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在从高加索地区回来时,收到俄国很多杂志的谩骂。为了抵制这种不正常的人身攻击,普希金联合了很多知名作家,成立了一个文学团体,他们和站在反对战线的评论家们展开了激烈的“笔战”。为了有自己独立的媒体,他们创办了新的刊物《文学报》。
新刊物的宗旨:“本报的目的在于向有文化的读者介绍欧洲文学,尤其是介绍俄国文学的新作。”
《文学报》创办人是普希金、维亚泽姆斯基和评论家奥列斯特·索莫夫。戴里维格的文学鉴赏能力是一致公认的,推举他任编辑。茹科夫斯基主动承担杂志评论的任务。自然科学和艺术专栏则聘请专人撰稿。
除了这些核心人物之外,常在报上发表文章的有果戈理、科利佐夫、杰尼斯·达维多夫、奥多耶夫斯基、霍米亚科夫、波戈列利斯基等人。有趣的是在书评栏里,在五花八门的题目当中可以看到对农民诗人叶果尔·阿利帕诺夫和斯列普什金的诗歌的评论。
他们对外国文学的一切优秀作品都加以评价。甚至当时在西方还不太知名的巴尔扎克、梅里美和司汤达,《文学报》都曾经加以介绍。普希金在《文学报》上发表了评论年轻诗人桑特·伯弗名叫《约瑟夫·德洛姆》诗歌的文章,颇为赞赏地评价了未来的肖像评论大师早期的抒情诗。
《文学报》的寿命虽然短,但其纲领旗帜鲜明,它同低级小说、黄色戏剧、颓废的歇斯底里、阿谀奉承的政论文以及那些靠出卖灵魂和唯利是图的报刊,进行过激烈的斗争。
《文学报》为高度的艺术水平、为真正有价值的文学、为艺术的真实性、为诗歌的富有生活气息、为批评的思想性、为富有特色的俄国文学创作进行过斗争。这可是地地道道的普希金创办的刊物,反映出他那种造诣颇深的民族诗人的气派。这也成为俄国文学思想史上的重要发展阶段。
1830年1月,普希金主持报纸的编辑工作,他给这份新刊物提出重大任务,极力使它超出因职业兴趣而创办报刊的范围。他认为新闻业是国家的重要事业,应该从新闻界中涌现出政治活动家,所以他极力主张在《文学报》上开辟受到查禁的政论栏目。
他坚持报纸上的批评应该和政治结合起来,既要有文艺作品,也要登载国际新闻。普希金对社会上一切重大事件积极作出反应,他不承认脱离现实、孤芳自赏的艺术。
彼得堡的新闻投机商由于竞争而互相辱骂。《文学报》与之相反,他们不搞粗暴的论战和人身攻击,极力推崇真正的文艺评论。
普希金对各种杂志和作家的述评,在文学界被看做是重大事件。格涅季奇在谈到普希金对《伊利亚特》译文的评价时写道:“这文章比沙皇手上的钻石戒指还要珍贵。”
30年之后,车尔尼雪夫斯基指出:“普希金小组的作家跟他们的领袖一样,具有高度鉴赏力,他们的文学创作有许多优点也都很像他。作为批评家,他们在写文章时保持着跟诗人和学者同样的骄傲的冷静和尊严。”
1829年12月26日,普希金写了斯坦司体的《当我漫步在热闹的大街上》。这首诗初稿的第一节写得极简练而又具有很强的表现力。
不论我挤在纷扰的人群里,
还是尽情享受宜人的安逸,
我总是想:人生终有一死。
这个念头形影相随,徘徊不去。
后面的几节逐渐发展了这个思想,最后结尾时向年轻的生命表示热烈欢迎,祝愿世界不朽的美哪怕在她墓穴的入口,永葆青春。在全世界的抒情诗中,还找不出另一首描写死亡的诗比这首诗更积极、更乐观的。
拉耶夫斯基将军因十二月党人被镇压而受到打击,于1829年9月16日逝世。他的异父同母兄弟瓦西里·达维多夫和女婿沃尔康斯基都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另一个女婿米哈伊尔·奥尔罗夫被罢了官;心爱的女儿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跟随丈夫到西伯利亚服苦役的地方去了。
