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十年

第二十三章 致命一击

　　男男每天都看新闻，关注着SARS的传染人数和死亡人数，随着严格的管控和有效的治理，北京的SARS发病人数和死亡人数在逐渐下降，到了6月份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死亡病例了，大家的心里逐渐踏实了许多。

　　中午吃完饭，男男走到公司楼下的花园，给佳佳打电话。

　　“佳佳，家里怎么样了？”

　　佳佳情绪很低落，她闷闷地说：“不太好，我妈的身体状况很差，根本不像她之前和我说的那样。”

　　“啊？”男男很吃惊，“你妈不总打电话说身体好多了吗？而且听声音感觉精神也还不错啊。”

　　佳佳叹了口气说：“打电话的时候，妈妈估计都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我见面才发现，她人瘦得厉害，精神也不好，医生说她现在只能尽量维持，动不得手术了。”

　　男男心里一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佳佳抽噎了几声，“我现在挺恨自己的，我为什么要跑那么远，而不是在妈妈身边照顾她？”说完，佳佳在电话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男男安慰了佳佳半天，最后说：“佳佳，别太难过了，难得回家一趟，好好照顾妈妈，多陪陪妈妈吧，我这边都挺好的，不用担心，有什么需要及时给我打电话。”

　　佳佳止住了哭声，哽咽着点了点头。

　　男男不疼不痒地上着班，这期间随着业务的恢复，男男又开始着手做一些工作了。因为Kee总这边人手本来就不够，能挑大梁的就那几个，所以男男的工作内容变得越来越重要。Kee总似乎逐渐淡忘了男男曾经犯下的错误，重要的策略会议也开始找男男参加并制作方案，男男非常开心，他更加低调、谨慎地工作，生怕再出乱子。但几次开会Kee总让Oliver叫男男，Oliver似乎总也记不住，都是到了现场Kee总提醒，他才心有不甘地去叫男男。而且男男发现，Oliver最近对宋茜格外关心，两个人似乎走得很近。

　　刚一下班，男男就听见宋茜接了个电话：“喂，你呀……呵呵，还约会啊？哈哈，好吧……听你的，我马上下楼了。”

　　挂了电话，宋茜急忙开始收拾东西，隔断那边的小六似乎也听出了端倪，探出头来问：“茜茜，准备下班了？”

　　“嗯。”宋茜心不在焉地回答。

　　“晚上一起吃饭吧，上次你说想去吃新开那家的火锅，要不就今天晚上吧。”

　　“不了，有人约我了。”

　　“哦，”小六明显很受打击，他刚把头收回去，忍不住又把头探过来问，“跟谁啊？”

　　宋茜看都没有看小六，冷冷地答：“一个朋友。”说完抓起包下楼去了，留下小六落寞地盯着她的背影。

　　在离公司不远的一间西餐厅里，宋茜跟Oliver相视而坐。Oliver似笑非笑地盯着宋茜，看得宋茜心中小鹿乱撞，机械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茜茜，你是传媒学校毕业的对吧？”

　　“是。”宋茜温柔地回答。

　　Oliver点点头说：“你们学校有个教戏剧的老师是我师哥，我经常去找他玩。”

　　宋茜抬起头问：“是谁啊？”

　　“金卓安，东华大学毕业的。”

　　“哦哦，我知道，他也教过我的。”

　　“是吗？”Oliver显得很吃惊，“那我去你们学校玩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

　　宋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们学校美女那么多，你怎么会注意到我这个小萝卜呢？”

　　Oliver深情地看着宋茜，摇了摇头说：“不一样。”说完他拿起刀叉，把桌子上的一块牛排切好，送到宋茜的盘子里，“你也知道，你们学校的学生很多挺浮夸的，但你没有。我和你共事的这段时间发现你特别沉稳踏实，这在传媒圈子里是很难得的。”

　　宋茜被夸得双颊绯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Oliver抬起眼睛看了看宋茜，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说：“而且你这对酒窝太迷人了，你男朋友太幸福了。”

