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尔顿饭店宽敞的房间内,谢教授半倚在床上看完了电视台的实况转播。这个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的心情十分平静。体育界、新闻界和全世界的观众都为这个成绩兴奋欲狂,但是,这并非鲍菲的最高水平。他和道格拉斯事先商定,让鲍菲留下一定的余地,以后一旦需要,可以再造成一次冲击波。
他同远在美国的妻子接通了电话:“若华,电视报道已经看过了吧?我们成功了。”
妻子细声说:“我知道,我也看了报道。豹飞成功了,我很高兴。”但之后便没了下文。谢可征盯着她微露抑郁的面容,笑道:“到了这个时刻你还在担心吗?一切都很顺利,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但愿如此。这两天你见到鲍菲了吗?”
“没有,我来雅典时他已经进驻运动员村了。”
“见到他,让他给我来电话。他的电话太少了。”
“好的,再见。”
他挂上电话,暗暗摇头。妻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现在,她总是随是都怀着某种恐惧,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不过,他能够理解妻子,六个儿子的夭亡,肯定会在一个母亲心里刻下永不愈合的伤口。
他理解妻子,但绝不会放慢自己的步伐。他摇了摇头,把这些不快的思绪抖掉,毕竟成功之神已经降临--这是多少人垂涎的成功啊,历史学家们将为他的成功写上重重一笔。他没理由在这个时刻跟自己过不去。
他想向儿子道一声祝贺,但电话打不通,儿子室内的电话没人接,他住在运动村期间又没带手机。这会儿他在干什么?应该想起给爸妈来个电话呀。谢可征怏怏地放下电话,突然电话铃响了。屏幕上出现的不是儿子,是田歌的面庞,她眼睛发亮,两颊潮红:
“谢伯伯,向你祝贺!向鲍菲祝贺!我一直相信他会成功,但我没料到是这么惊人的成功。田径史上一定会用金字写上谢豹飞的名字。”
谢教授笑了:“我没有吹牛吧?哈哈。孩子,为了今天,我们已经努力了二十年,不,二十六年啊。”他很想向对方一倾积愫,这些年,他太孤独了。不过……年轻的田歌并不是理想的倾诉对象。他摇摇头,把自己的话头截住了。
田歌感动地说:“谢伯伯,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谢谢。真的谢谢你。”
“伯伯,鲍菲200米决赛后有时间吗?我很想认识他。我的要求是不是太冒昧了?”
谢教授微微一笑,心里明白这个姑娘已经开始了义无反顾的爱情攻势。儿子现在成了世界名人,狂热痴迷的美女们会成群结队地跟在儿子身后。不过他十分喜爱田歌,喜爱她不事雕琢的美,喜欢她的开朗和落落大方,还有,她是中国人,而妻子一直暗暗希望有一个中国儿媳--不过,豹飞对妈妈这点隐秘的心思从来是不以为然的。谢教授笑着说:
“孩子,我给你一个饭店的电话号码,三天后他将从运动员村里搬出来住到这家饭店。你自己同鲍菲联系吧。要抓紧啊。”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田歌欢喜地说:“谢谢伯伯。”
两天后,200米决赛结束了。谢豹飞以18.65秒的成绩再次夺冠--又是一个世界纪录。谢旋风再次征服了帕纳西耐孔体育场,征服了全世界。这些天来,各国记者最头疼的问题是,本国语言中的最高级的形容词实在太贫乏了。
但这次强劲的震荡终于有了第一轮回波,怀疑的暗流悄悄滋生--虽然比起年轻的罗伯特盖纳来说已经晚了两天。这些怀疑大都未公开,但通过各种渠道顽强地、持续不断地送到田径赛组委会的上层。终于,在颁发男子200米的奖牌十五个小时后,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召开了一次紧急电话会议。会场设在田径赛组委会所在的辛格罗斯大街,出席雅典会场的有德梅罗亲王,有眼下正在雅典的两名医学委员会委员卡内因和阿部康成,另外,田联副主席安妮德罗瓦也列席了,其他委员则是通过电话参加了讨论。
德梅罗亲王:“这些天,在运动员中和体育医学界里,对鲍菲谢创下的异乎寻常的成绩多有议论。我想首先说明一点:有关方面对鲍菲谢已进行了超强度的兴奋剂检查,无论是奥委会检测中心的官方报告,还是卡内因/麦克唐纳小组的私人性质的报告,其权威性都无可怀疑。但鲍菲谢的成绩确实太异乎寻常了。我们召开这次紧急会议,是想探讨一下,我们的监督体系有是否存有什么不易察觉的漏洞。”
卡内因:“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们小组的工作。自耐克公司向我们提出监督请求后,我就派助手理查德科恩与鲍菲谢生活在一起。不,用‘生活’这个词分量太轻了,临行前我对他的命令是,你要像蚂蟥一样时时刻刻叮住他,陪着他吃饭、睡觉和上厕所。可以负责任地说,至少在赛前两个月中,鲍菲谢没有服用任何兴奋剂,也没有使用任何禁用方法,如抽血回输。”
德梅罗亲王:“有消息说,他的教练让他口服和外用某些东方药品,如中药和藏药。”
卡内因:“科恩对这些中药、藏药进行了全程监督,并取有样品,我对此作过仔细地化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鲍菲常常在赛后用中药汤洗脚,它确实能有效地帮助运动员恢复疲劳,但也仅此而已。”
戴尔玛兹(剑桥大学体育生理学家):“我想大家不必回头看了,已有的检查报告和结论是完全可以信赖的。按我的揣测,如果--请注意我用的是虚拟语气--如果鲍菲的成功真的有什么蹊跷,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全新的兴奋剂或方法,而不是已知的兴奋剂。道理很简单:已经有不少人偷偷服用上述种种兴奋剂,但没一个人能达到谢的突破!顺便说一句,谢的父母都是很有造诣的生物学家和医学科学家,不过,我说明这一点,并不是故意想暗示什么。”
德梅罗亲王:“假如真的如你所说,这种新的药品或方法会是什么?”
