”
尼基弗勒奇对此十分惊讶,他接着又说:“读这些书很好,是合法的。我想托尔斯泰伯爵的作品你也读吧?”
高尔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他,然后说:“托尔斯泰伯爵的著作和其他作家的作品没什么两样。不过,听人说他曾写过几本大逆不道的书,居然敢反抗神父。”
尼基弗勒奇没有想到高尔基对他的提问居然对答如流,使他找不到一点异常的痕迹。在临别的时候,他邀请高尔基说:“在有空的时候,到我的小派出所来坐坐,喝杯茶!”
高尔基当然知道这个老警察邀请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还是愿意上派出所去看看。因为如果谢绝,就等于不打自招,会加深警察对面包作坊的怀疑。
于是,高尔基走进了尼基弗勒奇的派出所。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小屋1/3的空间被俄式炉子占据;还有1/3的地方摆着一张挂着印花床帘的双人床,床上堆着数个枕头,都套着大红斜纹布套;余下的空间里放了一个碗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前还有一条长凳。
老警察尼基弗勒奇解开制服上的纽扣正坐在对着桌子的椅子上,小屋唯一的窗口被他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高尔基坐在桌子对面的长凳上。尼基弗勒奇的妻子坐在一张双人床上,无所事事地看着他们。
尼基弗勒奇对高尔基说:“我说,你一定认识古利·普列特涅夫吧?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高尔基听出老警察是在试探他,他只好回答说:“是的,我们是熟人。”
“你们早就认识?”尼基弗勒奇好像很失望,他的身子突然一动,胸前的奖章叮当乱响。
高尔基的内心有些忧虑,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普列特涅夫正在做着印传单的秘密工作。
老警察眉头紧皱地看了看高尔基,开始了他的生动说教:“你知道吗?我们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儿,跟蜘蛛网一样,以沙皇陛下亚历山大三世等人为中心,通过各部大臣,再从省长大人、各级官吏一直到我,甚至到下等士兵。这条线无所不通,无所不包,它像无形的堡垒维持着沙皇千秋万代的统治。可是,那些被诡计多端的英国女王收买的波兰人、犹太人和俄罗斯人,却千方百计地要破坏这条线,仿佛他们是在为人民谋利!”
高尔基知道,这是特务们的告密线。
尼基弗勒奇把身子从桌上弯过来,用恐吓的低沉语调问高尔基:
“明白吗,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呢?你的面包师父对你很是赞赏,据他说,你是独身一人,很聪明,也很规矩。但大学生们常往面包坊里跑,整晚待在捷林柯夫的房间里。如果是单独一个学生去,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总有很多学生成群结队往那跑就不对劲儿了。我可不敢说大学生什么,他们今天是个普通大学生,明天就可能当上检察官。大学生们是好人,就是太多事,再加上沙皇的政敌私下里鼓动他们,你明白了吗?我还有话跟你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家的房门被一个红鼻子小老头打开了。老头儿的卷发用小皮条束着,手中提着瓶伏特加,可能喝醉了。
小老头看上去是个很有趣味儿的人,他借着酒劲儿兴致勃勃地说:“咱们杀盘棋吧?”
老警察沮丧地向高尔基介绍:“这是我的岳父。”
几分钟后,老警察结束了和高尔基的谈话,警察的妻子亲自送高尔基出门。
在回面包作坊的路上,高尔基暗暗叹服老警察对俄国国情精辟入里的分析。他怀疑面包店里的情况是那位面包师傅伊凡·柯茨米奇·布托宁对老警察讲的,高尔基想:难道他也是“蜘蛛网”中的一条线?
当晚,关了店门,高尔基被叫到老板妹妹玛丽亚的房间里,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自己是奉命来了解高尔基和警察的会谈情况。
高尔基一五一十地向她讲述了整个过程和自己的想法。从那以后,捷林柯夫决定让大学生们少到面包店来,面包师傅也被解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