　　宋茜被夸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Oliver一本正经地看着宋茜说：“真的，你别不信，要不是你有男朋友，我真想追你了。”

　　“我没有男朋友啊。”宋茜收起笑容，诧异地说。

　　Oliver一脸惊讶道：“不会吧？我怎么听说你跟小六已经在一起了啊？”

　　一听这话，宋茜着急了，赶忙说：“没有啊，我们就是同事，最多是好朋友而已，天天在一起工作久了，只是关系好罢了。”

　　“哦……”Oliver长出了一口气。他一边帮着宋茜夹菜，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宋茜的脸腾的一下又红了，说：“Oliver，你不要开玩笑了，你是DT的明星，好多美女都喜欢你，我……”说着，宋茜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拽了拽自己宽大的衣服说，“要个子没个子，要身材没身材，我真配不上你。”

　　O[iver停下手里的动作，挑起眉毛看着宋茜问：“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肤浅吗？”宋茜刚要解释，Oliver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别动。”

　　宋茜僵硬地定住了，Oliver缓缓地伸出手，把宋茜嘴角的一片沙拉菜叶子拿了下来，捏在手里看了看，又抬起眼看着宋茜，缓缓地把手里的菜叶放进了嘴里。

　　宋茜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没缓过神。Oliver倒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立刻恢复了正常，“OK，你接着说。”

　　“我……”宋茜早就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Oliver呵呵笑了笑说：“算了，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慢慢考虑，我们聊点轻松的吧。”

　　宋茜哦了一声，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你跟着男男最近还好吗？”Oliver边吃边聊。

　　宋茜擦了擦嘴说：“嗯，男男人挺好的，很勤奋，也很聪明，就是经验少，前一段犯了错，挺可惜的。”

　　Oliver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饭说：“嗯，男男是我很欣赏的兄弟，DT能跳级升职的凤毛麟角，我这个兄弟就能做到，真佩服。”

　　一听这话，宋茜来了精神说：“他真的不一般，他进咱们公司也很传奇呢。”

　　“哦？”Oliver顿了一下，看着宋茜，眼珠子转了转，又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他不就是普通招聘进来的吗？怎么传奇了？”

　　宋茜刚要说，支吾了一下又戛然而止。

　　Oliver看了看她问：“怎么啦？信不过我啊？”

　　“不是的，关键小六和我说的时候，让我发誓不能和别人讲的。”

　　Oliver拿起餐布擦了擦嘴，举起右手说：“那我也给你起个誓行不？”

　　宋茜看着Oliver诚恳的样子，咽了口吐沫说：“那你发誓谁也不能说哦。”

　　Oliver好像很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男男开始投简历到我们公司，一直没消息，他就……”宋茜眉飞色舞地把小六告诉他的，男男是如何假借VC的头衔，用各种技巧一步一步地进入了DT……一股脑地告诉了Oliver。

　　Oliver脸上带着不易觉察的冷笑，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一个阴险的计划在宋茜眉飞色舞的讲解下已经开始酝酿。

　　过了几天，吃过午饭，男男刚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就听见宋茜一拍巴掌，开心地对男男说：“男男哥你快看，世界卫生组织把北京从疫情名单里解除啦！”

　　男男笑着说：“你终于保住小命了，开心吧？”

　　宋茜仰坐在座位上呵呵地笑着。

　　就在这个时候，小六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男男说：“男男，你快回忆下出什么问题了，一会儿HRD可能要找你，但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

　　男男一惊，脑海里迅速地过了一遍最近的工作，没有问题啊。他抓住小六的肩膀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知道的？”

　　小六回头张望了一下，没什么人，就低声说：“我刚才去财务室领补助，路过HR部门，看见VC、HRD、Patricia、Kee总、Oliver都在，正在争论着什么，还挺激烈的，Kee总都拍桌子了，我走到旁边的复印机那儿，装作复印东西，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关着门我听不清，可我一直听见他们提到你的名字，所以应该跟你有关，就赶紧下来和你说一声，你快想想是不是得罪谁了？”