戴尔:“毫无头绪。可能是食用一种高能食品,或是发明了把腿部慢肌转变为快肌的方法。亲王殿下,与会诸位都是高水平的医学专家,但他们的特长是‘防御’而不是‘进攻’。如果想预测新的兴奋剂或禁用方法,最好咨询一些最前沿的生物学家、遗传学家、分子生物学家,比如……鲍菲的父母。”
陈日曦(北京协和医院生理学家):“建议本委员会组织一个专家小组开始工作,这个小组可以吸收委员会之外的人士,就是戴尔先生所说的‘擅长进攻’的专家。但这属于探讨性质的工作,所谓远水不解近渴,对谢豹飞来说,恐怕还得执行无罪推定的准则。”
安妮德罗瓦主席:“我们正是这样做的。鲍菲的奖牌已经发放。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前,任何委员不要发表反面的言论,哪怕是暗示性的。”
德梅罗亲王:“这是我和主席的共同意见。谢谢各位。”
200米决赛一结束,谢豹飞就和教练一起搬出了运动员村。这儿的生活太不自由,单单进门时的搜身就令他难以忍受。如果不是教练在身边调和,他早就和搜身的警察干上了。不过,他也没搬到父亲住的希尔顿饭店。从童年起,父亲就是“父道尊严”的化身。他对父亲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兴奋剂监督小组的理查德科恩过来同他们告别:“咱们要说再见了,这两个月我像蚂蟥一样叮在你身上,恐怕你早就忍无可忍了吧。”
谢豹飞咧着嘴笑了,科恩说的不假。尽管这种监督是自己要求的,是道格拉斯和父亲的主意,但两个月的近身监督确实让他难以忍受。对此他已经形之于色了,如果时间再长一点,他肯定会忍不住和科恩干架的。他笑着说:“不管怎样,你证明了我的清白。谢谢你的工作。”
“没错,我可以保证,在这两个月内你是清白的,绝对清白。你知道,对于这次惊人的成功,民间有不少说法,奥委会医学委员会还召开了专门会议。会上,监督小组做了公正客观的陈述,维护了你的名誉。除非……”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在两个月前就服了某种长效兴奋剂,我们目前尚未知晓的某种兴奋剂。”
看来,即使连两个月来形影不离的科恩也抱有某种疑虑。鲍菲笑着摇摇头,说:“下次比赛,你可以在比赛一年前就介入--不过,如果是长达一年的贴身监督,我不敢说我会不会精神失控咬你一口。”
科恩大笑道:“反正下次监督我是不会来啦。再见。再次向你祝贺,我想你的成绩至少100年内没有人能逾越。”
说罢,他又走到道格拉斯身边话别。科恩走后,道格拉斯发现鲍菲已经不在身边,而是在远处喷水池旁同一个女子热切地说着什么。道格拉斯不由微微一笑,他知道那女子是谁,那是田径场上有名的辣妹,三级跳远银牌得主,巴西的诺拉桑切斯小姐。从入住运动村之后,那个漂亮姑娘就对鲍菲眉目传情,那时鲍菲还是个无名之辈,所以可以相信她是冲着他这个人而不是冲着他的名声来的。道格拉斯也知道,两个月来的苦行僧生活,鲍菲早就急不可耐了。鲍菲在男女之事上精力过人,而且他有一个奇特的习惯:他的性欲周期和月亮的盈亏常常是同步的,月圆之夜,他的性欲最旺盛。
再有四天就是月圆之夜。
租车行打来电话,说他们租的车已经送到,但运动村检查森严,车辆只能开到门口。道格拉斯唤来一个小厮把随身行李拉上,鲍菲也过来了,两人一同来到大门。大门口的阵势让鲍菲皱起了眉头--候在这里的十几个记者一见鲍菲出来,十几个摄影镜头和录音话筒立即把他们包围住了:“请问鲍菲谢,这次惊人的成功有什么秘诀?”“有人说你使用了一种最新的兴奋剂,你对此有何看法?”“你有女朋友吗?”“耐克公司给你付了多少美元?”鲍菲眼中透着怒火,他刚摆脱一只蚂蟥的叮咬,现在,十几只蚂蟥又贴上身了!道格拉斯按住他的拳头,用力挤开人群,来到那辆宝马车上。租车行的小厮从窗户里递过钥匙,又帮他们推开车前的记者,汽车迅速开走了。
驶上公路,道格拉斯扭头看看,说:“后边至少有两辆车是冲着咱们来的,要想办法甩掉这些狗仔!”
鲍菲猛踩油门,宝马疾速冲向前去,超过了一辆又一辆车,就像是一条钻进草鱼群里的狗鱼。过了两个街口之后,道格拉斯回头一看,还有一辆黑色的菲亚特跟在后边。鲍菲也看到了。前边是比雷埃夫斯大街的一个十字路口,鲍菲看着交通牌上的数字,放慢了车速。红灯亮时他已经把车停下,另一条街的车流开始启动。就在这一瞬间,宝马猛然加速冲过了红灯--后面那辆车却被车流阻住了。
鲍菲得意地问教练:“OK?”
“OK--不过,一张罚单马上要送来了。狗仔记者也有消息可发:百米飞人在十字路口大展神威。”
鲍菲大笑起来。
他们在辛格塔马广场附近的辛格罗斯饭店停下,使用化名登记了两套最好的房间。这种房间是双卧室的,按说只要一套就行了,但道格拉斯想让鲍菲有一个自由的空间,话说白了,就是鲍菲领女人回来时不必经过教练的视野。这是道格拉斯的惯例,赛前他对鲍菲管制很严,但赛后他总会有意让鲍菲放松一下。鲍菲匆匆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用一副大墨镜把面孔盖上一半,对道格拉斯说:
“我出去一下。”
道格拉斯知道他是去赴辣妹之约,笑着点点头:“去吧,我和你父亲联系一下,定下以后的日程。”
鲍菲匆匆走了,道格拉斯心情闲适地洗了热水澡,躺到床上。对面墙上是一幅法国安格尔的名画:《宙斯与忒提斯》,画中渗透着野性之美。希腊神话中的万神之王手执权杖,裸着上身,须发蓬松如一头非洲雄狮。道格拉斯想,他从十五年前接受谢可征教授的聘请做鲍菲的私人教练起,现在才算能松口气了。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鲍菲的确有过人的天才,但他的性格很不稳定,亢奋与低沉、狂喜与暴怒交替出现,与他打交道,就像是工兵在排雷。在与鲍菲相处半年后,道格拉斯提出了自己的训练办法,那就是:不要磨平他的性格,而是因势利导,尽量激发他的野性,把这种野性转化为他的爆发力。鲍菲的父亲非常赞同他的主张。自那之后,每年他都要带鲍菲到东非草原去追捕羚羊或角马,让他的野性在蛮荒之地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事实证明,他的方法是对的。
鲍菲成功了,他也成功了。按照合同,他将得到一亿美元的百分之二十,两千万,足够他下半生的花费。当然这次的成功只是初步的,以后更大的成功和更多的金钱还会源源而来,不过他已经准备急流勇退了。
他忽然想起,还没给谢先生通话呢。他挂通希尔顿饭店的电话,那边很快把电话拎起来,谢先生的面庞出现在屏幕上。他对谢先生说:“我们已经搬出运动员村,在辛格罗斯饭店安顿好了。”
“鲍菲呢?”
“他在这间屋里没有停两分钟就出去了。”
谢先生的表情多少有些失望:“道格拉斯,我是不是已经失去这个儿子了?”他开玩笑地说,“这么惊人的成功,他竟然没有想到与父母分享。”
道格拉斯想:鲍菲这会儿正与那个田径辣妹颠鸾倒凤呢,这样的时刻把老爹抛在脑后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这些情况没必要告诉鲍菲的父母。谢先生正容说:“道格拉斯,我们成功了,谢谢你,谢谢你十五年来的工作。”
“什么时候启程回国?”
“不要急,在雅典再待几天吧,我还想看看这件事的余波。你和鲍菲都苦了十五年,在这儿好好将养几天。”
道格拉斯字斟句酌地说:“说到这儿,我正想说说我的打算。回国后我就打算辞去这个工作了。请你着手遴选下一任教练吧。”
“为什么?”谢教授惊讶地说,“这才是成功的开始呢。”
道格拉斯笑笑,没作解释。他知道谢先生说得对。但他的直觉也告诉他,鲍菲的性格就像是一颗去掉了保险的炸弹,说不定哪天就会爆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他和鲍菲父亲采用的训练方法强化了鲍菲的野性。他不愿再和这颗炸弹待在一起,只想及早退出,安心享用他的两千万去了。谢教授笑着说:“这事以后再说吧,至少要把庆功酒喝过嘛。鲍菲回来让他来个电话。”他挂断电话。
道格拉斯在饭店里待了一天。他让仆役为他找了个希腊姑娘。找来的大概是个农村姑娘,一句英语都不会说,但她的一双浓眉和两只幽深的黑眼珠也颇有吸引力。两人做爱时,姑娘在他身下一直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急切地说着什么。他在这姑娘身上彻底放松了自己。姑娘走后,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大约夜里十一点,听到隔墙有动静,就过去看看。是鲍菲回来了,他刚洗过澡,赤身裸体地从浴室里出来。他一向这样,只要是从外面回到屋里,他就会急不可耐地挣脱衣服的束缚。道格拉斯告诉他,谢先生来了电话,让他们在雅典再停留几天,并让他给父母去个电话。这时电话响了,道格拉斯拎起话筒,屏幕上显出一个漂亮姑娘的脸庞。姑娘说:
“你好,道格拉斯先生。祝贺你和鲍菲取得的惊人成绩。鲍菲在屋吗?”