拉耶夫斯基死后不久,他的遗孀请普希金帮忙向政府要求对她家的抚恤金。诗人给宾肯道夫写了一封措辞得体的信,希望后者身为军人能够同情“1812年英雄遗孀的命运。他不愧是一位伟人,生得壮丽,死得凄凉……”
普希金在《文学报》上对尼古拉·波列沃依的《俄国人民史》给予了否定的评价,从而同他发生争论。不过,诗人并不是附和当时报刊上对波列沃依的这本书的激烈批评浪潮,而是批评他关于俄国历史上的“家族封建主义”的基本论点。
普希金认为封建主义是最高政权同土地私有制结合的产物,所以在古代俄罗斯并不存在,而是到了鞑靼统治和“混乱时代”才出现。因为这时大贵族在管理国家方面起了决定作用。两个伊凡皇帝和彼得一世都同大贵族在朝廷中的权势进行过斗争,他们不善于驾驭和摧毁俄罗斯的这种封建主义。普希金的观点比波列沃依站不住脚的论点要清楚得多,也更为正确。
波列沃依在答复普希金的批评时,对《文学报》的“贵族们”大肆攻击。于是在《文学报》和《莫斯科电报》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赛。《文学报》指责波列沃依进行雅各宾式的蛊惑宣传,《莫斯科电报》则反驳说对方是故意引起政府的注意。
但是,《文学报》同《北方蜜蜂》的斗争则更为残酷。《北方蜜蜂》是一份半官方报纸,是由出卖灵魂的叛徒和警察局的情报人员布尔加林编辑出版的。很早以前,雷列耶夫就对这个机灵的骗子预言过:“一旦发生革命,我们就要在《北方蜜蜂》上砍掉你的头。”
普希金一贯主张俄国文学的“崇高独立性”。他对布尔加林在有权势的人面前卑躬屈膝的谄媚样不齿。他觉得让作家在强权面前蒙受污辱是不能容忍的。俄国诗坛的领袖同特务、叛徒和造谣中伤者的深刻原则分歧,很快使他们发生冲突和激烈争论。
普希金曾说布尔加林的《德米特里僭王》有不少地方是从《波里斯·戈都诺夫》剽窃来的,为此发生了一场激烈争论。宾肯道夫手下的人员在第三厅,的确有机会看到普希金悲剧的手稿,因为这个剧本曾送交那里进行审查,供尼古拉一世参考。
3月7日,《文学报》刊登了一篇评论《德米特里僭王》的匿名文章。尽管文章并没有指责作者剽窃,却指明作者具有波兰爱国主义思想。布尔加林错误地认为这篇文章是普希金写的,于是对他大肆进行诽谤。
《文学报》登出一篇描写警察密探维多克的文章。文章的主人公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和卑鄙的告密者,借此予以反击。布尔加林对“文学贵族”又提出新的指责:“遗憾的是莫里哀没有活到今天!这是多么适用于喜剧《贵族中的小市民》而又未被人发现的特点呀!”接着大谈诗人的轶事,说他是个“混血女人”生的,把自己的外曾祖说成是“黑人王子”,其实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黑人,是从前有个船长用一瓶罗木酒换来的。在《暴风雪》的手稿上,还保留着一首出色的讽刺诗的底稿:
你说只用一桶罗木酒——
这算不得大宗财产。
可你坐在家里出卖笔杆,
收入倒是大为可观。
这场文学论战具有深刻的政治根源,而在布尔加林笔下却采取造谣中伤的小品文形式。《北方蜜蜂》对尼古拉政府卑躬屈膝,极力讨好新官僚军阀势力。从1825年之后,这种军阀势力占据了国家的最高地位。
《文学报》代表了进步贵族知识分子的意见。正是进步贵族知识分子把优秀的代表人物于12月14日送上枢密院广场。和十二月党人的同志们相对立的是审判“叛乱者”的最高法庭的成员,也就是整个官方的彼得堡,包括替它效劳的下流作家布尔加林。《文学报》和《北方蜜蜂》的论战来源于俄国不同势力的对立和斗争。这场斗争的根源十分深刻,而后果也着实难以消除。