　　男男脑袋嗡嗡作响。他用手撑着脑袋，仔细地回忆着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难道是上次滨海啤酒的事又发酵了？

　　正在男男思忖的时候，手边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这个再正常不过的铃音此刻男男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他犹豫了一下，颤抖地接了起来，“喂？你好？”

　　“杜男男？”

　　“是我。”

　　“我是L，你到人力资源来一下，我有事情问你。”

　　L就是人力资源的HRD。男男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吧。他站了起来，整了整衣领，拿了笔记本和笔就上楼去了。

　　来到HR办公室，透过玻璃墙，他看到Patricia正在忙，其他几个同事也在干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他。男男敲了敲门，Patricia抬起头看到他，但眼神很快就闪开了，只是站起来把门打开让男男进来。男男平素跟Patricia关系还不错，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试探着问：“Patricia，发生什么事情了，L找我？”

　　Patricia没回头，放缓了脚步，径直走到了茶水间旁边的一个空地，男男赶紧跟了过去。Patricia抬起眼睛看了看男男，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男男，昨天VC突然来问我，说策略组的杜男男是谁，我就把你介绍了一下。她突然问我，说你进公司的时候是不是说VC介绍的。我没直说，我说杜男男应该以前跟您接触过，他只是说认识您。”

　　Patricia探出去头张望了一下，没人注意到他们，就接着说：“我刚说完，VC就气冲冲地找L去了，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就打电话把Kee叫上来了，开始吵架，过了一会把Oliver和我也叫进去了。”

　　“吵架？吵什么？”

　　Patricia接着说：“说你的去留啊，不知道为什么VC突然会发这么大火，怎么这么久了突然又想起这个事？”

　　男男刚想解释，Patricia抢先开口：“Kee对你真不错，力保你，一直说你是可以栽培的，而且成长很快，但VC好像很反感。”

　　Patricia话没说完，男男的手机响了，一看是HRD桌子上的座机，Patricia赶紧悄声说：“行了你先去吧，看L怎么说吧，出来再商量。”

　　男男进了L的办公室，L抬起眼睛，透过茶色眼镜片审视着男男，这种眼神跟以往的非常不同，看得男男特别别扭。

　　“坐吧。”L轻声地说。

　　男男缓缓地拉出椅子坐在L的对面。L看着手里的文件，停了一会才开口说：“男男，你来公司多久了？”

　　“快三年了。”

　　“你对公司有什么评价吗？”

　　男男觉得很奇怪，这有什么关系吗？他想了想：“L总，DT是我毕业后加盟的第二家公司，也是我成长最快、学到最多的公司。公司文化、员工素质、敬业精神、客户质量等等都是我非常喜欢的，而且……”

　　“非常好，我很感谢你能看出DT国际是一个高素质的员工群体，我们不仅敬业，素质高，关键的是，我们对员工的道德品质要求也很高，因为那是一切职业素养的基础。”说完，L盯着男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男男的脸红了，一丝冷汗也悄然冒了出来，他当然明白L隐含的意思，他本来想好的各种借口和说辞，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好久，L才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说：“男男，你如果是我，该怎么处理一个靠说谎进入公司的员工呢？”

　　男男一语不发，他感觉自己手脚冰凉，浑身无力。

　　L似乎觉得切入正题太快了，有意地把话题转换了一下方向，“男男，其实从你来，你的老大Kee就非常看好你，重用你，你也对得起这份重视。你帮助公司完成了一次精彩的提案，拿下了U＆P这个大项目，当时确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公司也破格给予你提拔，从这一点看，你已经成功了。虽然前一段犯了个错误，险些丢了滨海啤酒这个案子，但你的老大认为那是沟通方面的失误，并不能全怪你，他也愿意承担管理失误的责任。”L如数家珍般地把男男的一些关键事件评点了一番，这对于一个近一千人的大型广告公司的HRD来说实属不易。

　　男男静静地听着，脑袋里一片空白。虽然说他上次出事之后，脑海中也闪过辞职的念头，甚至也做好了被辞退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很难接受。