道格拉斯认出,这是赛场上向鲍菲献花的那个姑娘,她的美貌无与伦比,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过目不忘。不用说,这是无数疯狂的鲍菲追星族中的一位,但她是从哪儿得知这个电话的?他客气地说:“谢谢你的祝贺。鲍菲在这儿,我让他来接电话。”
鲍菲在他的示意下穿上浴衣,懒懒地接过电话。一看到屏幕中的姑娘,他的眼睛猛然一亮。维纳斯女神!这姑娘长着明月般的双眸,灵巧的鼻子,皮肤白中透红,漆黑的长发披落在圆润的肩头上。她太美了,不是刚才那位辣妹的性感,而是另一种纯净、透明和恬静。他欣喜地说:
“是你!我认出你了,是你在赛场上给我献的花!”
在向那座爱情要塞发起进攻之前,田歌已经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她可不是自卑,她对自己从来都有十足的信心。但是……想想吧,谢豹飞已经成了世纪性的英雄,成了众多美女疯狂追逐的目标。他能接受自己的爱情吗?
从谢伯伯那儿要来谢豹飞的电话号码后,田歌曾努力提升自己的信心,对自己的言辞反复斟酌,但此刻的谈话并没有遵从她的设计。
接电话的大胡子先生侧过身,她扫见一尊健美的裸体。少顷,谢豹飞出现在屏幕上,圆圆的脑袋(与豹哥多少有点相像),英气逼人的面孔,聪睿的眼神中带点隐隐的冷漠和疲倦,浴衣没有裹紧,露出了肌肉暴突的肩部和胸膛。大赛甫毕,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整呢,也许这几天他已经被崇拜者们追得无路可逃了。田歌的心脏猛跳起来,准备好的见面辞顿时被抛到了爪哇国,她想自己的尊容一定傻透了。谢豹飞欣喜地说:
“我认出你了,是你在赛场上给我献的花!谢谢你,也许我的幸运就是你给我带来的呢。哈哈!”
田歌莞尔一笑:“我可不敢贪天之功啊。鲍菲,祝贺你,你的纪录是耸立在田径历史上的珠穆朗玛峰。”
谢豹飞挥挥手撇开这个话题,热切地说:“谢天谢地,我正发愁怎么在人海中找到你呢。我真该当时就让你留下地址。当然,在决赛前的时刻,有这样的疏忽是可以原谅的。”他笑了,笑容像秋日的天空一样明朗,“你怎么知道了我的电话号码?为了摆脱记者的纠缠,这个号码是严格保密的。不不,你不用回答,我更愿相信是冥冥中的上帝之力,是上帝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请问你的名字……”
“田歌,田野的田,歌曲的歌。”
“多美丽的名字。你是中国人吧?”
“对。”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的风度、你的微笑,都有很浓的中国味儿。其实,我父母都是身在异国的中国人。我的汉话说得还可以吧?”
田歌称赞道:“不错,标准的北京方言,还多少带点京油子的味道呢!”
“这两天我一直在盼着你能来电话--虽然我明知道你不会有我的电话号码,但不知为什么,我坚信你会来电话。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田歌在屏幕上紧盯着他:“说起缘分,也许我们的缘分可以追溯到更远的时候呢。我们在六年前就见过面。”
“六年前?”谢豹飞努力回忆着,“在什么地方?我不相信,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我只要见过一面还会忘记吗?”
“我不是开玩笑,真是六年前。我和堂兄去东非旅游,你和道格拉斯先生在草原上训练。那真是别出心裁的训练方法--猎豹般的捕杀。”
谢豹飞回头看看教练,教练猛然忆起这件事,点点头说:“对,我记得这事。你的堂兄是一位短跑运动员。”
谢豹飞也回忆起来了:“噢,我想起来了,那时田先生身边有一个小姑娘,不过那时你只是一只小青虫,谁能想到有一天你会变成这么漂亮的蝴蝶?”他大笑起来,然后压低声音温柔地说,“你能允许我去拜访你吗?”
田歌的心头又猛跳了几下,她并不想掩饰,于是满心快乐地说:“当然,我很高兴你来。”
“你以后几天的日程是怎么安排的?”
“还没有安排。”
“那好,从现在起就由我安排吧。你知道吗?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告诉自己,这正是我寻找了一百年的女神。”
此时,田歌已恢复了爽朗和自信,她调皮地抿嘴一笑:“一百年?你老人家高寿?”
谢豹飞哈哈一笑:“我在前生就已经开始找你啦。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放过你了。不管你是否有情人,是否已经订婚,甚至是否结了婚,我都不管,我一定要得到你。”
听到这带有三分蛮横的爱情宣告,田歌十分感动。她脉脉含情地盯着他,低声说:
“我既没有情人,也没有结婚。不过我想,也许就在今天,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另一半。”
谢豹飞扭头和道格拉斯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急切地说:“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就开车去接你。”
两个小时后,一对恋人已经到了著名的雅典卫城。谢豹飞穿一身伦敦菲里普公司的运动休闲装,潇洒飘逸。田歌仍是一身素装,白色运动衫,白色短裤,白色旅游鞋,外加一顶白色遮阳帽,这身行头使她看起来像一个调皮的中学男生。
谢豹飞又去租了一辆豪华的白色法拉利跑车,为了避开记者,他一直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不过,田歌时刻都能感觉到墨镜后炽热的盯视。身体相接触的一刹那,两人都感到一股强烈的电击。十分钟后,两人已经像孩提之交那样熟稔了。此后几天里,谢豹飞推掉了一切交际,全心全意地陪田歌游玩。这些年,他从不缺少性伙伴,但那些人都是露水之欢,而田歌这样的姑娘是天生为婚礼殿堂而生的。他总是用火一样的目光罩着田歌,把姑娘的心都融化了。田歌叹息着,也许这就是老人常说的前世姻缘吧。
参观卫城的第一站是伯提侬神庙,这是公元前447年至431年建造的,主祭神就是赫赫有名的智慧之神雅典娜。希腊是举世闻名的大理石之乡,各种古典建筑都脱不开大理石的恩泽,伯提侬神庙也是如此。这个长方形的白色圣殿,正面是主室,背面是处女宫,四周立有四十六根精美的浮雕石柱,檐壁上也有精美的浮雕。这里原来还供奉有雅典娜的塑像,是古希腊著名雕刻家菲狄亚斯用黄金和象牙雕成的,她头戴金盔,手执长矛和圆盾,盾上盘着一条双目眈眈的巨蛇。可惜,这座雕像已经毁于战火。
谢豹飞挽着恋人,低声讲解着檐壁浮雕的内容:这一幅是讲雅典娜的出生,这一幅是朝拜女神的游行场面,“这一幅是什么?”
