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里静下来,众人都怜悯地看着船长。鲁刚皱着双眉,不语不动。他回忆起自己从七岁时就生活在鲁家,既是鲁家的小厮,又是鲁家的儿子,所以他对鲁冰的情意也打上了这种印记。他从小就喜欢冰儿,那时是兄长的友情。后来,友情逐渐转化,变成爱情和友情的奇特混合。灾祸发生前他二十六岁,冰儿十六岁,早熟的鲁冰比他更早地完成了这种转变。她在父母面前骄纵任性,但在鲁刚面前却十分温顺。那时,鲁刚已从鲁家搬出去,但妹妹常来光顾,她不时半真半假地宣布:“我再不喊你哥哥了,我要嫁给你!”
那时,他一直躲避着这种爱情。他知道这是基于一种深深的自卑。以他的身份,爱上恩人天真幼稚的女儿,他总觉得对不起老鲁船长夫妇。那场灾难之后,命运更限定了他的“哥哥”角色。当他把裸体的妹妹抱在怀里时,在同情怜悯中也时时有情欲冒上来,他往往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压制住。这常使他有种深重的负罪感。他觉得,无论他为妹妹做了多少事情,都不能补偿这种卑鄙于万一。现在,妹妹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想,这正是自己应得的报应啊。
拉里他们从医疗室出来后,都不敢惊动鲁刚,他们从船长眼里看到了彻底的幻灭感。只有唐世龙上前,同情地拍拍船长的肩膀。鲁刚也向他点头示意。他觉得这个恐怖分子并不完全是个坏人,甚至在某些方面与自己还有相通之处。
在经历了生死幻灭之后,鲁刚已经涅盘了。他平静地问唐世龙:
“如实告诉我,你的小飞蛾真的发生故障了吗?”
唐世龙笑着摇摇头。他看看屏幕,那艘小飞船还在废料山侧后方游荡。“不,当然没有。它尽管破旧,但足以完成这次航行,它装填的金属燃料可以开到水星上去。”
鲁刚点点头:“好。”
“什么?”
鲁刚拍拍他的肩膀:“唐先生,你不该参加恐怖组织的,你不是那类人,心还没有黑透。回中国去吧,去做一个普通人。既然来到世上走一遭,总要留下几个茧壳,不能光留下粪便。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找鲁冰,你们的性格不适合,生活在一起只能互相毁灭。你能答应吗?”
唐世龙疑惑地点了点头。他心里生出一种隐约的不祥之兆。鲁刚向船员下达命令:
“停止投料,关闭舱门。调整航向,向小飞蛾号靠拢。”
班克斯和老拉里都奇怪地问:“靠近小飞蛾号干什么?”
鲁刚平淡地说:“执行命令。”
地面上发现了这次航向调整,鲁刚在回答时简单地说:“我们需要小飞蛾号。”便关闭了送话器。两个小时后,诺亚方舟号已停泊在距小飞蛾号两百米远的地方。鲁刚下令把货箱投下去,船员们疑惑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鲁刚不声不响地穿好太空服,背上一盘缆绳,等班克斯发觉时,他已通过减压舱飞到太空中去了。太空上小小的推进装置射出绚烂的光芒,金色的遮光罩一闪一闪地反射着阳光,雪白的太空服在暗色天幕上十分耀眼。鲁刚熟练地推动着货箱,把它们组装成一个独立的方网格。此时,拉里觉得已经猜到了船长的心思,他是想用小飞蛾号把这些核弹抛到太空中去。他非常默契地配合着船长,每一个货箱都投在合适的位置上。
一个小时后,一百一十二个货箱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网格。拉里喊:
“船长,回来吧,太空服的燃料快耗尽了。”
鲁刚没有吭声,默默地飞向两米外的小飞蛾号,打开舱门钻了进去。他在指挥舱里试了试几个操作手把和仪表,掌握了这种傻瓜飞船的操作方法,便开始点火,姿态调整喷口喷着火焰,小飞蛾号缓缓地开过来,又略略后退,停在立方网格前。鲁刚从小飞船里钻出来,开始用缆绳把大网格系在小飞蛾的后面。现在,小飞蛾从腹部伸出两条雪白的尾须,呈八字形,拖着那个巨大的黑色网格。
鲁刚一言不发,又钻进小飞蛾号,开始锁闭密封门。拉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在通话器中焦灼地喊:
“鲁刚!鲁刚!你要干什么?”
