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方舟号空天飞机静静地趴在那里,就像一头威力无穷又温顺忠实的太空巨兽,银亮的巨翅背负着青天。朝霞如染,海风微微。
哈马黑拉航天场里人迹寥寥。这种鲁斯式飞船不需要高耸入云的起飞塔,只有十几个工作人员在解防风缆绳。除此之外,航天场里平静如昔。
送行的平托感慨地说:“今年是2040年9月30号,明年4月21日是第一个宇航员加加林上天八十周年,是第一艘航天飞机哥伦比亚号上天六十周年。那时,每一次飞船升空都是牵动全世界目光的大事,全世界电视台实况转播,航天场单是地面控制人员就数以百计。喏,你看现在,”他指指空荡荡的控制室,那里除了汉斯外,只有七八个印尼籍的工作人员,“我不知道这是技术的进步,还是社会的倒退。”
鲁刚笑道:“要是那样,我能付得起几百人的工资吗?再说,即使在天上有了什么麻烦,归根结底还得靠飞船上的人。你放心吧,这匹马的脾性我们都摸熟了。你可以说它已经通人性了。”
平托深深地看他一眼:“孩子,航天业的衰败已是不能挽回了,在衰败过程中孤军奋战是格外危险的。听大叔的话,这次回来就急流勇退吧。”
“好,我听大叔的话。冰儿呢?她去澳大利亚后还是没有消息?”
“不知道。冰儿太不懂事,在你上天之前,她该回来一趟嘛。”
鲁刚勉强笑着为她辩护:“大叔,别苛求她。她失去了童年的记忆,所以实际上是生活在一个残缺的世界里,难免性情古怪。如果……替我好好照顾她。”
他同平托握手后,大踏步地走出控制室的边门,走向空天飞机。老拉里、班克斯和布莱克正在舷梯上登攀。十几分钟后,控制室屏幕上出现了他们的头像,宇航服穿戴齐整,头盔也戴上了。飞船的主电脑开始了最后的自检程序:
燃料系统自检完毕。
电气系统自检完毕。
……
鲁刚忽然命令:“小兔子,你用肉眼检查一下后货舱的盖革计数器。”
停了一会儿,小兔子向指挥舱报告:“盖革计数器正常。”
鲁刚对着屏幕打了一个响榧:“OK,可以起飞了。”
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均匀的倒计数声在大厅里回荡:
“10,9,8,7,6,5,4,3,2,1,点火!”
大地沉重地颤抖一下,诺亚方舟号几百个可变矢量喷管向下喷出蓝白色的火焰,热气流顿时把飞船掩在摇曳的幻景之后。它极其平稳缓慢地逐渐升高,逐渐加快,迅速悬停在高空。然后,可变矢量喷管逐渐改变角度,诺亚方舟号仰起头向斜上方飞去,很快消失了踪影。
平托和汉斯他们高兴地互击手掌,表示庆祝。汉斯高兴地说:“五十次!这是诺亚方舟号第五十次安全升空!”
平托接了一句:“还要第五十次安全归来。对吗,老伙计?”
“当然!”