田歌仔细辨认着:“是雅典娜和海神波塞冬?”
“对。两个神祗争夺雅典城的命名权。波塞冬向城市赠送一匹天马(象征征服),雅典娜向城市赠送一株橄榄树(象征和平)。爱好和平的雅典人最后判雅典娜获胜,于是该城就以她的名字命名。”他笑道,“市内有一座著名的阿雷奥伯格法院,据说就是雅典娜亲手创建的。在希腊,神话和现实常常洇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田歌羡慕地望着他:“雅典你来过吧?”
“嗯,来过两次。我在田坛上还未出名时,父亲常常让我去各种大赛现场观摩。像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2001年温哥华田径世锦赛,2004年雅典奥运会,我都去了。”他补充道,“我父亲在商业上比较成功,他的名下有两个中型的生物产业公司。”
伯提侬神庙北面的埃雷赫修神庙,是一幢造型别致的建筑,六根巨大的大理石柱托着整体的大理石屋盖。田歌正在啧啧惊叹时,豹飞泼了一盆冷水:“这不是真品。由于城市废气的严重腐蚀,真品只好取下来了。雅典的污染极为严重,比你们中国更厉害。”
这句话让田歌皱起了眉头,不过细想一下却无从反驳。中国的工业污染是不争之事实;谢豹飞是美国人,他当然不会说“咱们中国”。但田歌仍觉得这句话不大顺耳。谢豹飞对她的芥蒂毫无觉察,仍兴致勃勃地讲解着,不久田歌也就释然了。
接下来他们参观了无翼女神庙,著名的古剧场和卫城博物馆。豹飞虽然只比田歌大四岁,但他是一个见多识广的成熟男人。他娓娓讲述各个景点的历史,穿插着奇异多彩的希腊神话,还时不时加上一些个人的独特观点:
“希腊神话和东方神话不同,在古希腊人的神界里,同样有阴谋、通奸、乱伦、血腥的复仇、不计生死的爱情……一句话,希腊神话中还保留着原始民族的野性。对比起来,中国神话未免太‘少年老成’。”他沉思着补充,“也许希腊人的野性还不太足,也许雅典建城时该选取天马而不是橄榄枝。那样希腊就不会有上千年的衰落,雅典娜的塑像也不会被人偷走放在大英博物馆里。”
如果说刚才谢豹飞的话曾使田歌心存芥蒂,这番话则又把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两人吃了午饭,漫步到城脚下,这里是著名的阿蒂卡斯露天英雄剧场,每年8月都有演出盛会。这会儿剧场里万头攒动,舞台上正演着希腊现代文豪尼科斯卡赞扎基所写的古典悲剧《奥德赛》。骄阳似火,剧场的气氛也如气温一样高涨。谢豹飞忽然瞥见一行人从剧场出来,个个衣冠楚楚,走在前边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穿着按古典风格设计的时装。他认出这是雅典田径赛组委会主席安格洛斯夫人,在她身后是希腊体育部长福古拉斯。不用说,这是东道主正常领贵宾参观古迹呢,她身后的游客肯定是世界田联委员之类的人物。
走过两人身旁时,安格洛斯夫人忽然停住脚步,锐利的目光向他们扫视一下,便含笑伸出了手:
“鲍菲谢先生?”
仍戴着硕大墨镜的谢豹飞,没想到安格洛斯夫人会认出自己。他忙取下墨镜,尴尬地说:
“你好,安格洛斯夫人。我是想躲避记者。”他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夫人笑了:“我认出了这个漂亮惊人的中国姑娘,她是决赛那天向你献花的人吧?然后我就认出了你的身材和脸型。”她转向田歌,亲切地问,“请问小姐芳名?”
田歌没想到她在三天前的一瞥之后竟然认得自己,亲切感油然而生,高兴地回答:“田歌。”
夫人执住姑娘的双手,含笑打量着,看得田歌脸庞发烧。人与人的缘分很奇怪,在这几秒钟里,安格洛斯已经喜欢上这个姑娘了。姑娘美貌天成,落落大方,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清澈的目光中透出天真和善良。安格洛斯夫人掏出名片:
“你们准备在雅典逗留几天?走前一定到我家作客。再见。”她与两人握别,又加了一句,“祝你们幸福。”然后匆匆追赶同伴去了。田歌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问:
“我们真的要去她家作客吗?我觉得同她特别投缘。”
“当然要去啦,夫人已经邀请,不去就太失礼了。”
两人刚走下台阶,就听见有人用汉语高声喊:“田歌姐姐!”田歌回头一看,有三个小伙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各自背着一个马桶包,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不甚整洁。田歌一下认出了他们,迎过去笑道:
“是你们三位啊,看你们的样子,这几天真的露宿街头了?”
王刚兴致勃勃地说:“嗯,比希尔顿还舒服呢。这两夜很有心得,我们经过研究发现,希腊的月亮和中国的一样圆。”他笑着问,“费先生和田先生呢?”
“还在赛场观阵。今天可能是男女跳高决赛吧。”
三个人偷眼盯着田歌的同伴,那个戴着硕大墨镜的男人。王刚悄声问:“这是谁?”
田歌犹豫片刻,用英语问鲍菲:“这三位是我同机到雅典的中国伙伴,你是否愿意我向他们介绍你?”
鲍菲一直站在圈外打量着三人,这时也用英语问:“中国嬉皮士?”
田歌笑了:“不,他们这几天露宿街头,所以外貌比较狼狈。”
谢豹飞点点头,取下墨镜,向三位伸出手,不等他自我介绍,三个人几乎同时喊出来:
“谢豹飞!”
三个人几乎乐疯了。六只手同时伸出来,七嘴八舌地嚷道:“谢先生,知道吗?我们都是冲着你来雅典的!你真伟大,你懂中国话吗?你为咱中国人争了光!”
田歌不由蹙起眉头,这几位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不过不怪他们,都是国内那些程式化的爱国主义作品给害的。在那些作品中,凡是外国的华人都有浓烈的中国情结,比中国人还中国人。但半天来的接触之后她已经发现,尽管谢豹飞身上并不缺少中国人情结,但他首先是一个美国人,他在内心中对这些“过于自己人”的赞扬不见得有认同感。不过,不管谢豹飞心中是如何想的,表面上他仍是彬彬有礼。同三个人用汉语交谈几句后,他回过头用英语问田歌:
“需要我帮助他们吗?我可以资助他们几天的住宿费。”
田歌急急喊道:“千万别!”她脸庞发烧,匆忙扫视三人,担心他们听懂了豹飞的话。好在三个人的英语水平都不行,都仰着脸,热切地等着田歌姐姐的翻译。田歌松了口气,急中生智,笑道:
“豹飞在问,你们是否要他为你们签名。”
三人大喜过望,忙取下马桶包急急翻检着。田歌回过头笑着用英语说:“豹飞,千万不要提什么资助的事。他们不是没钱住旅馆,而是想为自己的父母省几个钱。如果你能为他们签名留念,就是给他们最好的礼物了。”
说话间,三个人已把自己的笔记本和签字笔递过来,虔诚地看着他们的偶像。谢豹飞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中文和英文名字,三人把笔记本珍惜地装好,再次握手致谢。临别时,王刚俯在田歌耳边轻声说:
“田歌姐姐,干得好,这样的英雄不能让外国女人抢走!”