没有回音。他一遍又一遍重复问话,终于话筒中有了沙沙音,鲁刚回话了,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超越生死的平静:
“拉里大叔,那个年轻的美国总统说得对,二千二百五十枚氢弹放在这儿太危险,它会成为悬在地球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把它投放到太阳熔炉中去吧。”
“什么?”拉里的预感得到证实,他气急败坏地喊起来,“你要驾驶小飞蛾奔向太阳?孩子,千万不要胡来!”
班克斯也急急地挤近话筒,喊道:“船长快回来!我知道你是为那个臭女人伤透了心,不值得!”
布莱克带着哭声喊:“回来吧,船长,回来吧!”
鲁刚爽朗地笑道:“不要拉我的后腿,老猢狲大叔,还有你们几个。我没有发疯,也不是意气用事,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我想多少为人类干一点事,也算今生没有白活。再说,世界上有谁能像我死得这样壮丽呢?单单回味这一点,也够我在天国安心啦!哈哈。”他开玩笑地说,“我马上要启动飞船了,拉里大叔、班克斯、布莱克、唐世龙,你们把诺亚方舟号开回去,代我照顾好鲁冰。向平托大叔、汉斯和姚云其问好,祝那个侦探早日康复。还有,”他犹豫了片刻,“若能见到阿慧,代我向她致歉,把美国政府给我的一百万元交给她。”
船员们面面相觑,束手无策。唐世龙忽然冲进生活舱--舱里一片狼藉,舱壁的破口处补着粗糙的补丁。打过镇静针的鲁冰还在床上睡着,身上系着固定带,眼角附近有几颗圆圆的泪珠在轻轻飘动,脸庞红润,似一枝带露的海棠。但这会儿,唐世龙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情,他带着怒意和鄙视,用力批着鲁冰的双颊:
“醒醒,醒醒!你这个恶毒的巫婆,你这条沙漠猛蛇,你这只澳大利亚毒水母,你哥哥要投入太阳自焚啦!”
鲁冰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头来回摇晃着,两颊被批得又红又肿。
“醒醒,醒醒,你这只亚马逊箭蛙,撒哈拉毒蜘蛛,你伤透了哥哥的心,他已经驾着飞船奔向太阳啦!”
小飞蛾号启动了。鲁刚担心两条缆绳的拉力超载,所以启动十分缓慢。小飞蛾号的尾喷管喷出蓝青色的光芒,绷紧了缆绳,拖着巨大的黑色网格,在天幕上缓缓移动,逐渐加速。等到清醒过来的鲁冰冲进指挥舱时,小飞蛾号已经开走了。面颊红肿的鲁冰扑到送话器前嘶声喊:
“哥哥,我是冰儿!请你原谅我,你快回来!”
送话器里传来鲁刚爽朗的笑声,十分清晰,就像在眼前:“冰儿,我没有责怪你,我是去做一件该做的事!你好好活下去吧,永别了。”
鲁冰双泪长流,只有这时,她才知道鲁刚在她心目中是多么宝贵。她悲声说:“鲁刚,回来吧。你知道我心里实际是多么爱你吗?我要像一个听话的妹妹那样去爱哥哥,也愿意做一个忠诚的妻子去爱丈夫。鲁刚,饶恕我,回来吧。”
小飞船上没有回答,只有轻微的无线电背景噪音,他们看不到小飞蛾了,它已经被那个巨大的黑色网格遮住了。慢慢地,网格也逐渐缩小,融化在黑色天幕上。很长时间的静默后,传来鲁刚充满激情的声音:
“多么壮丽的太阳啊。”
地球上,现在作实况转播的已不仅仅是因特网中的一个有声服务栏目了。全世界的电视台、电台都加入了这个行列。除了收听天上的对话,有一些电视台还把天文望远镜中的图像变成电波,向全世界作实况转播。
在诺亚方舟号向小飞蛾号靠拢时,白宫通信室一直处在极度不安的气氛中,他们不知道这个强悍的中国人会有什么举动,局势会不会出现逆转。在反复喊话后,诺亚方舟号上才接通了通信系统,拉里悲伤地说:“鲁刚船长带着那批核弹朝太阳飞去了!”