按照惯例,汉斯和他手下的工程师要守候在这里,直到飞船安全归来,一旦飞船发生故障好商量应急措施。平托高兴地同他们告别:
“再见,老规矩,等鲁刚他们回来,我请你们喝路易十八。”
说完,他没有走大门,而是脚步急促地从一个角门出去,他早已安排好一辆出租车在那里等他。他瞟瞟四周,迅速钻进出租车,来到公司新设置的一个秘密据点。被跟踪的这些天,使他嗅到了潜在的危险。如果弗罗斯特有所动作,很可能就是在鲁刚安全返回之前。那么,这几天他要把这条老命照料好,绝不能出岔子。
诺亚方舟号升空的十个小时前,在已经半废弃的法属圭亚那库鲁航天发射场中,一架小型航天飞机已经准备完毕,固定在起飞塔上。这架绰号叫“飞蛾”的超小型航天飞机仍采用第一艘航天飞机哥伦比亚号的垂直起升方式,使用液体燃料。在私人航天业兴旺时,小飞蛾成了外太空的廉价巴士,不少富翁尤其是富有的情侣们乘坐它到太空观光,大多在距地面两千公里之内的近地太空。鲁斯式空天飞机研制成功后,敏锐的私人航天业主也把这种巴士改造成使用混合金属燃料,这使它们的航程能扩展到月球上。
时过境迁,现在这种小飞蛾已大都退役不用了。这一架天知道是从哪儿寻出来的,三天前,一架“同温层堡垒”巨型货机把它运来,紧张地做好了起飞准备。当航天场管理员被告知这仅是一对情侣的蜜月旅行时,他们都惊呆了--既为这对情侣的勇敢,也为他们的豪富。
现在,唐世龙和鲁冰都在指挥舱里,已经穿戴好了洁白的抗荷太空服,这是专为未经超重训练的旅行者设计的。唐世龙示意鲁冰打开太空服内的通话器,说:
“马上就要起飞了,义父有急事不能来,他说这次只算观光旅行,回来后再举办最隆重的婚礼。你害怕吗?”
面罩中的鲁冰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状态。直到现在,她也不相信这次太空之旅真能成行!她生来酷爱刺激,常用种种新鲜招数引得别人佩服,但现在唐世龙已经令她佩服了。她虽然心中忐忑,仍然口气坚决地说:
“我不怕!可是,你真的会开飞船吗?”
“放心吧,这种太空巴士驾驶起来容易极了,你不要忘记,我还是麻省理工学院的工学博士呢。你待着别动,我要开始飞船的自检程序了。”
唐世龙开始主电脑的操作,鲁冰对此一窍不通,目醉神迷地打量着四周。这架航天飞机个头很小,内部只有一个舱室,能容纳四个人坐下,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管路、电线,看得她头晕目眩。她看见底部有一个小门,过去拉了拉,没有拉开,便高声问:
“世龙,这门里装的什么?”
唐世龙摇摇头,“不知道,那是一道密封门。喂,你过来,飞船马上要点火了!”
鲁冰忙走过去,坐在唐世龙旁边的座椅上,系好安全带。唐世龙同地面控制室联系之后,摁下了点火按钮。小飞蛾喷出蓝色的火焰,等反冲力达到某一数值时,起飞塔的铁臂张开,飞船缓缓起飞,逐渐加速。
起飞时的8G加速度使鲁冰产生了严重的黑视现象,在半昏迷状态中,听见唐世龙在一声声唤她。等她清醒过来时,飞船已转入水平飞行。弧形的蓝色地面转动着向后退去,天幕已消尽蓝色,变成绝对的黑暗,上面嵌满了不再闪烁的亮星。太阳和月亮交替在舷窗里出现,然后随着飞行方向的改变,月亮也向后滑去,变得越来越小。
唐世龙独自操纵着这艘傻瓜型飞船,虽不免紧张,但总的说还算游刃有余。他得意地朝鲁冰眨眨眼睛。这会儿,鲁冰对他已产生了近乎崇拜的感情,在她同男人的所有交往中,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她想扑过去吻吻这位太空英雄。松开安全带,稍一用力,她的身体就在舱中飘浮起来。四肢轻飘飘地,完全失去了在地面上的感觉和节奏,她在空中毫无目标地蠕动,活像一条被麻醉了的蠕虫。鲁冰着急地咕哝道:
“喂,我的手脚都不听话,我该怎么办?”
唐世龙笑起来:“你自己摸索吧,慢慢找出太空飘浮的办法再来教我。老实说我也没经过这种训练!”
但仅仅十分钟后,鲁冰就能掌握方向了。她抓住舱壁的突起,用脚小心地蹬着舱壁,慢慢偎到唐世龙身旁。他已经取下了抗荷太空服的头盔,也伸出手为鲁冰取下。两人微笑着互相端详,忽然鲁冰大笑一声,抱住唐世龙的脑袋狂吻,唐世龙躲避着,笑着喊:
“别动,别动,我们要翻车啦!”