他们乐呵呵地走了。田歌双颊绯红,心中却是甜滋滋的。谢豹飞目送着三人的背影,评论道:
“快乐的年轻人,是吗?”田歌高兴地挽住他的手臂。
坐上法拉利跑车后,田歌问:“下一站到哪儿?”
“到比雷埃夫斯海港,我要送你一件小礼物。”谢豹飞轻描淡写地说。
“小礼物?为什么要到比雷埃夫斯港?”
谢豹飞打开停车制动器,取下墨镜扔在驾驶室的杂物台上:“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汽车一出停车场就飞快地加速,很快达到了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田歌看着车内豪华的装潢,抚摸着用澳大利亚小牛皮精工制作的坐垫,在心中暗想,豹飞确实是典型的“扬基”性格。中国司机开车讲究平稳起动,减速停车,尤其对这昂贵的法拉利,不知道要宠到什么样呢。但谢豹飞却从不讲这些规矩,即使是仅仅二十米的挪车,他也是急加速后再急刹车,弄得田歌头晕目眩。和中国人比起来,他显然有更强的野性,他的生命力要更加强悍。不过,这正是田歌所看重的。
汽车开上了滨海大道,这是雅典的一条主要街道,公路左侧是蔚蓝色的海水和白色的沙滩。这时,田歌发现豹飞皱着眉头,频频看反光镜。她担心地问:“怎么了?”
豹飞简捷地说:“有人跟踪。就是后边那辆红色的菲亚特,从停车场出来时它就跟上我们了。”
他加快车速,后边的菲亚特也加速追上来。他开始减慢车速,菲亚特先是加快车速超过他们,接着在越出半个车头后,菲亚特减慢车速,与法拉利保持并行--一个穿大方格衬衣的中年男人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对准法拉利的前挡风玻璃频频拍照。这是那些被称为狗仔队的讨厌记者,他们是寄生在名人身上的跳蚤,死皮赖脸地纠缠着电影明星、体育明星、政界要人……拿他们的隐私去卖大价钱。至于这些隐私被曝光后是否会给别人造成痛苦,他们是从不往心里去的。上个世纪末,威尔士王妃黛安娜--这原是一个希腊女神的名字--在狗仔队的追逼下车毁人亡,一时惹起公愤,那些爱做花边新闻的报纸才不得不有所收敛。但仅仅一年后,他们(报纸和狗仔队)又故态复萌了。
谢豹飞愤怒地落下车窗,做手势让他们滚蛋,但那个家伙不仅毫不收敛,还趁着车窗落下的机会拍摄得更起劲了。谢豹飞勃然大怒,立即踩下了刹车--田歌的身体骤然前冲,幸亏安全带拉住了她。静下神看看,菲亚特已经超到了前边,豹飞驾着法拉利从内侧超过去,猛打方向盘,狠狠撞击菲亚特的内侧。菲亚特车内的人惊恐万状,田歌也急急地喊:
“不要这样,豹飞,不要这样!”
谢豹飞两眼喷着怒火,毫不理会她的劝阻,仍是一下接一下地猛撞。那辆车最终躲闪不及,从路堤上翻下去,打个滚儿,四轮朝天地扎在了河滩上。谢豹飞大笑着开车走了,田歌从后视镜里向后张望着,担心地说:
“他们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停车看看吧。”
谢豹飞笑道:“这些狗仔的命长着哪,不管他!”
比雷埃夫斯港桅樯如林,既有各国的客轮和货船,也有不少私人帆船或快艇,它们麇集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是挨肩擦背的天鹅。谢豹飞停下车,先用车内通话器打了个电话:“我已经到了,开过来吧。”两人走下车,绕到车前查看了一下车况。一个车灯被撞碎了,保险杠也被撞瘪,昂贵的法拉利这会儿像是一个瞎眼塌鼻的乞丐。不用说,等他到租车行还车时,免不了要大大地掏一笔。谢豹飞用英语骂了一句粗话后便掉头不顾。
他拉着田歌来到岸边,走上栈桥,一艘游艇从船堆里开出来,缓缓靠上码头。田歌的眼前突然一亮。这是一艘极其豪华的新船,形状奇特,浑身亮光闪闪。两根高大的金属圆筒立在船体中央,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田歌的目光很快被吸引到船首。那儿是三个新漆的汉字:田歌号。制服笔挺的船长在驾驶室里向他们行着注目礼。田歌惊异地看看谢豹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谢豹飞很高兴自己的礼品所达成的效果,微笑着侧身说:
“请吧,田歌号的主人,这就是我送给你的小礼物。”
田歌踏上甲板,双脚轻飘飘的,就像踏在梦幻中。一个面目俊秀的年轻姑娘迎候在舱门处,微笑着向他们行礼。谢豹飞介绍道:
“她叫玛鲁娅卡斯塔,希腊人,是船上的女仆。”
玛鲁娅恭谨地侧身让开,谢豹飞领田歌来到驾驶室:“这是船长彼得米诺斯,也是你的雇员。以后,他们两人的工资就由你开了。”他开玩笑地说。这时,扶着舵轮正把船驶离码头的船长,取下嘴边的烟斗,向两人点头致意,然后又继续专心驾驶。
谢豹飞领她走遍全船,详细地解说着。他说,这艘船是最新式的太阳能帆船,主要是以太阳能和风能为动力,船舱上铺的黑色平板是最新型的太阳能集光板,船中央那两根直立的异形圆柱是新式船帆,只要调节两个圆筒的相对位置就能适应不同的风向。在晴天,这艘船仅使用太阳能及风能可以达到三十海里的时速;如果启动备用的柴油动力系统,则可达到五十海里。
田歌脱下高跟鞋,走在精细的波斯地毯上。她痴迷地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抚摸着亮闪闪的铜栏杆、一尘不染的墙壁、卧室中豪华的双人床,觉得心头的幸福正止不住地向外漫溢。两人走进起居室,谢豹飞打开一角的保险箱,取出一叠文件递给她:
“这是田歌号的产权证书,从现在起,这艘船属于你了。”
她茫然地看着用优质道林纸打印的证书,还有一把刻有船锚雕饰的金钥匙,不知为什么,觉得心头十分沉重。“豹飞,我不能接受这个礼物,它太贵重了。”她苦恼地说。
她没料到这句话竟会使豹飞勃然变色!这艘船是谢豹飞半年前预订的,原是想作为对自己成功的纪念(他对自己的成功从来没有怀疑过)。认识田歌后他立即决定,把它送给田歌作礼物。他十分看重田歌,想以这个贵重的礼物来确认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他瞪着田歌,怒喝道:“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随即他勉强压住火气,轻轻把她拥入怀中:
“原谅我的粗鲁。我是真心诚意送给你的,希望你能高高兴兴地收下。”
田歌感激他的情意,伏在他的胸膛上低声说:“豹飞,我是一个天性节俭的中国女人。只要能得到你的爱情我就满足了,我不需要这样昂贵的礼物。难道你要为我破产吗?”
谢豹飞笑起来:“不必为我担心,耐克公司已经把第一笔三千万美元的款子转到了我的户头上,我想为你把它花光。听着,把你所谓的节俭天性扔到一边去吧,我要让你过上公主般的生活。”
两人紧紧拥在一起,炽热的情欲在两个身体间窜动。田歌从他的怀里挣出来,笑着问:
“启航吧,今天到哪儿?”