普希金在谈到他出身的阶层时写道:“真难以设想,我国的贵族一般说来意味着什么?贵族同人民有什么关系?”诗人的这个问题提得十分重要:在两个阵营之中究竟哪一个能代表人民的意志和愿望呢?普希金认为,诗人、思想家和革命家是与人民的压迫者相对立的。他从尼古拉·屠格涅夫于1830年写的著名诗句见到:
……在这群贵族中间会出现农奴的解放者。
通过这场论战,普希金表现出写论战体裁的真正才能。这位不可模仿的讽刺诗人在论战文章中,表现出他的讽刺手段异常犀利尖刻,直接击中要害。无怪乎别林斯基认为普希金的论战文章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杂志上的论战又使普希金考虑起诗人的历史使命。对于一切批评攻击,他都勇敢而坚决地回答说,从事创作的人具有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利:“你自己是自己的最高审判官。”在1830年写的著名14行诗中,诗人明确宣布他不会被狭隘的市民阶层的偏见所影响,犹如他不受沙皇的专制压制一样。一个伟大的诗人形象屹立不倒,他无论受了多少打击都能坚强面对。
你是帝王,尽可以称孤道寡。
随着自由智慧的指引,沿着自由之路前进……
孤独的诗人在罗曼诺夫家族统治下,在宾肯道夫们、谢拉菲姆们、布尔加林们中间,唯一的逃避办法是创作。不过,创作是孤独的,它终究会让诗人的思想与伟大的人民自发力量汇集到一起,他在创作中正努力把握广大人民的意志。这种感情在他于19世纪30年代初写的美妙的诗稿中,表现得很清楚。
在寂寞的旅途中,唱支歌吧!
在路上,在昏黑的夜里,
如果听到豪放嘹亮的歌声,
该是多么亲切,多么甜蜜。
车夫啊,你就唱上一支吧!
我将默默聆听你的歌声。
皎洁的月光多么冰冷,
远处的风声又多么凄凉,
你就唱:松明啊,松明,
你的火光为什么那么不亮?
普希金一方面对民间艺术有了深刻研究,另一方面他对世界文化的重大现象也产生了强烈兴趣。他以特殊的敏感抓住全世界人类发展各时代的特点,并以罕见的热情把这些时代特点表现出来。
普希金在《文学报》上发表了他致尤苏波夫的诗,后来冠以《致贵官》的题目。这首诗遭到了激烈的攻击;甚至有人指责作者阿谀奉承。然而根据别林斯基晚年的意见,这是“普希金最优秀的作品之一”。
诗中结合古代政治事件和艺术界重大事件,巧妙地利用了尤苏波夫真实的生平事迹。尤苏波夫曾经亲自跟博马舍、伏尔泰和狄德罗交谈过;在凡尔赛宫毁灭的前夕,还访问过这座王宫。但是革命的风暴,席卷了法国王宫喧闹的欢乐:
严峻的自由制订新的法律,
凡尔赛、垂阿农被送上断头台……
诗人这种善于把握人类历史转折的本质并用简洁语言表达出来的才能,在1830年写《人生之初》一诗中也充分表现出来。这首诗出色地传达了文艺复兴时代的风貌:渴求知识、崇拜古典文化以及精巧的园林艺术。这是一首未完成的长诗的序诗。
普希金的伯父对普希金创办《文学报》很支持。他经常翻看上面的文章,就是在他去世之前,普希金去探望他时,他手里还拿着一份《文学报》。
他看到上面刊登的一篇晦涩难懂的题为《思考与分析》的文章时说:“卡杰宁的文章还是那么枯燥。‘阿尔扎马斯’的轻骑兵当年打冲锋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吗?我觉得你办的报纸不错,比我们这一代都强很多。继续努力吧,你就是俄罗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