鲁冰仍不依不饶地抱紧他的脖子:“翻吧,就是永远留在那个拉格朗日棺材里,我也不后悔。”
十分钟后她才安静下来,像只小猫一样温顺地偎在唐世龙的身边。小飞蛾按照预定程序,沿着椭圆轨道向拉格朗日点飞去。
两天前,狄明仍像往常一样跟踪着唐世龙和鲁冰,为了不引起唐的怀疑,他把自己的遮阳篷设在百米之外。他躲在篷里,听着窃听器传来的呓语声、做爱声;有时他也把一架袖珍望远镜从帐篷缝隙里伸出去,仔细观察两人的行踪。
从那次电话之后,唐世龙就没有再和委内瑞拉联系。他似乎已把那个心血来潮的怪念头彻底忘掉了。狄明在等着陈炳先生的电话,他想,等接到这个电话之后,大概就可以向姚云其交差了,然后他就能从这桩业务中脱身。不管给多少调查费,他也不愿意同贩毒集团作对,稍有疏忽就会送命的。
窃听器中听见两人要下海玩,他把望远镜伸出去,看见那对裸男裸女拥抱着,嘻嘻哈哈地跑过沙滩,双双跃入海中。他们的游泳技术都不错,两具异常健美的男女身躯在白浪中隐现,时而扬臂奋进,风浪声中分明能听见鲁冰的尖叫。
在这一瞬间,狄明几乎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唐世龙是什么人。他想这一对璧人若能永远如此幸福,也算得上天作之合。他枕着双臂休息一会儿,又把望远镜伸出去,没找到那两个人。他揉揉眼睛,继续寻找,海里的游客不算多,他很快地搜索了一遍,仍然没有唐世龙和鲁冰。
他们已经上岸了?窃听器中杳无动静,他们肯定没回帐篷,海滩上没发现他们的踪迹,两人租的皇冠汽车仍安静地待在路边。开始狄明还不相信两人会自此失踪,他揶揄地想,尽管是裸体之风盛行的澳大利亚,总不至于光着P股上大街罢。
就在此时,那一对裸体情侣已经上了一艘白色的游船。今天两人一跳入海水中,唐世龙就拉着鲁冰向外海游去。眼见海岸越来越远,鲁冰喘着气,担心地说:
“已经够远了,再往外游,我会没气力返回的。”
唐世龙笑而不答,托着她仍径直往外海游。不久鲁冰看到了一艘白色的快艇,船头上站着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他伸手把两人拉上船,递过毛巾、一套西服和一套裙装。等两人穿好,他把快艇掉过头,向东南方向开去。直到这时,鲁冰才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是想甩开昨天的跟踪者!”
唐世龙笑着点点头:“你知道吗?他就埋伏在离咱们不远的一个小帐篷中。现在就让他耐心地等下去吧。”
鲁冰兴奋地问:“他是什么人?”
唐世龙开玩笑地说:“不知道,可能是我的仇人,没准是你哥哥或姚云其雇来的,也说不定。”
“绝不可能!我哥哥绝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姚云其没有这样的心机。”她忽然灵机一动,“你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那才是最好的掩护。”
唐世龙大笑起来:“你留下来,我和谁去太空旅行结婚?你真是个聪明的傻瓜。”他告诉鲁冰,他们现在正赶往悉尼,从那儿乘机去法属圭亚那,飞蛾已经做好了点火准备,“等你哥哥在太空中发现我们,一定会把眼珠子都惊掉的!”