“我已经安排了三天的游程,将遍访地中海的美丽岛域。还有,我已对船长下了无线电静默令,三天内我们不会同外界有任何联系,让那些讨厌的记者在雅典到处找我吧。”
田歌着急地说:“我总得对豹哥和费先生交待一声吧?要不他们会急坏的。”
“可以的,你就用船上的电话。”
田歌要通了卡赞旅馆的电话,录音机中的合成语音说:“客人外出,请留言。”田歌只好录下留言:
“费先生,豹哥,豹飞送我一艘太阳能游艇,我们准备在地中海好好玩几天。为了避开记者,这几天船上将实行无线电静默。你们如果要回国的话,请走吧,不必等我。请转告我的父母,我会照顾好自己,并……守身如玉。”
她挂上电话,兴高采烈地说:“启航吧,第一站到哪儿?”
“去米洛斯岛吧,断臂维纳斯雕像就是在那儿出土的,我今天要给那儿送去一个活的维纳斯。”
“田歌号”拉响汽笛,穿过拥挤的船只,向外海开去。这会儿游艇没有使用柴油动力,速度不是太快,游艇显得异常平稳。船头犁开蔚蓝色的海水,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白浪。天朗气清,十几只白色的海鸥在船后追飞。女仆玛鲁娅走到田歌身边柔声说:
“请小姐沐浴更衣。谢先生已经为你准备了各种服装。”
田歌走进舱室,只见沿墙的衣柜里摆满了各种夏装、休闲服和晚礼服,看看商标,有法国圣洛朗公司、纪梵希公司的,也有意大利古姿公司、美国盖普公司的,鞋柜里有精美的摩洛哥小羊皮鞋,梳妆台上放着法国夏奈尔香水和唇膏,还有荷兰和以色列的钻戒和项链。田歌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些东西,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最后,她挑出一套白色的宽松式运动休闲服,“就穿这套吧。”
“好的,小姐。”
玛鲁娅去浴室打开喷头,调好水温,服侍她脱下衣服。田歌不习惯这样的服务,窘迫地沉默着,总觉得女仆的目光灼烧着自己赤裸的后背。她突然问:“玛鲁娅,我能问问你的年龄吗?”
“我今年二十四岁。”
“我二十二岁,那我就叫你玛鲁娅姐姐,你喊我田歌妹妹。好吗?”玛鲁娅面有难色,田歌央求道,“我不喜欢别人称我小姐,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行吗?”
玛鲁娅高兴地同意了:“好吧,田歌妹妹,真的,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玛鲁娅退出浴室,田歌仰起脸,让温暖的水流打在脸上,打在赤裸的乳胸上。生活变化得太快了,令她简直目不暇接。仿佛在一夜之间,她就找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踏入了一种新的生活。不管是喜欢还是生疏,你都得去逐渐适应它。她得到的幸福太奢侈了,就像童年看到的那个山崖上的野蜂巢,野蜂酿的蜜太多了,顺着山崖向下流淌,而野蜂们还在懵懵然地采蜜和酿造。她的心灵深处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安。
这些天,费新吾和田延豹仍然泡在赛场中。今天中国又拿了两块金牌,女子一万米和男子五千米,金牌总数为第五位。这个成绩基本上反映了中国的实力。晚上,新华社的穆明请客,是为那个输了的东道还账,老费、田延豹,体操队的张队医,还有两名熟人,一起在露天餐厅里小小庆祝了一下。等费新吾和田延豹灌了满肚子的拉吉酒,摇摇晃晃地回到旅馆时,已经夜里十二点了。
田歌的房间里没有人。费新吾按下放音键,听到了田歌的留言:
“……我会照顾好自己,并守身如玉。”
醉意矇胧中,费新吾不禁哑然失笑。这段留言中的最后一句太突兀了。也许田歌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也许她是有意把心中的誓言公开,以便亲手斩断自己的退路。难得这位现代女郎还保持着可贵的贞节观。虽然费新吾不大相信,在那样的浪漫旅途中,在仙境般的山光水色中,一对热恋的情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听着电话留言,田延豹的脸色沉了下来。临出国前,婶婶和他有过一次郑重其事的谈话。虽然婶侄间免不了一些外交辞令,但话是说透了的。婶婶说,田歌不是个轻浮的女孩,当爹妈的信得过。但这次不同,这次她是奔着心中的偶像去的,我们担心她不一定把握得住。对于男女之事,我们不是太古板的人,毕竟现在是21世纪了。但谁知道这谢豹飞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玩弄了田歌的感情之后一走了之?当父母的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婶婶谆谆嘱托,你要当好田歌的参谋。好在她是十分尊重你的,对你言听计从。你一定要帮她把好这个关。田延豹庄重地答应了。其实,即使婶婶不说,他也会时时刻刻把田歌护在自己的翼下。
但他没料到两人关系发展得如此迅猛,而且安排了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海上旅行,甚至连船上的电话号码也没留。这样一来,他就对田歌失去控制了。费新吾看看他,打趣道:
“算了吧,不必摆出这么一副老父嫁女的苦脸。老实说,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揽了一个难以胜任的苦差事。恋人之间那把火只要一烧起来,铁笼子也会烧穿,何况你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堂兄?”他劝慰道,“想开一点儿。我相信谢豹飞是认真的,单看他送一艘昂贵的游艇,就能看出个八八九九吧。再说,我对谢教授印象颇佳,相信他教出来的儿子也不会差。”
田延豹的脸色缓和些后,两人洗浴罢同室而眠。“侍者怕是要把咱们看成同性恋了。”他们曾打趣道。虽然已是深夜,两人仍十分亢奋。田延豹曾以为,他对体育的热情已随着那个失败之夜一去不返,谁知一进赛场,在熟悉的赛场气氛中,他身上的“旧电路”在瞬间又接通了。
每天晚上,他们都要进行一番专题讨论,讨论主题大多集中在这个罕见的“鲍菲现象”上:为什么他能把同时代的人远远抛在后边?为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地突破科学家预言的生理极限?为什么这个惊人的突破恰恰在弱于短跑的黄种人身上实现?
像其他人一样,这次突破也在他们心中引起过隐隐的疑虑。但是,对谢豹飞的检测结果是无可怀疑的,他事先要求对自己实行药检,正是为了向舆论证明自己的清白。且不说那些参与检测的诸位专家的权威、人品和技术造诣了,单单耐克公司参与其事就足以使人放心。毫无疑问,耐克公司在他身上投入了大笔金钱,他们不会把这些钱扔给第二个本约翰逊的。
他的两个纪录会成为两座突兀的高峰,恐怕多少年内都无人能超越,这种现象并非绝无仅有。1968年,美国运动员鲍勃比蒙的世纪性一跳创造了8.9米的跳远纪录,一直保持了十五年。更典型的例子是原乌克兰选手布勃卡,他十九岁获得世界撑杆跳冠军,三十四次打破世界纪录。1991年他打破了6.10米的纪录--而在此之前,不少体育专家论证说,20英尺(6.10米)是撑杆跳的极限。他曾在半年内连续六次打破自己创造的纪录,每次不多不少,正好一厘米。其原因在于布勃卡有一个灵活的商业头脑,他每次出场,耐克公司都要付三万美元的出场费,破纪录另有重赏。因此,布勃卡当然有耐心不紧不慢地跳下去。1993年3月21日,他创造了6.15米的新纪录,这个纪录即使到了21世纪,仍是运动员可望不可及的。
但撑杆运动和短跑不尽相同。撑杆跳中的撑杆是一个重要因素,一旦在杆的制造技术上取得突破,成绩就会来一个飞跃。比如说,布勃卡的成功除了天赋外,也得益于那根复合材料制成的、硬度为220磅的撑杆。
但短跑却完全依赖于人的体力。短跑技术早已发展得近乎尽善尽美,把人类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而水平越高的运动就越难作出突破。比如说,男子百米成绩从12秒提高到10秒只用了十二年,可是,自1968年突破10秒大关后,三十七年来成绩只提高了0.11秒。而谢豹飞却在一夜之间把它提高了0.45秒!
