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大的灾难,不在于过去的创伤,而在于把未来放弃。——海伦·凯勒
1892年冬天,海伦创作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霜王》,并将初稿寄给了柏金斯盲人学校的校长安纳·诺斯先生,没想到却招来了纠缠不清的麻烦。
那是海伦学会说话后写的第一个故事。那年夏天,海伦和莎莉文在山间别墅住的时间比往年都长,莎莉文常常给海伦描述深秋时节的树叶如何美。
也许由于莎莉文生动形象的讲述,这个故事无意中留在了海伦的记忆里。当时心中积累了这么一个素材,海伦就热切地想把它写下来,免得以后忘记了。
故事写完后,海伦就念给莎莉文听。晚餐时,海伦又将自己的处女作在家人面前高声朗读了一遍。他们难以置信海伦能写出这么美妙的文字,甚至有人询问这些素材是不是哪本书上的。
这个问题使海伦也吃了一惊,因为自己从未想过这篇文章会是别人读给她听的。于是,海伦理直气壮地大声回答:“不是,是我自己创作的,是我送给安纳·诺斯先生的礼物。”
接着,海伦又将文章工工整整地抄写了一遍,并且依照他们的建议,将原来的标题改为《霜王》,准备寄给安纳·诺斯先生,作为祝贺他生日的礼物。海伦兴高采烈地跑到邮局,亲自将稿件寄了出去。
然而世事难以预料,就是这份凝聚着海伦满腔热忱的生日礼物,却给自己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烦恼,并让海伦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安纳·诺斯先生非常欣赏这篇小说,并且将它刊登在柏金斯盲人学校的校刊上。这个消息把本来就扬扬得意的海伦抛到了快乐的巅峰,但事隔不久,海伦就重重地跌入了痛苦与绝望的泥潭。
有人指出,海伦的《霜王》与玛格丽特·康贝尔女士的一篇《霜仙》相差无几,那篇文章在海伦出生以前就问世了。
很巧的是,海伦的小说和《霜仙》在思想内容和词句上如出一辙,因而有人推断,海伦读过康贝尔的文章,并且认为海伦剽窃了她的作品。
开始,海伦对这个问题不以为然,但是当海伦了解了事情的全部过程后,她极其惊讶和难过。
海伦蒙受了许多孩子都不曾遭受的痛苦和羞辱。海伦感到委屈,更感到羞愧,因为受人猜忌的不光是海伦,还有那些海伦所爱戴的人。
海伦不明就里,冥思苦想,回顾在写《霜王》之前到底读过什么书,关于写霜的文章或书籍到底读没读过。但海伦搜肠刮肚地想,还是不记得,只隐隐约约记得有谁提起杰克·费罗斯特这个人,有一首写给孩子的名叫《霜的异想天开》的诗作,可是她并没有引用这篇文章的内容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最初,这件事让深受此事困扰的安纳·诺斯先生感觉很棘手,但还是对海伦宽厚有加,依然相信海伦。他的一片好心渐渐驱散了海伦的心头乌云。
不久,庆祝华盛顿诞辰的盛会在学校举行。为了使安纳·诺斯先生高兴,海伦强颜欢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表现出一副愉快开朗的样子。在同学们演出的一场假面剧中,海伦还饶有兴致地饰演了谷物女神。那天海伦穿得非常雅致,头上戴着一个色彩斑斓的秋叶花环,水果和谷物缀满了手臂和双脚。但是,海伦内心深处的忧伤和痛苦,却藏匿在了这些五颜六色、热闹喧哗的外表之下。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有所改变,它还在继续恶化。庆祝活动的前夕,学校的一位老师又询问海伦那篇小说。
海伦告诉他,莎莉文老师曾谈到过杰克·费罗斯特和他的一些著名作品。但是,不知是怎么回事,她竟然认为海伦知道康贝尔女士的《霜仙》。虽然海伦一再申辩强调她弄错了自己的意思,但这位老师还是固执己见,并自以为是地把她的错误结论告诉了安纳·诺斯先生。