在汤斯维尔的沙滩上,狄明又耐心地等了半个小时,海面上仍然不见两人的身影。这时他才确信自己被耍了。唐世龙一定用个金蝉脱壳之计,被人从海里接应走了。
他在心里狠狠咒骂自己的愚蠢。这些天,他一直很谨慎地躲在唐世龙的视线之外,也未到唐下榻的饭店里打听情况,以免引起唐的警觉。但现在野兽突然改变行踪,说明他一定嗅到了某些异常。
那么,危险恐怕正在向自己逼近了。他待在帐篷里,机警地观察着四周。两个小时后,他确信唐鲁二人不会再出现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他戴上遮目镜,意态悠闲地漫步过去,打开小山羊轿车的车门。
但他没有启动点火开关,谁知道呢,也许一颗RX特种塑料炸弹正在那儿蜷伏着,等着点火的信号。他从另一侧车门溜进了夜色,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飞快地赶回他下榻的旅馆。
大厅里没什么异常,他从柜台小姐那里要过钥匙,乘电梯上到六楼。走廊里没有人影,他掏出九毫米口径的P38沃尔特手枪,斜依在墙上,缓缓打开房门,然后闪身进去,揿亮顶灯。
确信屋里没有异常,他才松了口气。多年侦探养成的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但在走前,需要向姚云其打个电话。
姚的电话没人接,拨号音一声又一声单调地响着。他皱皱眉头,又拨通了陈炳的电话,话筒是仍是那个年轻女人冷静的声音:
“是狄先生吗?陈先生让我转告你,他外出调查你说的那件事,一两天就会回来,你有什么话可以留给我。”
他留下话,不再耽误,迅速收拾行李。这时,门铃响了,送话器中一个男声用英语说:
“狄先生,你洗的衣服。”
他想起自己确有两件送洗的衣服,行色匆匆,几乎把它忘了。但他仍警惕地掏出手枪,斜倚在门口的墙壁上,伸出左手拧开门把手。门把手刚一旋转,房门就被猛地踹开,一个蒙面男人端着一枝带消音器的M16YA2微型冲锋枪,对着屋内一阵扫射。但他随即发现前方并没有人,目标躲在门的右侧,他的枪口也随即向右疾转。
狄明已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用英语喝一声:“举起手!”他不想开枪,不想在异国卷入人命官司,但他随即从凶手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错误。那是黑豹一样的目光,冷酷凌厉,没有一点理性,也没有一丝恐惧。他不再犹豫,立即扣响扳机,凶手的脑袋立时炸开,脑浆迸到墙壁上。
但是,这个叫坎贝的凶悍杀手在死亡来临前,终于转过枪口,把最后三颗子弹射入了狄明的小腹。狄明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去。他粗重地喘息着,眼前的景物变得虚浮,变得五颜六色。他听见门外有人惊慌地尖叫着跑开,十几分钟后,一群警察冲入室内。他们翻开他的眼皮看看,立即把他放到一具担架上。然后,世界慢慢从狄明的视野中消失了。
十个小时后,诺亚方舟号空天飞机已经置身于寒冷寂寥的外太空,离地球三十七万公里。乍从生机勃勃的地球世界出来,几乎不能习惯这里的冷漠死寂。太阳仍像往日一般大小,光热强暴,不过一旦进入地球的阴影,飞船就立即跌入酷寒。星辰满天,蓝色的地球和黄色的月亮在天幕上迅速滑动着退行,很快地球就变得和太阳一般大小了。
飞船已经关闭动力,用惯性沿着椭圆形轨道滑向顶点,那儿就是离地球和月亮各三十八万公里的拉格朗日点。屏幕上已能看到巨大的核废料山,是一个不大规则的巨大的立方体,在黑暗中微微波动着。鲁刚喊道:
“伙计们,飞行很顺利,我要开始进行手动姿态调整了。请大家做好准备。”
布莱克留在指挥舱做鲁刚的助手。老拉里飘飞到货舱控制室,他将在这里打开货舱下面的密封门,再启动投料机构把货物投下去;班克斯则已穿好太空服,他将用双手把六十吨的集装箱一只只扣合在自动挂钩上,使它们连成一体。
指挥舱中听到各处的报告:
“投料手准备完毕。”
“太空行走准备完毕。”
鲁刚兴高采烈地说:“好,伙计们,我要去‘下锚’了!”