谢豹飞在百米跑中的技术参数他们已经能倒背如流了:起跑反应时间0.119秒,最高速度13.1米/秒(即47.16公里,此前的纪录是路易斯创造的43.37公里)。这些单项纪录恐怕同样无人能破了。他们不时满心陶醉地、不厌其烦地回忆谢豹飞在赛场上的那份矫捷,那份飘逸潇洒。他们都是内行,越是内行,对谢的天才和技术越欣赏。费新吾自嘲地说:
“咱们这是秃子借着月亮发光呀。中国人没能耐,拉个华裔过过嘴巴瘾。说到底,他的奖牌还是美国的。”
田延豹脱了衣服走进浴室,忽然扭头问:“他会不会是个混血儿?你知道,远缘杂交--这个名词虽然有些不敬--常常有遗传优势。比如法国著名作家大仲马是黑白混血儿,他的体力就出奇地强壮,常和狐朋狗友整夜狂嫖滥赌,等别人瘫软如泥时,他却点上蜡烛开始写小说。他的不少名著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费新吾摇摇头,“不,我侧面了解过,他是百分之一百的中国血统。”
两天没好好睡觉,两人真的乏了,洗浴后都准备美美地睡一觉--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拿起电话,屏幕上仍是一片漆黑,看来是对方切断了视觉传输,不想让这边看到他的面容。
那人说的英语,音调十分尖锐,就像是宦官的嗓音,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是费新吾先生吗?”
“对,你是……”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一点内幕消息也许你会感兴趣。”
费新吾向田延豹招招手,唤他过来。他摁下免提键,同田延豹交换着眼色:“请讲。”
“你们当然都知道谢豹飞的胜利,也许,作为中国人,你会有特殊的种族自豪感?”
费新吾立即生出强烈的敌意,冷冷地说:“我认为这是全人类的胜利。当然,同是炎黄之胄,也许我们的自豪感更强烈一些。难道这种感情妨害了其他人的利益?”
那人冷静地回答:“不,毫无妨害。我只是想提供一点线索。谢豹飞今年二十五岁,二十六年前,谢可征先生所在的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曾提取过田径飞人路易斯先生的体细胞和精液。”
费新吾一怔,随后勃然道:“天方夜谭!你是暗示……”
“不,我什么也没有暗示,我只是提供事实。谢先生和路易斯先生正好都在雅典,你完全可以向他们了解,需要两人的电话号码吗?”
“谢先生的电话号码我已经有了,请告诉我路易斯的就行了。”
费新吾匆匆记下路易斯的电话号码,又尖刻地说:“即使证实了这个消息又有什么意义?我看不出路易斯的细胞和谢豹飞有什么联系。”
那个尖锐的嗓音很快接口道:“请不必忙于作出结论,你们问过之后再说吧。明天或后天我会再和你们联系。”
电话挂断后很久,两人都没话说,那个尖锐刺耳的声音折磨着他们的神经,就像响尾蛇尾部角质环的声音;似乎有一双毒眼在幽暗处发出绿光。此人是什么居心?他主动向两个陌生人提供所谓的事实,而这两个人既非名人,又不属新闻界;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谢可征、路易斯和这儿的电话号码,他是怎么知道的?没准他有一帮手下在跟踪这些人。田延豹摇摇头说:
“不会的,谢豹飞身上没有任何黑人的特征。”
费新吾恨恨地说:“即使他是用路易斯的精子人工授精而来,又有什么关系?我难以理解,这个神秘人物捅出这些情况,是出于什么样的阴暗心理!”
但不管如何自我慰藉,他们心中仍然觉得很烦躁,莫名其妙地烦躁。半个小时后,田延豹下了决心:
“我真的要问问路易斯,我和他有过一段交往。”
费新吾没有反对。田延豹按那人给的号码拨通了路易斯的电话,但没人接。他一遍又一遍地拨着。时间已经很晚,两人上床休息后,田延豹还不死心,在床上眯上个把小时,他就再打一次。直到凌晨两点,屏幕上才出现路易斯那黝黑的面孔和两排整齐的牙齿。他微笑地说:
“我是路易斯,请问……”
“路易斯先生,你好。我是田延豹,你还记得我吗?2013年世界田径锦标赛百米决赛中那个倒霉的中国选手。”
路易斯笑道:“噢,我记得。我很佩服你当时的毅力。你现在在哪儿?”
“我也在雅典。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提一个无礼的问题,如果不便,你可以拒绝回答。”他简单追述了那个神秘的电话,“路易斯先生,你真的向谢可征先生提供过体细胞和精液吗?”
路易斯耐心地听完后说:“田先生,今天你已是第八个提问者了,我刚回答了七名新闻记者同样的问题,这事已在舆论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田延豹和费新吾交换着目光,现在更明显了,那个打电话的人是想掀起一阵腥风恶浪把胜利者淹死。路易斯接着说:
“对,我记得这件事,我是向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提供的,那是个严肃的学术机构,他们希望得到一些著名运动员的体细胞和精液以进行某种试验。刚才几名记者都问我,鲍菲的父亲是不是那个研究课题的负责人,我的回答是:可能是一名姓谢的华裔,不过这一点我记得不准确。”略停之后,他笑道,“我知道那个多事的家伙是在暗示什么。坦率地讲,我非常乐意有这么一个杰出的儿子,可惜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鲍菲谢先生身上,你能看到一丝一毫路易斯的影子吗?”
他爽朗地大笑起来,这笑声也冲淡了田、费二人心中的阴影。路易斯快言快语地说:
“不要听他的鬼话!不管这个躲在阴暗中的家伙是什么人,他一定是个心地阴暗的小人,想制造一些污秽泼在胜利者身上。不要理他!”他随即又补充道,“我明天就要返回美国,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把电话打到我家。”
两人记下他家的号码:“谢谢你的热心。”
“不必客气,我也是运动员,知道成功背后的艰辛。我愿意尽力为鲍菲谢做点什么。再见。”
放下电话,两人都觉得心中轻松了些。田延豹说:“不必给谢先生打电话了吧?”