　　L拿出根烟，递给男男。男男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DT办公室是不允许抽烟的，L的举动印证了一个问题，今天的谈话非同一般，看来是要摊牌了。男男木然地点着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L也点了根烟，默默地抽着，看得出，L其实也很惋惜，但职责所在，不得不为之。

　　“男男，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这次谈话的目的。”

　　男男这会儿情绪平复了许多，他点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L弹了弹烟灰，“虽然最终的结果不是我能改变的，但鉴于你这三年来的综合表现……”L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公司会补给你两个月的工资，加上这个月的，一共三个月工资。”L抬起眼睛看了看男男，“而且，我们不会对外说你是辞被退的，协议上写的是协商离职。”

　　男男看了看协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L说完，把手里的烟掐灭，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看着男男说：“好了，我该说的差不多了，你看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男男慢慢地把桌子上的协议拿起来，粗略地看了看，摇了摇头。

　　L沉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对男男说：“男男，你要记住，职场有职场的游戏规则，生存不仅仅需要努力，也需要技巧，技巧可以用，诡计不要用，更何况，你用的不是诡计，是谎言。”L拍了拍男男的肩膀，“记住，到任何时候，都不要用谎言换取一时的利益，因为谎言一定会被揭穿，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个时候，如果L劈头盖脸地骂他，他也许不会那么难过，反而是这样L像长辈一样，语重心长地跟男男谈心，才让男男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趴在桌子上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下了班，男男独自一人坐着，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小六和宋茜心中虽然难受，但他们也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帮男男收拾物品，交接资料和办公用品。

　　收拾完东西，小六看四下没人，悄悄地跟男男说：“男男，你如果走了，我也准备辞职了。”

　　男男回过头看了看小六，赶忙摇摇头说：“你别这样，你干得好好的，又没犯错，而且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DT值得你再干几年。”

　　小六表情很郁闷，他叹了口气说：“咳，你走了，我给谁当助理，我又没有你那么有本事，早晚也是走。”

　　男男看了看小六，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拍了拍小六的胳膊说：“别看不起自己，我们只要努力学习，积极工作，都会有生存空间的，更何况，”男男回头张望了一下，接着说，“公司没几个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也别说，是不会受到牵连的。”

　　小六刚要张嘴说什么，男男把话抢了过去：“再说了，你工资也不高，没什么积蓄，你辞了这份工作，能保证马上有新工作吗？”

　　小六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男男想了想，又说：“我走的时候会跟Morris姐打个招呼，她那边正缺人缺得厉害，你去客户部帮Morris姐吧。”

　　小六点点头，感激地看着男男。

　　一切收拾停当，男男又想了想，问小六：“小六，Oliver呢？”

　　小六张望了一下说：“他刚才还在，你回来的时候下楼了，也没说去哪儿。”

　　男男点点头，又看了看宋茜说：“那我不等他了，你们见到他帮我道个别吧，我这就走了，以后有空常联系。”

　　“嗯，男男哥多保重。”宋茜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隐隐约约觉得，男男的离职跟自己的大嘴巴有关系，可她万万不敢承认这个事实。

　　男男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楼下，男男拿出手机，准备给佳佳打个电话，告诉她发生的一切，但他盯着手机看了好一阵子都没拨出去。佳佳难得回趟家，她妈妈的身体已经很让佳佳担心了，现在如果告诉她自己丢了工作，对佳佳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咳，就别再给她增添负面情绪了，让她安心陪妈妈，等她回北京再说吧。想到这儿，男男把手机放回兜里，走出了大厦。

　　男男回头又看了看中华金融大厦，心中五味杂陈。旁边一个音像书店的大电视，正在播放一个早年的港台警匪片，男男目光扫过电视屏幕，一个警察正好将一个黑帮分子按倒在地，嘴里愤怒地说着：“记住，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男男苦笑了一声，扭过头走向公交车站。

　　走过百盛商场的时候，在门廊边，Oliver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扶着墙壁，正注视着男男远去的背影，他的目光里除了有胜利者的喜悦，还有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