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曾自嘲“一肚子不合时宜”,意即自己的书生气太重。所谓书生气,就是指一个人过于认真,再带一点点天真。由于儒家的入世思想在我国根深蒂固,讲究经世致用八面玲珑,书生气不合时宜似乎是几千年来的定论。其实,书生气表现的是真性情,有其迂腐与天真的一面,但也有其可爱的一面。
1923年,年仅20岁的吴国桢转往普林斯顿大学攻读政治学博士学位。面试时,教务长看到面孔孩子气的吴国桢说:“年轻人,你还没有成熟。”才气横溢的吴国桢回答说:“先生,依照年龄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成熟,本身就是一种不成熟。”教务长听罢无言,立即录取了吴国桢。
田汉性格浪漫,书生气十足。抗战期间,国民党政治部副部长黄琪翔请田汉吃饭,讲明一桌,结果田汉带去三十人。黄琪翔哈哈大笑:“我事先就防了你这一手,准备的酒席恰好是三桌。”田汉即席赋诗,也是哈哈大笑。
金岳霖主张学生有自己的见解,而且鼓励他们发表自己的见解。有一次在一个逻辑讨论会上,有人提到了当时享有盛名的哥德尔的一本书,金岳霖说要买来看看。他的学生沈有鼎马上对金先生说:“老实说,你看不懂的。”金先生闻言,先是哦哦了两声,然后说:“那就算了。”师生都如此可爱,令人忍俊不禁。
大学者古直(建国后曾任广东省文史馆馆员)在庐山东林寺设帐收徒,杜宣等人前去听课,古直问他带了什么书,杜说只带了一部《辞源》,古直勃然大怒:“怎么我的学生用《辞源》?”杜宣说:“我不认识的字,不查《辞源》查什么?”古更加怒了,大声地说:“怎么,我的学生查《辞源》?”后来古直缓和下来,才说:“做学问,不能靠二手货,不懂的字,要查《说文》,查《尔雅》,查《水经》”,“要查这个字的第一次出现的地方,这样才可靠。《辞源》这一类书,是二手货,不可靠的。我们做学问要有穷根究底的精神才行。”
胡适曾声称最重视学术,决定“二十年不谈政治”,可数年之后,他创办了《努力》周报,并发表了《我们的政治主张》。朋友们不赞成其办报,担心他要做“梁任公第二”。胡适自己说:“他们都说我应该专心著书,那是上策,教授是中策,办报是下策,……这一班朋友的意思,我都很感谢,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
成舍我在重庆办世界日报,以艰苦抗战为由对职工采取低薪制,经常增加工作时间,严格执行处罚办法。甚至规定职工伙食只许吃糙米,做菜不放油。职工因工作劳累,营养不好,多次要求改善伙食,成始终不许。1945年4月12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去世,消息在当日中午传到重庆,报社职工正在吃午饭,成舍我到食堂宣布这个消息,并说,“你们看,罗斯福是金元王国的总统,营养应当是很好的,可是他也死了,可见营养好坏关系不大。”话未说完,全堂哗笑。
吴宓如痴如醉地喜欢《红楼梦》,认为此书是古今中外的第一好书,并且近乎肉麻地称自己为紫鹃,理由是紫鹃对林黛玉的爱护最纯粹。战时昆明有家牛肉馆,老板忽发奇想,竟然取名为“潇湘馆”。潇湘馆乃是林妹妹住的地方,岂容如此亵渎?于是吴宓先生提着手杖跑去一顿乱砸。
刘文典当年在西南联大当教授,上课前先由校役为他沏一壶茶,外带一根两尺来长的竹制旱烟袋。讲到得意处,他就一边吸旱烟,一边解说文章中的精义,下课铃响也不理会。有一次他是下午的课。结束了一讲的内容之后,学生们都以为他要开讲新课。可这时他却忽然宣布提前下课,新课改在下星期三晚饭后七时半继续上。原来,下个星期三是阴历五月十五日,他是要在皓月下讲《月赋》。
1946年,国民党把持的伪“政协会议”召开前夕,蒋介石对著名民主党派人士章伯钧、罗隆基放话说:除了国防部长、外交部长,要当什么部长都行!章伯钧说:“就是给我干国防部长、外交部长,我也不干!”罗隆基则说:“我要当就要当外交部长,我能讲一口呱呱叫的英语,保证能当一个呱呱叫的外交部长!”这两位老兄的书生义气,把老蒋气得够戗。
据黄永玉先生讲,“文革”期间,某天忽然有部门通知学部要钱钟书去参加国宴。钱钟书道:“我不去,哈!我很忙!”“这是江青同志点名要你去的!”“哈!我不去,我很忙,我不去!”“那么,我可不可以说你身体不好,起不来?”“不!不!不!我身体很好,你看,身体很好!哈!我很忙,我不去,哈!”结果钱先生没有出门。
……
正是这些岁月磨不灭的书生气,使得我们薪火相传的中国文化充满了灵性,也充满了无穷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