他正要启动姿态调整发动机,无线电中忽然传来地面控制室的声音:
“诺亚方舟号空天飞机,鲁刚船长,我们刚收到一艘来历不明的小型航天飞机的呼救信号,经查,这艘小飞蛾型空中巴士于二十小时前在圭亚那发射场发射,作一次观光性质的短期太空旅行,发射前未向我们通报。目前该船位于拉格朗日废料场侧后方,离你们的直线距离五千公里。你愿意同他们联系吗?”
鲁刚启动搜索雷达,迅速在屏幕上找到了那艘小飞船,它正在废料山侧后游荡。鲁刚非常恼怒,低声咒骂着:
“妈的,我还得先扮演一个太空救生员的角色,我会为这次重新点火白白损失十万元,没人给我付一个子儿。妈的!”
其他船员都默不作声。他们知道咒骂归咒骂,鲁刚绝不会置之不理。在太空中“遇难必救”的道德准则比海洋上更为严格,而鲁刚从来不是临阵逃脱的人。一分钟后,鲁刚不情愿地说:
“喂,告诉我他们的通信频率!”
布莱克按地面上的指令调整了通信频率,立刻听到一个姑娘清脆的声音。她急切地喊着:
“鲁刚哥哥,是我!我和唐世龙!”
鲁刚吃惊得几乎把眼珠子掉下来。几天前,妹妹和唐世龙在澳大利亚汤斯维尔浴场突然失去踪影。鲁刚知道她正在热恋之中,一定是窜到哪儿玩去了,倒也没有担心。他对唐世龙的印象不是太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男人绝对不像姚云其那样懦弱,他肯定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恋人。也许,这个男人就是冰儿的最后归宿?这种想法不免使他心中隐隐作疼。可是,谁能料到她竟然会在太空中出现!他问:
“是冰儿!你怎么会到这儿?”
大概是觉得理屈,鲁冰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她软声道:
“哥哥,怪你从不带我上天嘛。唐世龙为我弄了一艘太空巴士,他说很容易驾驶的,说陪我上天玩玩,谁知道它会出故障呢。哥哥,快来救我们!”
唐世龙也在话筒中喊道:“鲁刚船长,怪我太莽撞。冰儿一定要过太空瘾,我就把义父十年前的一艘飞船弄来,检修后看它的状态良好,就带着冰儿上天了。现在动力系统已经完全失效,请你救救我们!”
鲁刚既感恼怒,又有点哭笑不得,这个唐世龙也必然是一个难得的宝货,刚在长江上导演一出英雄救美,接着又跑到太空中演这么一出情侣双飞。真难得他有这样的财力和闲心,费尽心机来讨好妹妹。他冷淡地问:
“飞船上电力系统怎么样?”
“电力系统完好,生命维持系统正常。几十个小时内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们盼着你。”
“那好,我立即赶去。”
他向地面要来小飞蛾的精确方位参数,计算后说:“大约一个小时后赶到。”
鲁冰在话筒里大声欢呼起来:“谢谢你,鲁刚哥哥!”
鲁刚摇摇头,点燃左侧的姿态调整发动机。诺亚方舟号艰难地绕了一个弧形,全速向小飞蛾的方位飞去。
在澳大利亚汤斯维尔的圣保罗教会医院里,奎亚特警官站在急救室的观察窗外,看着三名医生和护士正在尽力抢救那个伤者。从伤者的证件中知道,他叫狄明,中国人,职业是私人侦探。他受的伤不算致命,主要是失血过多引起了休克。现在,病人在氧气面罩中急促地呼吸着,鲜血一滴滴地滴入静脉,心电示波仪上的曲线慢慢稳定下来。现场的另外一个人早已死了,从他身上带的证件看,他是一个巴西游客,但证件显然是假的,电脑上查不出此人进入澳大利亚的记录。
奎亚特把此人的面容和指纹发给国际刑警组织,几分钟前已得到回电:死者原名桑切斯托斯,是哥伦比亚卡利贩毒集团一名冷血杀手,臭名昭著,恶贯满盈,早已上了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令。现在,他总算死在这个小个子中国人的手中了。局里要奎亚特弄清他潜入澳大利亚地目的,一般来说,这个杀手是不轻易露面的,他的出现常常伴随着一场腥风血雨。
示波仪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节律,狄明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看见姚云其的金钱之花异光闪烁,令他难以睁眼。这些异光忽然又变成唐世龙的冷厉目光,那是在公用电话亭旁的一次照面,机警狡诈的唐世龙一定从那时起就有了疑心。然后又变成杀手枪口的火光,小腹一阵刺痛……他终于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医生的笑脸:
“很好,狄先生,你总算醒了。”
他一下子全回忆起来了,想挣扎着坐起来,医生忙把他按下,命令道:
“不能动,你还很虚弱。奎亚特警官在这儿,你可以把情况告诉他。”
奎亚特分开护士,向他俯下身来:“狄先生,请尽量简要地告诉我,你为什么来到澳大利亚,又为什么被这名杀手盯上?他有没有同伙?”
