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丹特士和娜塔丽娅的关系公开化后,普希金非常痛苦。
一次,维亚泽姆斯基目睹到这样一幅情景:丹特士和娜塔丽娅、叶卡捷琳娜在大街上散步,碰巧被普希金撞见。维亚泽姆斯基后来回忆起这件事时写道:
当时,普希金匆匆从我们面前走过,犹如一阵风,马上消失在人群中去了,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他的面部表情十分吓人,我当时就预感到要出事儿。
如果丹特士追求的不是娜塔丽娅,或者如果娜塔丽娅的丈夫不是普希金,那事情也许不会发展成后来的样子;可是问题正出在这里,这个美人儿的丈夫正是政府当局和上流社会都不喜欢的普希金。
盖克恩在国外接到义子丹特士告知他和娜塔丽娅的关系的信时,还告诫丹特士要小心谨慎,最好不要介入别人的婚姻;可是等到他回到彼得堡后,反而为丹特士追求娜塔丽娅出谋划策,原因就是普希金是外交大臣的仇人,而他是外交大臣的朋友,所以普希金也就是他的仇人。
而现在正好有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利用这个机会把普希金搞臭,让他抬不起头来。包括最高当局在内,持有这样的想法的大有人在。
由此可见,情场上的角逐已经演变为一场政治迫害了,普希金面对的已不是丹特士一人,而是整个他曾经用他自由和战斗的诗歌抨击过的上流社会。
10月间,丹特士得病了,这场斗争本可以平息一阵子的,不料老盖克恩却亲自出马,他顶替义子的角色。他追着娜塔丽娅,不断地在她耳边灌输他的义子如何如何爱着她之类的话,甚至还说要是娜塔丽娅长久不答应丹特士的要求,那他可能会自杀。
据说在一次舞会上,盖克恩还向娜塔丽娅出了一个鬼点子,要她离开普希金,和丹特士私奔到国外去。这件事被娜塔丽娅断然拒绝。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娜塔丽娅也开始有些害怕了。然而事态还在进一步发展和恶化。
1836年11月4日,普希金收到一封用法文写的匿名信,信上竭尽全力侮辱普希金,骂他是戴绿帽子的“龟公”。
同一天,普希金的一些朋友也收到了同一内容的匿名信。仅就这封匿名信的内容而言,并未牵涉到丹特士。信中所说的纳雷什金的妻子曾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情妇,把普希金列入这个名单则是暗示娜塔丽娅和沙皇尼古拉有某种暧昧关系。
但普希金下意识地意识到,这封信是盖克恩所为。据维亚泽姆斯基称:“一收到匿名信,普希金就认为盖克恩是匿名信的作者。直至咽气时,他都一直这么认为。”
不过,从后来查明的情况看,普希金的直觉基本上还是对的。匿名信虽不是盖克恩亲笔所写,但却是他们一伙所为。
1927年6月,也就是说在诗人逝世90年后,这封匿名信经鉴定是盖克恩的同伙多尔戈鲁夫伯爵所写。
普希金接到匿名信后,愤怒异常。他把娜塔丽娅叫出来,把匿名信交给她。娜塔丽娅脸色苍白,吞吞吐吐,不敢承认她与丹特士的关系。
普希金则忍无可忍,在第二天就下战书提出和丹特士决斗。当盖克恩得知普希金要和丹特士决斗的消息,又害怕起来。他知道普希金是一位决斗高手,他害怕义子会死在普希金的枪下。
他赶到普希金家中,请求延缓决斗时间。普希金看到他一脸忧愁的可怜的样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答应延缓两周的时间。此后,在盖克恩的奔走下,在忠厚善良的茹科夫斯基等人的调停下,事情出现了某种转机。
丹特士年轻气盛,面对着普希金的挑战,本来是非来应战不可的,但在盖克恩的规劝、威胁和利诱下,终于作出了让步,转了一个弯子。他向外界承认,他并非是追求妹妹娜塔丽娅,而是爱她的姐姐叶卡捷琳娜;并且在公开场合与叶卡捷琳娜表示亲热,同时还正式向她求婚。
这样,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如果丹特士和叶卡捷琳娜结了婚,那就很有意思,丹特士就成了普希金的连襟,也就是说他们成了一家人了,那决斗的事便可迎刃而解了。
1837年,丹特士和叶卡捷琳娜按照东正教和天主教的双重仪式举行了婚礼。普希金没有出席婚礼,而是让娜塔丽娅代表他出席。这样,决斗的事便没有再提。
从表面上看,在这个回合中,普希金多少也算占了一点上风,挽回了一点面子。但丹特士的贼心不死,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结束。
丹特士和叶卡捷琳娜结婚后,试图与普希金和好,但普希金的态度很清楚,不与他打任何交道。丹特士在盖克恩的建议下,先后给普希金写过两封信。
第一封信是普希金在一个朋友家吃饭前收到的,他对信不屑一看,就把它撕得粉碎,并对当时在场的盖克恩说:“我和丹特士没有任何关系!别看他娶了我妻子的姐姐,我还是不会把他当姐夫看的。不要再给我写什么令人作呕的信了。我是不会接受的,你们也别白费工夫了。”