虽然安纳·诺斯先生一向对海伦信任有加,但那位女教师的错误结论却使他改变了以往对海伦的看法,认为海伦辜负了他的信任。任凭海伦怎么解释,他一概充耳不闻,再也不信任海伦了。他认为,至少他感觉,是海伦有意剽窃他人作品,以此赢得自己对她的赞赏。
紧接着,学校老师和职工组建了临时“法庭”,并把海伦带到那里去“坦白”问题,还不允许莎莉文老师陪同。在“法庭”上,他们反复盘问,使海伦感到是在迫使自己承认有人给海伦读过康贝尔的小说《霜仙》。
他们的每一句问话,都表现出极度的怀疑,而且安纳·诺斯先生的目光还让海伦感觉到了责备的意味。
这样的情形,让海伦百感交集,所有的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可以感受到自己没有规则的心路,回答他们的问题时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大脑还时常出现短暂的空白。虽然海伦知道这纯粹是一场可怕的误会,可是内心的痛苦却没有丝毫减轻。
最后“审问”结束,可以离开时,海伦只觉得头晕目眩。莎莉文老师和朋友们都走过来安慰和鼓励海伦,并且对海伦说:“你是个勇敢的小姑娘,你是我们的自豪和骄傲!”可海伦伤心得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留意这些。
那天晚上,海伦将内心的痛苦和悲伤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床单和衣物都浸满了海伦伤心的泪水。她浑身冰冷,如同僵尸,心想也许明天早上海伦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这样想着,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
事实上,关于康贝尔小姐的《霜仙》,莎莉文老师从未拜读过,也没有见过康贝尔小姐的那本书,但她确信自己给海伦念过《小鸟和它的朋友》这本书中其他一些小说。
那时候,海伦对《小鸟和它的朋友》中的那些生僻的单词萌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海伦没有其他任何爱好。
虽然那些故事的内容海伦没有记忆,但海伦不能不承认,当时自己曾试图尽力记住那些生词,好等待莎莉文老师度假回来后,给自己逐一讲解。
等到莎莉文度假回来后,关于《霜仙》这篇小说的事海伦已经忘却了,因此,也就再没有提起。可能是因为她回来后就开始陪海伦阅读别的小说了吧!这个故事挤满了海伦的脑子,因而就将别的故事置之脑后了。
那段日子是悲苦而忧愁的,但是却有许多表示同情和问候的信件像雪片一样飞来。那些最要好的朋友一直相信海伦。就连康贝尔小姐也亲笔写信鼓励海伦:“将来有朝一日你也会写出自己的巨著,鼓励和帮助你的众多读者。”但是,这个美好的预言却一直未能现实。
自从出现《霜王》风波以后,海伦再也不敢随便舞文弄墨了。的的确确,从此以后,海伦总是诚惶诚恐,担心流出笔端跃然纸上的不是自己的思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在给妈妈写信时,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都会猛然袭遍全身。
所以,海伦会把每个句子反反复复地念上几遍,直至确信那些句子不是在书中读过的。如果不是莎莉文老师始终如一地鼓励和肯定,也许海伦不会再有书写的欲望了。
后来,海伦终于找到并阅读了康贝尔小姐的《霜仙》,仔细看了一遍,果然发现其中有很多雷同之处,海伦的文字风格和所表达的思想感情都与康贝尔小姐的作品有相似之处。
在海伦早期的信件和初期的作品中,她常常把自己喜欢的句子为我所用,当做自己的想法再另写一遍。海伦在读书时,一直格外留意摘抄诗集和史文中的片段以愉悦。