世界上至少有二十亿人同时收到了这条消息,他们都惊呆了。美国首先调出小飞蛾号的通信频率,惠特姆总统诚挚地说:
“鲁刚先生,请听从我的劝告立即返回,你的生命比什么都贵重。至于核弹,我们会有妥善的处理办法。”
中国主席也随之喊话:
“鲁刚,我的同胞兄弟。人类感激你的牺牲精神,但我请你返回来,我们的科学家会用无人飞船来完成这次航行。”
教皇和瑞典首相也发出了同样的呼吁。
但鲁刚笑道:
“谢谢各位的真情。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了。希望美国宇航局或中国西昌航天基地为我计算一条最佳路线,能否利用金星、水星的重力场加速。计算后,请通知我并为我导航,谢谢。”
人们从他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他的决心,不再劝告了。二十亿地球人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小小的飞蛾号拖着巨大的核弹网格,就像一只蚂蚁拖着多足蜈蚣,从容不迫地向太阳飞去。孩子们的脸上都挂着泪珠。BBC抢先发了一条快讯:
“一场噩梦已经过去。中国古代神话中有一位逐日而死的英雄夸父,现在,又一位夸父拽着二千二百五十枚核弹向太阳奔去。人类的理想主义将在一场最为壮观的天火之葬中升华,五十亿地球人目不转睛地为人类英雄送行,祈祷他的灵魂在天国中得到永生。”
在哥伦比亚卡利市那间密室里,卡拜勒鲁仍和助手们监听着两艘飞船。监听已持续了二十个小时,助手们面露倦意,强自支撑着。老资格的桑托斯斜倚在沙发上假寐,只有卡拜勒鲁仍精神奕奕,身体坐得笔挺。他说:
“好样的鲁刚。如果他能活着回来,我会放弃对他的惩罚,并和他做个朋友。你说是吗,桑托斯?”
桑托斯已经微有鼾声了,不过他立即接上答话:
“对,是个好样的中国人。”
他知道首领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他是想躲开“谁为这次行动失利负责”的敏感话题。但话说回来,鲁刚也确实值得佩服。即使远在三十八万公里之外,他都感受到了那人身上的凛凛正气。
卡拜勒鲁站起来说:“现在世界上恐怕唯有我可以让鲁刚返回了。让电台向战神发出行动指令,命令他逼迫鲁刚返回,但不得伤害他。”
电波向三十八万公里外飞去,一点二六秒后到达小飞蛾号。
平托泪眼模糊地出了发射场的大门,向自己的汽车走去。诺亚方舟号从这儿升空至今不过二十四个小时,但这二十四个小时就像是二十四个世纪。事实证明,鲁刚的预感惊人地准确,那些戴白手套的绅士果然卑鄙地对飞船做了手脚。在这场丑恶的闹剧中,鲁刚带着凛凛正气走到舞台中央,救了地球,也赢得了世人的尊重。他为鲁刚悲伤,也为他骄傲。
他正要打开那辆奔驰的车门,忽然一个人从他车下钻了出来。平托立即掏出几天来一直带在身边的汤普森手枪:“什么人?不许动!”
来人小心地托着一件东西,尴尬地看着他:“不要开枪!--请不要误会,我把你车中的遥控炸弹拆除了--是我四天前安上的。”
平托倒抽一口凉气。虽然他早就在提防着他们,虽然几天来处处小心,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直与炸弹为伴。他眼里冒着怒火,用手枪指着那人的脑袋。那人苦笑着解释道:
“坦白地说,我接受的命令是把你送到天堂上去。炸弹早已安装好了,只等上边的命令。但这几天,弗罗斯特先生一直不见踪影--不过即使有他的命令,我也不会干了。平托先生,我从电视中知道了许多,我十分敬重鲁刚先生。谁他妈的再让我干这事,我就把这颗炸弹塞到他的屁眼里去!”
平托收起手枪,友好地想拍拍他的肩膀,那人急忙喊:“不要动!--我去把这颗炸弹处理掉。”
“好吧,谢谢你,再见。”
“再见。但你千万不要说谢字,那会使我无地自容的,我是个只配让人咒骂的混蛋。”
平托刚回到办公楼时,就听到海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太湖浩淼无垠,但阿慧的捕鱼生涯相当艰难。海水倒灌,使许多淡水鱼死亡,渔源枯竭。好在这艘新渔船性能不错,每天多跑几个地方,维持全家生计还没问题。
从七星岩回到家乡后,阿慧心如死灰。那个男人救了她,也赢得了她的心,却不愿娶她。阿慧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想他还是恨他!回来后,她一直以吃斋念佛和繁重的劳作打发时间,但这几天,她感到有一条小生命已经在腹内诞生了--在最后的一夜欢愉中,她悄悄去除了避孕措施,怀上了他的种子。不管是爱是恨,她都决心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抚育成人。
晚上回到家,爷爷和母亲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不解地问:“妈,你干吗老看我?你这是怎么啦?”
妈妈低声说:“那个男人是叫鲁刚吗?”
阿慧浑身一震,急急地问:“妈,怎么啦?有他的信?”
