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9月,鲁迅抵达了厦门,暂时住在码头附近的旅馆,随即被林语堂、孙伏园接进了学校。
鲁迅来到了爱国华侨陈嘉庚筹资创办的厦门大学。他的到来,在青年学生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他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外地也有一批青年,闻信转学到厦门。
在厦大,他担任“中国文学史”和“中国小说史”两门课程,还兼任国学院的研究教授。本来文科的教室,一般只有十来个必修的学生听课,很冷清的。可是鲁迅每次来上课,钟声刚响,教室里早就坐满了人。
鲁迅的讲授之所以特别吸引听众,是因为他态度认真、思想新鲜、史料翔实、分析透彻。他每周上4节课,有两节文学史需要新编写讲义,在厦大图书馆资料不足的情况下,为了编好讲义,他常常废寝忘食,锐意搜求。
鲁迅的这些讲义,从文字的起源到汉代的司马相如和司马迁,先后在厦门大学和中山大学讲过,后来整理在《鲁迅全集》中,它就是著名的文学史著作《汉文学史纲要》。
青年学生不满足于只听鲁迅讲课,更喜欢直接向他提出问题,寻求生活真理的指导。
有一次,一群学生同他谈起当地的文艺现状,感到很不满意。他们要求鲁迅指导创办刊物,想要提倡本地的新文艺和白话文,与封建思想做斗争。
鲁迅满口答应,在他的帮助下,成立了两个文艺团体:一个叫涣涣社,出版《波艇》月刊;另一个叫鼓浪社,出版《鼓浪》周刊。
这些给青年很大的帮助和鼓舞。鲁迅是青年的文学导师,也是他们的知心朋友。不仅学文学的青年,还有学法科、教育科以及其他学科的学生都乐于同他接近。他的思想光芒,照耀在这些青年身上,引导他们向前进。
鲁迅到厦门大学没多久,就感到厦门和仍受军阀统治的北京一样“不干净”,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地方。
这里的世俗眼光是势利的,只重衣冠不重人,鲁迅却与此相反,对于生活和衣着毫不讲究。因为他跟一般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教授、学者不同,所以曾遭到一些人的冷眼。
那时候,厦门大学给教职员发薪水,是由总务处开支票到市区的集通银行去领取。有一次,当鲁迅来到柜台,将支票递过去时,柜台里的人接过支票,抬起眼睛一瞥,慢吞吞地说:“你就是周树人?”
鲁迅点点头,那人便从上到下再瞟鲁迅一眼,不禁疑惑起来:“堂堂一个大学教授,衣着怎么这样寒碜?莫非是人家丢了支票,他捡来冒领?”
那个人要鲁迅先到一个房间里等候一下,然后背着鲁迅,给厦门大学的总务处打了电话,完全证实了鲁迅确是这个样子时,才满脸堆笑地领着他去办理领款手续。
学校当局也相当腐败,只认钱财,急功近利。鲁迅刚来学校,他们就问年底有什么文章发表。于是鲁迅把《古小说钩沉》整理一下拿出来,但是刚送走不久,就退回来了,从此再也不敢提这方面的事。
校长林文庆总是借鲁迅的名气来为他装点门面。有一次,一位银行家来到厦门大学,学校当局忙得不亦乐乎,又是列队欢迎,又是大摆宴席。
鲁迅蔑视这种绕着“钱”字打转的风气,他在给许广平的通信中说:“我固然是‘北大同仁’之一,也非不知银行之可以发财,然而于‘铜子换毛钱,毛钱换大洋’学说,实在没有什么趣味。”
有的人不明底细,还要拉鲁迅去陪银行家照相,鲁迅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校长更不识趣,他宴请银行家,又来邀请鲁迅作陪。鲁迅在通知单上签了个“知”。林文庆以为鲁迅这下给他面子了。可是依然落了场空欢喜,鲁迅没去。鲁迅后来解释说,那个“知”字是“不去可知矣”。
鲁迅本打算在这里住一两年,编写《中国文学史》稿,同时把厦大的文科振作一下,可是相信“有钱人说话”的校长,即英国籍的中国人林文庆博士,是一个尊孔的买办,既不懂得鲁迅,也不懂得中国文学,他所要求的只是学者的皮、奴才的骨。
这里的同事们也多是油滑浅薄、语言乏味、面目可憎的人物。鲁迅住在图书馆的楼上,下课之后,同事们没有可与他交谈的。现实的芜杂状态使鲁迅看了很难过,整天面对大海或翻开古书,不免感到孤独寂寞,便开始了生活的回忆。
正在此时,北京未名社向鲁迅催稿,他便写下了一些回忆童年生活的散文,后收入《朝花夕拾》。
当时,“现代评论”派的人到处排挤鲁迅,尤其是白果,他是林语堂的秘书。
有一天,白果突然走进鲁迅的宿舍,一脸假笑,说什么:“昨天吴教授的少爷已到,需要从这里搬走两张椅子。”说完,就伙同来人动手要搬。
鲁迅很气愤,反问说:“倘若他的孙少爷也到,我就得坐在楼板上吗?”
白果哑口无言,神情尴尬地溜走了。事后竟然攻击鲁迅“又发名士脾气了!”
鲁迅听到了,反问道:“难道厦门的‘天条’,只有名士才能多一个椅子?”
10月的一天,国学院要开古物展览会,要求鲁迅将他收藏的碑碣片拿去陈列。鲁迅就着手准备,但是他只有一张小方桌和小书桌,许多展品只好摊到地上,他便伏在地上一一选出。
拿去陈列时,白果又不让工友协助,鲁迅只好自己在桌子上放一把椅子,爬上去悬挂展品。孙伏园看着过意不去,曾来帮助陈列。中途,白果又将孙伏园叫走。
学校当局这种不尊重教员的态度令鲁迅十分不满,他愤而辞去国学院研究教授的职位,以示抗议。学校当局难以下台,又将聘书送了回来。白果则恼羞成怒,竟又借故生事。
这时,广州中山大学多次向鲁迅发来邀请的电报,鲁迅最后接受了聘请。1926年12月31日,鲁迅向厦大当局提出辞职。
校长林文庆派秘书送来聘书,假意要挽留鲁迅。
在一次会议上,大家讨论着文科的预算,校长主张削减经费,最后竟搬出他的买办式的格言来说:“现在是有钱人说话的时候。”鲁迅听了,摸出一枚两毛的银角子来,往桌子上一拍,说:“我有钱,我也要说话!”在这样的环境中,鲁迅的一切言行,自不能不与学校当局相背。
于是鲁迅把厦门大学的聘书退还了学校,离开了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