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轼之眼里有愤怒。我看得出来,当他听见他自己发出的声音后,他的眼睛里首先是慌张,然后是羞愧,再然后,就是一种压抑的愤怒。
我从未在赵轼之的眼里见过这种愤怒,我见过他的温柔,他的深情,他的愧疚,他的自责,却从未见过他的愤怒。
他为什么愤怒,我很想听他说出来,但我在看到他眼里的愤怒后,我比他更为愤怒:你丫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别的女人睡觉,你还有什么好愤怒的?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出离了愤怒,我扬起手就把耳光甩了出去,然后是拳头,指甲,靠枕,水杯,纸巾盒,花瓶,东西一样一样地撞在赵轼之头上,脸上,身上,然后掉落地板,碎了一地。赵轼之眼睛里的愤怒像火苗,一下一下地燃烧着,越来越旺,浓烈得我觉得他就要反击我的暴力。
对于赵轼之的怒火,我是期待的。自从和林真上床之后,不管我是打是骂,赵轼之就从来没有反抗过我,不管我有多过份,不管我有多不理智,不管我有多霸道,赵轼之是从不反抗的,他温顺得不像是他,有时候我觉得他太温顺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如果我们不能够像从前那样,做什么都有商有量,互相哄着对方体谅对方理解对方,我们至少也应该吵吵架,让我能够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一对男女连架都不吵,怎么可能不分离。可不管我逼得多狠,赵轼之就是不和我吵,他像一块巨大得毫无边际的海绵,将我所有的怒火吸纳,不肯给予我半分的回敬。很久以前看武侠小说里总说,高手有高手的寂寞,因为没有对手,那时候总觉得丫在瞎扯,等到我经历了赵轼之的毫无回应后,我明白了,一个人吵架,也是一种恐慌,一种寂寞,一种难过,甚至是一种绝望。
赵轼之再一次没有满足我的期望,他的怒火只烧了那么几秒钟,然后他然后就像一只软了脚的虾子一样跪在了我的面前,不同于以往他会使劲儿地甩自己耳光的是,他忽然抱住我的腿,眼泪滂沱地哭了。
我从不曾见过赵轼之这样哭。这个男人,从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翩翩少年时我就开始认识他,我看着他长成一个英俊的男孩,看着他长成一个半熟的男人,看着他渐渐沉稳渐渐魅力非凡,我见过他少年时青涩的动情,见过他迷茫时的无助,见过他难过时的沉默,我也见过他愧疚时的眼泪。但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哭泣,这哭泣,满满的都是委屈。
该委屈的人是我,被背叛的人是我,和别的女人上床的男人有什么好委屈的?我一脚把他踢开,他被我踢倒,向后撞在了茶几上,很快又继续泪流满面了爬行过来,继续抱住我的大腿哭得像个没爹娘没饭吃的孩子。我更愤怒了,又甩起脚,把他踢开了,如此几次,我终于没有了任何力气。我当时瘦得只有八十几斤,一百六十三公分的人,不到九十斤,可见我已经瘦得多么的厉害,可见那么瘦的我把他踢开的那几次,已经使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的眼睛发黑,直想晕死过去,这种感觉我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强烈的就快能要了我的小命,我心里比任何一次都要难受,我太难受了,难受我我想哭想喊都无法发出声音,我只觉得难以呼吸,整个人像要裂开一样难受,甚至想逃,可赵轼之抱住我的腿不肯放松半分。
我晕厥了。
我当然没有被送去医院,赵轼之就是个医生,虽然他只是个外科医生,但不管怎么说,他总还是个医生,所以我没晕过去多久,就醒过来了。
“若薇。”赵轼之的脸离我很近,我还看得见他脸上的泪痕,眼睫毛湿了,沾在一起,显得翘起来了,浓密,黑亮,一如既往地迷人。他的迷人让我鼻子发酸,我的天呀,我的男人呀,长得这么美好的男人,有眼泪的男人,有这样迷人的眼睛的男人,为什么能那么狠地给了我一刀又一刀,撕裂了我一次又一次?
“出去。”这是我仅存的力气能够说出的两个字。
“若薇。”赵轼之不肯,伸手过来要抱我,我无力反抗,只能够别开脸:“求求你,滚出去。”
“若薇。”赵轼之不肯。
“滚出去。或者我走。”这已经是我今天想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我想,我应该先好好地睡一觉,等我醒过来之后,我再来想一想,是否还应该原谅他。
可想而知,当时已经变成一个极品怨妇的我无法入睡,我辗转难眠,想起许多许多的事情,想起我那么一个又一个在我的肚子里呆了几个月就永远地消失的孩子,想起许多柔情蜜意时,想起少年的许诺,想起一生一世的誓言,想起一起走过的那些平淡和扶持,想起林真的胸,想起苏绾绾的尖下巴,想起张护士的白圆脸,想起赵轼之的愤怒与眼泪,想起这一切一切,想起这一幕一幕,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赵轼之那封让我再次做了一个傻X女人的信是在那天晚上凌晨三点半钟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门外一直开着灯,房间里的灯也一直开着,自从失去我的第四个孩子后,我就不再关灯睡觉了,因为我总会梦到他在哭。我听见赵轼之走过来的声音,他在我的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一点压抑的悲咽,然后,他把信从门的底塞了进来。
我没有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好似他沿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再也没有发出其它的声响。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只白色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