狄明示意拿开氧气面罩,喘息着问:
“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已经一天多了,准确地说,是三十个小时。”
狄明显得十分焦灼,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他是哥伦比亚卡利贩毒集团的打手,他的上司叫唐世龙,可能已经和一个名叫鲁冰的中国女人离开澳大利亚,他们这次的行动很可能与一次太空运输有关,承办运输的就是鲁冰的哥哥鲁刚。具体情况请与中国国家安全部的陈炳先生联系,请记下他的电话号码……”
奎亚特警官记下了他说的情况,狄明补充道:“还请通知我的委托人姚云其,把这些情况向他通报。请记下他的电话号码……”
奎亚特俯下身安慰他:“请狄先生安心静养,我马上就向有关方面通报。”他立即返回警察局,向上司请示后,拨通了北京的电话。那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一场令世界震惊的灾难至此已拉开序幕。北京的陈炳先生详细地记下了他的话,又追问了几点细节,然后简洁地说:
“谢谢,姚云其先生那儿就不用偏劳你了,我马上派人通报。如果狄明先生又回忆起什么情况,请立即通知我。我现在要去开会,不多谈了,再次向你表示感谢,这些情报非常重要也非常及时。”
奎亚特不知道,陈炳挂上电话就匆匆出门,赶往人民大会堂台湾厅,去向中国国家主席兼军委主席汇报。两个小时后,一项应急行动计划在中国紧锣密鼓地铺开了。
几乎同一时刻,在美国华盛顿西部的C委员会所在地,弗罗斯特和罗杰斯正向一位老人介绍此次行动的执行情况。他们是在四楼一个会议室里,仆人拉上厚重的窗帘,调好放映机,把影像打在对面墙上挂着的活动屏幕上。弗罗斯特拿着一枝激光笔,指点着介绍画面上的情况,说:
“迄今为止一切顺利。全部核武器在严密控制下于五天前装入诺亚方舟号,飞船已经于十五小时前点火升空,刚刚接到宇航局的通报说,飞船已经抵达拉格朗日墓场。在上述各个阶段中,我们一直对鲁氏公司进行着严密的监视,没有发现任何泄密情况。等飞船卸完货物,在返回途中再执行第二步方案。”
他面前那位老人满头银发,脸色红润,穿一件带格子的中国真丝衬衣,脸上和手背上已经长有老人斑,但看上去仍健硕有力。这位前司法部部长戴维斯布朗先生慈祥地笑着,说:
“辛苦了,谢谢你们二位。我会向惠特姆总统推重你们的业绩。”
屏幕上仍一帧一帧地放送着经过剪辑的画面,从集装箱离开尤卡山,在圣弗朗西斯科港口装船、海运,在哈马黑拉港卸下,一直到吊装进鲁斯式空天飞机。很显然,所有行动都是在严密的控制中,进行得有条不紊。布朗仔细地看着摄像,低声说:“很好,我很满意。”
但他忽然顿住了,举起手指示意:
“退回去,看刚才的画面。”
画面一帧一帧地退回去,布朗说:“停!”这是哈马黑拉航天场装货时的现场记录,秘密摄像机详尽地拍摄了吊运核弹的情形、警卫的情形,也偶尔抓拍到一些场外的路人。布朗指着一个老人说:
“把他放大!”