后来,丹特士上门来做婚后的拜访,普希金闭门不见。于是,丹特士又给普希金写了第二封信。普希金这次没有把信撕掉,而是想把信通过别人退给丹特士,却不料在朋友家中再次遇见盖克恩。
普希金走到盖克恩跟前,从口袋里拿出信,请他退给写信人。盖克恩回答,这信不是写给他的,他不能接受。
此时,普希金勃然大怒,把信向盖克恩的脸上扔过去,喊道:“你拿去吧,无赖。”
盖克恩之所以三番五次要丹特士忍让,是因为他心中有鬼。他虽然不是匿名信的直接书写者,但他参与了这件事,这一点他自己心中是清楚的。
他生怕万一这件事被查出来,给自己的名誉造成影响,会影响他的仕途的。可丹特士少年气盛,本来就不情愿忍让,现在养父遭到如此侮辱,不禁怒发冲冠。于是,他便开始变本加厉地报复普希金。
这以后丹特士变得十分猖狂,不论是在舞会上,还是在剧场,只要娜塔丽娅一露面,丹特士便围着她转来转去,而把他的妻子叶卡捷琳娜晾在一边。
这样,局面又仿佛回到了丹特士结婚以前。娜塔丽娅是这样一个女子,当惹出麻烦的时候,她便向丈夫发誓,不再理睬丹特士。
可事情一过,她又经不住丹特士的甜言蜜语,于是又像从前一样和丹特士说笑嬉闹。况且她还会这么想,反正丹特士还是她的姐夫,和自己的姐夫说说话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丹特士却胆子越来越大,甚至开始公开地挑逗、勾引娜塔丽娅。
一次,丹特士以修脚医生为话题,用法语对娜塔丽娅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您的鸡眼比我妻子的漂亮。”
这是一句双关语,在法语中“鸡眼”和“肉体”是谐音,所以这句话是挑逗性的和侮辱性的。
娜塔丽娅当时脸色发白,不知所措。普希金后来知道了这件事情,气愤不已。更有甚者,丹特士还设下圈套,诱骗娜塔丽娅与他幽会。
1837年1月25日,娜塔丽娅收到她的一位女友波列季卡的信,请娜塔丽娅马上到她家里去一趟。这个波列季卡对普希金不满,因为他拒绝过她的要求,所以她也想使普希金出丑,便充当起“皮条客”来。
当娜塔丽娅到她家后,发现丹特士也在那里,知道中了圈套。而此时波列季卡却趁机溜走,让丹特士和娜塔丽娅单独相处。丹特士跪在娜塔丽娅面前,请求她答应和他一道私奔到国外去。丹特士甚至还拿出手枪,威胁娜塔丽娅,说要是她不答应,他就在她面前自杀。娜塔丽娅吓得直叫。
叫声惊动了波列季卡的女儿,她对此事一无所知,便一头闯了进去。这样,娜塔丽娅才趁机脱身而逃。看来这一切都是预谋。当晚普希金便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称他的妻子在一朋友家与丹特士幽会,他已无疑戴上绿帽子。
于是普希金就问娜塔丽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娜塔丽娅惊魂未定,把一切和盘托出,并委屈地倒在丈夫肩上大哭一场。此时,普希金怒火中烧,气得浑身发抖。他挥笔疾书,立刻向盖克恩下了战书。这封信措辞猛烈,让盖克恩没有退路。
普希金是冲着他来的。这样,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便不可避免了。当局自然知道决斗一事,而且在决斗前夜,盖克恩还找过警察头子本肯多夫,请求他不要插手此事。
本肯多夫接受了盖克恩一伙的建议。其实他心里早有打算:要是普希金被打死,政府就少了一个用自由思想来蛊惑人心的敌人。要是他没有被打死,那当局也可以对他绳之以法,把他治罪,或者流放、或者监禁。
这就是政府方面对待这次决斗的态度。这一阴谋的策划,一步步把普希金逼向绝境。
1837年1月27日下午17时左右,在彼得堡郊外黑河边的雪地上,普希金和丹特士举行了决斗。普希金的助手是他的皇村中学的同学、工程兵中校丹扎斯,丹特士的助手是法国驻俄大使馆随员达尔沙克子爵。
按照决斗的规则,决斗双方的距离是20步,射击前双方的界桩离他们各5步,也就是说两个界桩相距有10步。决斗的信号一响,双方就可以相向而行,这时双方随时都可以开枪。如双方都未击中对方,则从头再来一次。这一决斗的规则是非常残酷的,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凶多吉少。
双方助手把普希金和丹特士各领到离各自的界桩5步远的地方,并把手枪交给他们,助手就退下。此时,决斗的双方便相向而立,等待决斗开始的信号。
丹扎斯把帽子一挥,宣布决斗开始。只见他们两人都向界桩走去,普希金动作敏捷,很快就跑到临界线处。而丹特士稍微慢一些,离临界线还有一步之遥,他见普希金先行到达,便未等到达界线处就开了枪。
枪声响了,普希金摇晃了一下,倒了下去。他喃喃自语:“我觉得我的股骨被打碎了。”两位助手向他奔去。丹特士也想向他走来,但普希金的神志很清楚,他制止丹特士,吃力地说:“等一等,我还有力气开枪。”