妈妈叹口气,说:“电视上正播着呢,你自己看吧。”
她看到一艘小飞船正拖着巨大的核弹网格,从容不迫地向太阳飞去;听到播音员正用崇敬的口吻介绍着这位新夸父的事迹。爷爷老泪纵横地连声说:“好人哪,真是好人哪。”她跌坐在椅子中,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汹汹淌下。
抛开了尘间诸事的鲁刚,心境恬然地驾驶着小飞蛾号。回头望去,巨大的幽灵山已经缩为一个黑点。飞船在月亮二十万公里之外掠过时,他看见了月亮背面寒冷死寂的世界。忽然,他听到舱内有一点响动。扭头一看,舱壁上一个密封口已经打开,老迈克露出半个身体,正端着一把手枪对着他。
鲁刚笑嘻嘻地看着这个老人。在哈马黑拉航天场与他有过一次邂逅,老人的奇特表情曾勾起他的不祥预感,这预感也在此后诸事中得到了验证。现在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那一把破手枪能吓住一个赴死的人吗?
老迈克盖上盖子,用手拉着舱壁的扶手游飞过来。手枪仍握在手中,不过好像他并不怎么当回事。他在鲁刚身后停下来。
“你好,老人家。我在航天发射场见过你,但我至今不知道你的身份。”
“我叫迈克劳瑞斯,曾经是美国的核弹专家。”
“噢,你就是那个‘战神’吧?是你向卡利卡特尔出售了核弹的秘密?”
“对。”
“卖了一个大价钱吧?你怎么不留在地球上好好享用它?现在你准备把我怎么办,逼我回去?开枪打死我?”
老人淡然地说:“打死你后我照样能把这艘飞船开回去。”
鲁刚讥笑地说:“对,我相信,傻瓜式飞船嘛。可是你准备把核弹怎么办?卸在拉格朗日墓场,还是带着它一头撞向华盛顿?也许你不在乎几亿人在濒死前的呼号,核弹专家的职业特点嘛。”
老人眼睑下的肌肉抖动着,枪口对准了鲁刚的额头。
小飞蛾号已经飞远,反复呼叫也没有回音。老拉里想到了自己的责任,黯然说:
“返航吧。”
诺亚方舟号开始点火,悲哀地离开了幽灵网格,沿着弧形轨道返航。途中,在一片狼藉的生活舱里,唐世龙和布莱克都神情黯然。拉里交待他们要照看好鲁冰,他们也照做了。但是,每个人都不愿意与鲁冰的目光对接。
在这一片目光的真空里,鲁冰蜷成一团,神情木然。过了很久,她轻轻地站起来,独自走出去,来到减压舱口,她想跳进寒冷的外太空陪伴鲁刚哥哥,他是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唐世龙和班克斯远远跟在身后,冷冷地看她徒劳地转动减压舱门,显然她的气力远远不够。十几分钟后,班克斯才厌烦地对唐说:
“算了,还是给她打一针吧。”
两人拉住她,制伏她的反抗,把她拉到医疗舱打了一针镇静剂。鲁冰的哭嚎慢慢变弱,最后安静地睡着了。唐世龙抱着她回到生活舱,就在这时,他感到鲁冰的身体有了重量--自己的脚下也有了重量。重力已恢复了,重新体验到重力的作用,使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球形大地迅速迎上来。今天地球上多为晴天,轻薄的白云半遮着碧蓝的海洋和褐色的陆地。飞船绕着地球逐渐降落,瞬时穿过血红的晚霞,迎来金黄色的阳光,在浩瀚的太平洋上找到了哈马黑拉岛航天发射场。飞船的可变矢量喷管缓缓转为垂直,像一只隼鸟那样收腿合翅,平稳地降落在航天场上。
今天航天场上十分热闹,与起飞时已经大不相同了。几百个防暴警察组成一道防线,被阻在外面的新闻记者高高地举着照相机,形成手臂的丛林,闪光灯不停闪烁着。舷梯打开了,拉里、班克斯、布莱克依次走下来,最后是唐世龙抱着尚未苏醒的鲁冰。
平托、汉斯和航天场主管都迎上来同船员紧紧拥抱,他们的眼中都闪着泪花。在他们之后是一个干练的中国人,他走上来依次同大家握手,自我介绍道:
“我叫陈炳,代表中国政府感谢你们。”
轮到唐世龙时,他说:“请和鲁小姐立即乘我的专机回中国,我们要为贤伉俪的安全负责。”
虽然“贤伉俪”的称呼此时听来十分不妥,但唐世龙仍为中国政府的重诺守信感动。他嗓中发哽,由衷地说:“谢谢。”
美国代表是那位罗杰斯先生,他当然不愿承担这份令人尴尬的差事,但惠特姆总统执意要他来。拉里同他握手时,讥讽地说:
“谢谢你们在飞船上那些周到的安排。弗罗斯特先生呢?”