头像放大后显得模糊不清,布朗按响电玲,秘书恰莉小姐很快进来,布朗让她到技术室把屏幕上的虚浮头像尽快处理一下。在秘书返回之前,布朗先生阴郁地沉默着,弗罗斯特和罗杰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忐忑不安地偷眼打量着老人的脸色。
不久,经电脑特殊处理的头像送来了。头像是由一些特征点拼出来的,不甚清晰,但大致能看出是一个白人老者,白发,脸庞削瘦,深眼窝,目光冷漠。布朗目光阴森地盯着他看了很久,对恰莉小姐说:
“查一查,我们的侦察卫星在这段时间是否经过哈马黑拉,如果经过,让电脑在拍摄的资料中查寻这人的面貌。”
半个小时后结果送来了。电脑查寻到一个画面,是用红外像机拍摄到的夜景,那个相同面貌的老人正仰着头剪掉集装箱的铅封。几十帧相关画面显示了两个人进出集装箱的情形,还能看见他们为睡熟的警卫喷药。弗罗斯特和罗杰斯早就面色惨白了。布朗苦笑道:
“其实一看见他走路的动作,我就认出来了,三十多年前我便同他很熟。知道他是谁吗?”
弗罗斯特困惑地摇摇头。布朗说:
“是战神,美国最负盛名的核武器专家,不久前被尤卡山核堆放场遣散。我还为他争取了一万两千元的特殊遣散费呢。两位先生,看来你们在职务的升迁上已经到头了。”他刻薄地说道,他的盛怒在平静的外表下显得更可怕,“难道你们看不出这里的含义?这个老家伙一定是跳槽了,他一定把核武器的秘密卖了一个大价钱。你们看吧,麻烦马上就要来敲门了!”
他随即唤来秘书,有条不紊地下了命令:
“通知联邦调查局,迅速查清战神迈克近日的行踪。对,你只用说战神迈克,调查局就知道是谁。我要在四个小时内听到结果。立即通知C委员会所有成员,五小时后召开紧急会议。召集人戴维斯布朗。”
秘书用拍纸簿迅速作了记录。他指着两人厌倦地说:
“带他们去休息,五小时后列席会议。”
四个小时后,恰莉小姐来送联邦调查局的报告时,看见布朗先生仍然以四个小时前的姿势埋在沙发里,屋里没有开灯,在窗外灯光的斜射下,他显得十分苍老和疲惫。报告上说:战神迈克离开尤卡山核废料堆放场时没有留下他的目的地。但在从那儿到旧金山沿途加油站的电脑记录上查到了他的信用卡,后来他在旧金山停了若干天,然后用真实姓名买了去哥伦比亚圣菲波哥大的机票,从那儿又乘机去卡利市,在一家名为圣尼亚的旅馆住了三天,以上行程仍是使用真实姓名。但从那儿之后,他就突然失踪了,从人间蒸发了。布朗喃喃地说:
“用的真实姓名,对,他是用这个方法向我们辞行。”恰莉担心地问:“布朗先生,你是否不舒服?我送你去休息吧。”
布朗沙哑地说:“不,谢谢,我很好,不必担心。”
诺亚方舟号开始反喷制动,缓缓地靠向小飞蛾。鲁刚又仔细地作了姿态调整,现在大小飞船已经并肩在太空中飘荡,就像一只巨雕带着幼雏飞行。当两船相距一百米时,鲁刚停止了调整。他把指挥座位留给布莱克,自己来到减压舱前,穿好太空服,把一根保险绳系在身后。班克斯说:
“还是穿我的太空服吧,有喷气推进装置。”
“不,投料时你还要使用。我来一个太空跳远就行了。”
班克斯嬉笑着说:“那么,让我去?我非常想扮演一回太空救美的英雄。”
老拉里担心地看看鲁刚,他怕班克斯的嬉闹再次惹恼鲁刚。但鲁刚只简单地说:
“不,我去。让对方做好准备。”