此时,丹特士面对着倒地的普希金,站在临界线处,用右手护住胸膛等普希金开枪。
普希金倒下去的时候,枪掉在雪地上,这时丹扎斯递给他另一只手枪。普希金接过枪,用左手微撑起身子,瞄准丹特士,随着一声枪响,丹特士应声倒在雪地。
普希金问丹特士伤在哪里,丹特士回答:“我想是伤在胸部。”
普希金说了声“太好了”,就把手枪扔到一边。
其实,普希金并非像他当时的感觉那样伤在右腿,而是伤在右腹,而且伤势非常严重。而丹特士也并非伤在胸部,他是侧身而站,子弹只从胸部轻轻擦过,打在手上。
两辆雪橇拉着两个受伤的决斗者向城里驶去,普希金在前,丹特士在后。路上遇见盖克恩派来的马车,丹特士和他的助手建议用马车把普希金拉回家。丹扎斯同意了,但他没有向普希金说明马车是盖克恩派来的,因为那样,普希金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于是,普希金就被抬上了马车。
普希金被家人安置在他的书房,他的伤势很严重。他不愿意让娜塔丽娅看到他痛苦的样子,便叫她走开,不让她待在他的身边。当天晚上,伤势进一步恶化,普希金疼痛难忍,甚至想开枪自杀。他叫仆人把抽屉里的手枪拿给他,仆人拿枪时预先告诉了丹扎斯,于是丹扎斯便过来把枪取走了。
第二天早晨,普希金的伤痛稍微有些减轻,他让人把娜塔丽娅和孩子们以及妻姐亚力山德拉叫进书房,和她们逐一告别。
娜塔丽娅一头扑到丈夫身上,握紧他苍白的手。她已是蓬头垢面,满脸倦容,悲痛欲绝。而孩子们也是睡眼惺忪,他们还太小,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中午,医生让普希金服了几滴鸦片,普希金的感觉稍微好了一些。来看望普希金的人络绎不绝。一些好友像茹科夫斯基、维亚泽姆斯基、屠格涅夫等人,在普希金离开人世之前,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诗人的家。
在大门口已是人山人海,大家都非常关心诗人的伤势,以至于连普希金家里的仆人都有些疑惑不解,到底他们的主人是何等伟大的人物,竟有这样多的人前来关注他的伤情。一个老人惊讶地说道:“天啊!我记得库图佐夫元帅逝世时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面。”
1月29日早晨,普希金的病情越来越糟,医生们都说没有希望了。彼得堡最著名的阿连德医生都宣布病人活不过两小时,丧钟即将敲响。
普希金吩咐,叫娜塔丽娅进来。他很平静地对她说:“我死后,你就住到乡下去吧!设法让他们忘掉你。你为我守孝两年后就改嫁吧,但要嫁个体面的男人。”
中午时分,普希金突然提出要吃草莓。丹扎斯找来草莓,普希金要娜塔丽娅喂他吃。普希金吃得很有味,每吃一口就说:“真好吃。”
下午14时45分,当娜塔丽娅刚离开书房时,普希金出现了濒死的症状。他用逐渐黯淡的眼睛扫视了一下他的书柜,轻声却又清晰地说道:“别了,别了。”接着就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正当他停止呼吸的时候,娜塔丽娅回到了书房。她见丈夫死去,立刻扑向他,跪在他的床前。她一边推着普希金的身子,一边号啕大哭:“普希金,普希金,你还活着吗?”
此时,普希金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这时,大夫进来了,娜塔丽娅抓住大夫的手,大声喊道:“是我杀死了丈夫!我对他的死应当负责。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的灵魂和我的良心都是纯洁的。”
普希金死了,俄罗斯诗歌的太阳陨落了!朋友们为普希金洗身沐浴、梳头、换衣,为他穿上了那件代表着“幸福”的燕尾服。这是7年前他向娜塔丽娅求婚时所穿的衣服,现在要永远随他而去了。朋友们打开诗人的钱包,里面仅有75个卢布。大家把75个卢布分掉,留作永久的纪念。
普希金的遗体停放在他家的前厅里,前来吊唁的人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多半是平民百姓,并不认识普希金,但都知道普希金的名字,或读过他的诗篇。此刻,这些陌生的人在哭泣,在呐喊。
有人在高叫,要杀死凶手丹特士;有人则呼喊着,要处死“笨蛋外科医生”。
1月30日,普希金的遗体被移往御马厩街教堂。第二天,在这里举行安魂祭。由于前来参加安魂仪式的人太多,不得不采取凭入场券才可进入教堂的办法,但教堂里还是人山人海,连街上都挤满了人。
1837年2月4日凌晨,普希金的灵柩在宪警的押送下被运往米哈依洛夫斯科耶村附近的圣山,2月6日在圣山修道院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