罗杰斯面无表情地说:“他不能来了,他已经自杀了。”
拉里“噢”了一声,同他又握握手,没有再为难他。
在休息室坐定后,拉里急切地问:“小飞蛾号目前在哪里?”
陈炳回答:“离地球已有八十二万公里,飞船上电台功率太小,已经收不到他们的信号了。但估计他们还能收到地球的信号。美国宇航局准备向他们传去最佳路径,包括如何利用金星的重力场加速。”
船员们都沉痛地低下了头。从现在起,他们的船长实际已到了另一个世界,今生今世,他们再也见不到他了。陈炳先生随口问道:
“你们有战神老迈克的消息吗?一个白人,七十多岁,瘦长身材。”
班克斯说:“没有,我们怎么能知道他的消息?”
陈炳笑着摇摇手:“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一行五人离开机场后,中国防暴警察一名少校军官走过来,向陈炳行了一个军礼:
“报告,诺亚方舟号经过仔细搜查,没有发现迈克。”
陈炳看了看罗杰斯:“那他肯定在小飞蛾号上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动静?”罗杰斯也困惑地摇摇头。六个小时前,美国中央情报局监听到了卡拜勒鲁发出的指令。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对卡利卡特尔的几个巢穴实施二十四小时监听。收到的这份密码指令送到美国国家保密局,十五秒钟后就被破译出来,随即送到了惠特姆总统的办公桌上。
卡拜勒鲁:命令战神即刻行动,逼迫鲁刚返回。不要伤害他的性命。
回电:迈克知悉,逼迫鲁刚返回,不得伤害他的性命。
总统办公室里一片慌乱。他们没有料到在一路顺风的情况下,忽然又出了这样的波折!收到这份回电时,两艘飞船非常靠近,无法判定迈克到底是在哪条船上。他们立即向鲁刚发了警告,但没有回音,鲁刚肯定已在迈克的控制之下。
十五分钟后,在白宫内阁会议室里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惠特姆:小飞蛾号拖着一百一十二个集装箱,能否返回地球?
巴恩斯(宇航局总监):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它不比诺亚方舟号,后者的性能极为优异,可以悬停空中,这样我们就会多一点讨价还价的时间(虽然这有点讽刺意义)。但小飞蛾号带着这么巨大的负荷,是不可能安全降落的。只要进了地球的重力范围,它就会一头撞向地球,即使战神想停也停不住。
惠特姆:然后?
巴恩斯:然后飞船及核弹舱都会在失速坠落时烧毁。高速坠落时形成的高温高压有可能点燃核弹,但一般说不致如此。因此,我们将主要面临核污染而不是核爆炸的危险。我觉得最危险的是,战神在坠落前就引爆它,这很可能对大气层尤其是臭氧层造成不可逆的损坏。当然,由于核弹与小飞蛾号处于分离状态,在空中引爆是很困难的。但只要放弃飞船的操作,再有一件太空衣,他也有可能离开小飞蛾号,到核弹舱内去引爆它。
惠特姆:我们目前能做些什么?
辛德尔(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我们已商定,最好的办法是到尽量远离大气层的地方去截击和俘获它,或者击毁它。目前,我国、中国和俄罗斯都具备这种太空拦截能力。当然,这样做的话,鲁刚先生也将玉石俱焚。
惠特姆:从感情上说,我们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维护地球安全正是鲁刚先生的心愿。就按这个准备吧,通知中国和俄罗斯与我们配合。
卡特(中央情报局拉美司负责人):我有一点想法,虽然很可能是错误的,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请诸位想想是否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卡拜勒鲁这个指令并非恶意,也许他和我们一样,仅仅是想挽救鲁刚的生命?请注意他说的:不得伤害鲁刚的性命。我们可以引申一下:如果他确实打算让鲁刚活着回到地球,则我们的上述种种推测都不可能是他们的预定计划。那么,卡氏的这条简单指令很可能是临时的决定,是一时的感情冲动--如果我们承认贩毒分子也有感情的话。
惠特姆:谢谢你的独特分析。我们先按太空拦截计划做好准备,然后静观其变。
自那之后,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了,小飞蛾号却依然故我,步履从容地继续走自己的路,完全没有返回地球的迹象。它丝毫不理会地球上的种种揣测,很快就远远地离开了地球。惠特姆的智囊团终于相信,命运之神这次确实对人类特别眷顾。小飞蛾号不会再返回了,一次危机确实已经在无形中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