他走进减压舱,关好舱门。随着气压降低,白色的宇航服慢慢地鼓胀起来。随之外舱门打开,太空的寒冷寂寥猛然冲进来把他淹没了。巨大的诺亚方舟号在广袤的背景下小如米粟,而他像是沾附在米粟上的一粒微尘。然而正是这些微尘为宇宙带来了最有生气的变化,使一堆钢铁变成了有灵性的巨兽。
小飞蛾号的减压舱门也打开了,穿戴整齐的唐世龙抱着鲁冰立在舱门口。刚才鲁刚问清了对方飞船上没有动力飞行装置,那么只有来一个太空对面跳远了。他向对方打个手势,唐世龙猛地把鲁冰向这边推过来。从她背后抽出一条保险索,就像在风中飘荡的一只吊丝的蜘蛛。鲁刚猛地双脚一蹬,向她飘飞过去,很快就把妹妹揽在怀里。妹妹翻开了镀金的遮光罩,在头盔里急切说着什么。看得出她十分亢奋紧张,但并不是胆怯。洁白的碳纤维太空服严密地包着她,使她显得娇小纯真。鲁刚似乎从头盔里看到了十五年前的小妹妹,心头泛起一阵苦涩的甜蜜。
鲁刚解开她的保险带,朝唐世龙挥挥手,唐世龙也扬扬手,把带子抽回去。鲁刚揽着妹妹,拉着保险绳返回减压舱,一边还尽量使妹妹旋转着,让阳光对她的太空服均匀加热。很快,他把妹妹带进了减压舱。他示意妹妹等着,又飞过去把唐世龙接过来。
尽管穿着臃肿的太空服,鲁冰还是兴高采烈地投入唐世龙的怀里,这会儿她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鲁刚不满地“哼”了一声,布莱克迅速关上外门,舱内慢慢开始充气,温度也慢慢升高,然后内门缓缓打开,露出老拉里和班克斯的笑脸。鲁冰跳进舱门,急不可耐地取下头盔:
“哥哥,谢谢你,这次太空旅行太精彩太刺激了!”
她兴高采烈地吻过哥哥,又旁若无人地和唐世龙拥抱热吻。唐世龙微笑着,面色平静,看不出刚从死亡中逃生的余悸。这使鲁刚不由得对他滋生了好感。尽管他是一个可恶的纨绔子弟,但敢为爱情到太空来冒险,算得上是个真正的男人。
鲁冰欢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你好,老拉里大叔!你好,班克斯先生!还有小兔子布莱克呢?”
她在每人的脸上都印上一吻。老拉里笑着,搂搂她的肩膀。班克斯受宠若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大声赞叹着:
“我的上帝,你太漂亮了,真正的维纳斯女神!”
鲁冰嫣然一笑,接受了这个赞扬。她在空中旋转着,打量着巨大的内舱,惊叹道:
“哟,我从来不知道诺亚方舟号这么大!世龙,比比我哥的飞船,你的船真成一只小飞蛾了!”
她的声音中包含着那么多的自豪感,船员们都真诚地笑起来。鲁刚说:“你们先到生活舱休息吧,我们要返回拉格朗日点去卸货,拉里大叔,你送他们过去。”
唐世龙点点头,揽着鲁冰准备过去,他问了一句:“我的小飞蛾怎么办?”
鲁刚微嘲道:“就让它在那儿飘荡吧。这儿也属于拉格朗日点,有地球和月亮双重引力的锁定,它会安安生生地待在这儿,直到世界末日。那将是你留给子孙后代最牢靠的遗产。”
班克斯和老拉里都笑起来,唐世龙耸耸肩,与鲁冰钻进生活舱去了。老拉里看见唐世龙肩上挎着一个小皮箱,他想可能是唐世龙从废弃的飞船上抢出来的贵重财物,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