“不必了,不要搅扰他的好心境。”他沉思地说,“你说,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什么动机?莫非他也是短跑名将中的圈内人?是失败者的嫉妒?就像逢蒙暗算了后羿。”
田延豹勉强笑道:“那,我是最大的失败者。”
费新吾知道自己失言了--实际上算不得失言,但田延豹太敏感了,连这句无意的话也能勾起他尚未凝结的痛苦。那年温哥华世锦赛费新吾也在现场采访,那天晚上,他和中国田径队的领队到处寻找失踪的田延豹,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接到警方的通知,到警察局领回了烂醉如泥的田延豹。他清醒过来后,对头天晚上的事竟完全没有记忆。按那时中国田径队的严格纪律,本来要给他一个处分的,不过领队也是运动员出身,知道二十年奋斗而一朝失败是多么深重的痛苦,于是他和费新吾悄悄把这事压了下来。
这会儿,他不愿多做解释,便拍拍田延豹的肩膀,表示把这一页掀过去吧。田延豹已经上床,要去睡个“鸡鸣觉”;费新吾却来到起居室,坐到电脑前,快速浏览着电子新闻。也许是本能,也许是潜意识的预感,他总觉得这个电话只是一个大阴谋的开场锣鼓。查阅时,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次的百米和二百米决赛上,集中在谢豹飞身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蛛丝马迹。
新闻报道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各国记者在报道这两次决赛时都用了最高级的形容词:世纪之战;体育史上的里程碑;百世难逢的奇才。美国新闻周刊的老牌记者马林说:
“鲍菲谢不仅成功地打破了百米9.5秒大关的壁垒,也成功地打破了人类的心理壁垒。从此之后,那些以‘科学态度’对各种运动定下这种那种极限的体育生理专家,对自己的结论要重新考虑了。”
在正规的电子出版物中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有关路易斯提供体细胞和精细胞的消息尚未见诸报道,看来,已经得到消息的七名记者都十分慎重,毕竟这是非常具有爆炸性的新闻。费新吾又把目光转向“网络酒吧”,这是网友们随意交谈的地方。这两天关于谢豹飞的话题占了很大部分。网虫们都感觉到了这个世纪性成功的震撼,对谢的天才表示了极大的敬意。还有不少女性在倾泻着自己的爱情--看着这些赤裸裸的爱情宣言,费新吾会心地笑了。他想这些女性大概是没戏了。田歌同谢豹飞的感情急剧升温,姑娘眸子中的爱情之火是那样炽烈,目光所及,简直可以把窗帘烧着。田延豹摆出一副苦脸,叹息:“田歌已经‘目中无人’了,哪怕是面对着你,她的眼光也会透过你的身体射到远处去!”
费新吾终于在《信使报》电子版上查到了一篇有关那则流言的报道,作者安德鲁史密斯。但这篇文章的基调十分谨慎:
……得到匿名者的电话后,我向卡尔路易斯进行了查证。他证实,二十六年前,他的确向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提供了体细胞和精子。但是,没有人相信路易斯与鲍菲谢之间有什么联系,理由很明显:鲍菲的身体完全是蒙古人种的体征,他是黑色直发,黄色皮肤,眼角有所谓的蒙古褶皱,长着铲状门齿。使我迷惑不解的是,此人编造如此拙劣而且显然不会有市场的谎言,究竟是何居心?
在卧室里,想睡个鸡鸣觉的田延豹一直无法入睡。他在担心田歌。倒不是因为什么路易斯精子的流言,他是觉得她和鲍菲之间的感情发展太迅猛,而成熟过早的爱情之果难免酸涩。他对田歌有点不满,她来这么一手先斩后奏,完全把当堂兄的排除在外,万一有什么差错,怎么向二叔二婶交待?考虑了很久,他觉得有些情报还是要向家里通通气,便拿起床头的电话机,拨通了国内的电话:
“是二叔吗?我们这儿一切都好。歌妹同谢豹飞的感情发展很快,谢豹飞辞去了一切应酬,专心陪她到各个岛上游玩。听说还送了她一艘非常现代化的游艇。”
田歌的父亲立即打断他:“不要这样!现阶段不能接受这样贵重的礼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田延豹叹息一声:“我会转达你的意见。我想田歌也会这样想的,至于能否推掉只有走着瞧了。”
他苦笑着挂了电话,没敢把全部实情告诉叔叔。他又同妻子通了话。夏秋君快言快语地说:“我们都看了报道,谢豹飞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小歌子逮住他了吗?”
田延豹无法直接回答,只是含糊地说:“他们在一块儿。”
“那就好,抓紧点,别让他溜了,这可是条又肥又嫩的大鱼呢。听说他还给小歌子送了一艘很漂亮的游船?那要值多少钱呀,总得上百万吧,田歌真有福气,就是婚事不成,也不吃亏了。”
田延豹的脸色沉下来,实在听不下去这些粗俗的言论。好在妻子这时已经转了话题:“那儿天气怎么样?北京今年的天气热得够邪乎。回来时别忘了给牛牛买礼物。”
他们闲扯几句后,田延豹已困得两眼干涩,说:“没别的事,我要挂电话了,这儿是凌晨三点,我们还没眨眼呢。再见。”
“对了,你要帮田歌把好关,那艘游船送给田歌,是光嘴上说说,还是有硬邦邦的证书?别让谢豹飞把小歌子给耍了。”
田延豹冷淡地说:“我没问过,也不想问。”他挂断电话,枕着双臂沉闷地盯着天花板。他不能说自己的婚姻是失败的,实际上,他的妻子相当能干,也非常顾家,她的全部世界就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但是,他和妻子难得有共同语言,因为她太“实际”了。她念念不忘小姑子的游艇,肯定有一个潜意识的动机:想在田歌获得的物质利益上分一杯羹。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脸红。良久,他才甩掉不快,对隔壁的费新吾说:“我要睡觉了,你还不睡?查到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我浏览了世界上几家大报的电子版,只在《信使报》上有一则报道,还是正面的。”
田延豹摁灭了床头灯,低声咕哝着:“睡吧,我真服你老费,六十岁的人,精神这么好。”
费新吾已经准备退出互联网了,不过他随即又把目光停在了一篇文章上。它的作者署名是罗伯特盖纳,《星报》实习记者,这篇文章明显与众不同。
……鲍菲谢七岁前与我同住在一个街区,我们还有幸作过一年同学。可能因为熟人中产生伟人太过惊异的缘故吧,我对鲍菲的世纪性成绩一直心存疑虑。它过于突兀,过于不循常规,简单说吧,能一举实现如此惊人的突破,最大的可能,是他使用了某种兴奋剂或禁用方法,而且一定是某种新的、高效的、人所不知的药物或方法。
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想想吧,近几十年中,兴奋剂的发展和更新什么时候停止过?科学的迅猛发展为兴奋剂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的天地。知道下面的事实并非毫无意义:鲍菲的父母都是最前沿的、极富才华的生物学家和医学科学家。
三天来,我已采访了鲍菲的母亲方若华女士,采访了鲍菲之父谢可征教授所在的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方女士退休前也在该院工作),所得证据倾向于支持我的猜测。鲍菲可能并没有使用兴奋剂,但很可能(被)使用了某种基因工程方法……
文章很长,他一目十行地看着,心情渐渐沉重起来。他没有关机,回到卧室喊醒了同伴:
“小田,那儿有一篇报道,你去看看吧。”
睡意矇胧的小田看看他的脸色,没有说话就下床了。二十分钟后他关了电脑,回到床上。两人没有交谈,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很久以后,田延豹才愤愤地说:“这个罗伯特是谁?是不是给我们打匿名电话的那个人?”
费新吾犹疑地说:“谁知道呢?此人在文章中说他与鲍菲同年,那他就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但打匿名电话的,凭我的感觉至少是个中年人。当然,我的感觉不一定可靠。不过……”
不过我已经差不多信服了这篇文章的结论,那些关于多眼果蝇、夜光老鼠的描写是很蛊惑人的。看来,谢豹飞身上确实使用了某种基因方法,某种善恶难判的办法。他叹息一声:“恐怕田歌要陷入一场漩涡了,新闻界不会放过谢豹飞的,各种麻烦要接踵而来了。”
田延豹也觉得心头沉重:“估计田歌不会知道这些情况,我要设法通知她。”
“恐怕为时已晚,她不会在恋人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