在一篇描写希腊和意大利古城的作文里,海伦曾挪用了一些别人书上生动形象、变化多端的描述,用明确清晰、生动形象的文字,把自己欣赏的富有诗意的意境表达出来。
从认知角度上讲,早期作品只不过是智力训练。海伦在早期创作时也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必须不断地取其精华,模仿别人表达自己所思所想。只要能激发浓厚兴趣的东西,海伦都会有意或无意识地刻录在大脑的书页上,化为自己的思想储备。
史蒂文森说:“一个初涉文坛的人,一般都有模仿自己羡慕崇拜的作品的本能,然后才不断地变化和转化。即使是伟大的作家,也要经历多年的实践,才能在拥塞的思想道路上自由漫步,驾驭浩浩荡荡的文字大军。”
坦率地说,海伦常常迷惑哪些思想是海伦自己的,哪些是书上的,因为书上的东西已渗透到海伦的思想,成为海伦的思想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因此,在海伦所有的作品中,总有海伦那些粗陋不堪、尚未成熟的观点,但其中也夹杂着从书中吸取并铭刻在心的闪光的思想和较为成熟的看法。
在海伦的心目中,写作的最大困难是如何把那些处于感情边缘、杂乱无章的思想用学过的语言梳理并表达出来。写作就像摆七巧板一样,在脑子里先形成一个图样,然后就看如何用语言描绘了。
但是,有时想出来的词不一定贴切妥当,即使合适,也可能和构思大相径庭。即便这样,海伦还是毫不气馁,再三思考,因为她认为,既然有人成功了,自己也一定能行,怎么能轻易认输呢?她仍然一如既往地企盼有朝一日海伦能拙笔生花,游刃有余地表达自己的切身体会和思想感情。
这种强烈的意愿和坚定的信念支撑着海伦,让她将《霜王》风波带给自己的震惊、恐慌和痛苦化为创作的力量,并一直坚持下去。为了不导致误解,海伦尽可能翔实地写出所有事实的始末,既不想替自己辩解,也不想埋怨任何人。
事件发生后的那个夏天和冬天,海伦和家人在亚拉巴马州团聚。那里百花盛开,深红和金黄的秋叶改变了大地的颜色,一串串硕大的葡萄垂挂在花园尽头的葡萄架上,金色的阳光暖暖地照射在上面,渐渐变成了酱紫色。
海伦无忧无虑,那场风波带来的所有忧愁和烦恼都已销声匿迹了。正是在这个时候,她开始创作海伦的回忆录,那是在海伦写《霜王》那篇小说的一年以后。
当时,海伦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仍然心存疑虑,而且总是担惊受怕。唯恐那些不完全是自己的。只有莎莉文老师了解海伦心中深深的恐惧和不安。不知为什么,海伦对《霜王》如此敏感,甚至不想再提。
有时,在海伦和莎莉文老师谈话中,一种深层而新颖的见解突现时,海伦会轻声地告诉她:“海伦不敢肯定这是否是海伦自己头脑中的东西。”有时,海伦写着写着,就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来,还常常自言自语说:“如果这部作品与很久以前的作品再次雷同,那该怎么办呢?”一萌生这个想法,海伦的手就颤抖不已,这一天就什么也写不出来了。那些可怕的经历在她的心灵上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为了让海伦重现昔日的自信,莎莉文老师想方设法安慰海伦,帮助海伦,她说服海伦写一篇关于自己生活经历的短文,投寄给《青年之友》。当时,只有12岁的海伦写起这类文章来是很困难的。
创作之初,海伦小心谨慎,但还是不屈不挠地坚持下来了。莎莉文老师在一旁鼓励并引导海伦。她明白,只要海伦义无反顾地写下去,就能重树信心,施展才能。
《霜王》事件对海伦早期的生活和教育形成巨大而深远的冲击,她的脑海中总是萦绕着抽象的思想,一段时间之后,海伦才逐渐走出了那场伤心风波带来的阴影。经历了这次磨炼,海伦的头脑更加清醒,对生活的认识和理解更加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