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由于从朱棣开始的官方史书对建文朝史实肆意歪曲和千钩百索,以至于我们后人很难看到建文当政四年所实施的“宽政”所带来的喜人成果,也很难真实地认识建文君臣。但如果拨去历史的尘埃,驱散已有的迷雾而静心地寻找的话,我们居然发现建文帝出亡福建是种聪明又理性的选择,因为那一带“潜伏”着……明清以降,有关建文帝出亡的路线与方向众说纷纭,但影响较大的要数谷应泰的《明史纪事本末》,其大致是讲建文帝去了湖湘,再上云贵,往返于四川、重庆、江浙等地,一路上都有他的铁杆大臣在暗中接济和保护,后来长期在云贵落脚,云云。(见本书第4章)其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史实叙述“具体”、“精确”、“到位”,几年几月几日到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等等,一个落难皇帝好像不是在亡命天涯,而是在怡然自得地游山玩水。谷应泰等在建文帝出亡之事的取材上出了大问题了——主要参阅了程济的《从亡随笔》和史仲彬的《致身录》等“伪书”。《从亡随笔》据称是伴随建文帝出亡的流亡大臣程济所写;《致身录》有人说是一个名叫史仲彬的建文朝大臣所作,他曾任建文帝同母弟徐王朱允的府邸宾辅,即相当于徐王府的总管。《从亡随笔》与《致身录》内容相近,主要是讲述建文帝君臣逃出南京以后具体的流亡生涯。但许多人考证出来说,此类书都是伪书,不足为信。对此,现代明史专家黄云眉先生经过深入研究后在其名著《明史考证》中这样说道:“盖以为出亡之说可信,出亡诸书不可信。”(黄云眉:《明史考证》,中华书局,1971年,第1册,第60页)
黄先生的见解颇有道理,从现在我们所掌握的史料来看,建文帝当年出亡是事实,但最终建文帝为什么要出亡到向来不为人注意的福建?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要先调整一下传统的思维。
朱棣进入南京城后,对建文旧臣进行了大屠杀,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诸如株连十族、瓜蔓抄等,历史上把这场大屠杀叫做“壬午殉难”(可参看笔者的《大明帝国》系列之《建文帝卷》)。尽管“壬午殉难”距离我们现代社会已有600多年了,但每当笔者经过明故宫或雨花台方孝孺墓时就仿佛听到600年前那些备受魔鬼折磨的殉难者发出的凄惨痛苦的呻吟,由此也勾起了笔者对他们所追求的精神理想动机的研究。笔者在《大明帝国:从南京到北京》之《文弱的书生皇帝朱允炆卷》中已将目前我们所能查询统计到的110多位“壬午殉难”者进行列表、归类和分析,结果发现“壬午殉难”中一个最大的显著特征,那就是80%以上“壬午殉难”者为南方籍人士,再说透一点,以浙江、江西、福建和江苏一带人为多,换句话来讲,建文朝深厚的社会基础应该是南方地区。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讲北方与西北、西南就没有建文帝的立足之地,尤其是西南的云贵地区还是朱允炆曾经的保护神朱元璋“义子”沐英子孙的势力范围,而沐英跟朱元璋、朱标、马皇后等人的感情非同一般,“(洪武)二十五年六月,闻皇太子薨,哭极哀。初,高皇后崩,(沐)英哭至呕血。至是感疾,卒于镇,年四十八。”
尽管建文政权垮台时沐英已不在人世了,但沐家子孙跟大明正统皇家关系还是很铁的,朱棣“靖难”篡位动因多多(读者朋友可详见笔者的《大明帝国》系列之《永乐帝卷》),上台以后又不遗余力地篡改历史,粉饰自己的人生丑恶,但现实问题也得解决,于是永乐元年六月戊申,“(朱棣)以沐昕为驸马都尉,尚常宁公主。昕,黔宁昭靖王(沐)英之子也”。
大明皇家的这桩婚姻是在朱棣篡位登基一周年后下令操办的,出嫁的常宁公主是朱棣最小的女儿,由此来说,这个叫沐昕的人肯定是个好女婿或者按现在人的眼光他是很爱皇帝女儿?令人大跌眼界的是,错了!
有一天朱棣下令在明皇宫的便殿上召见宫廷御医盛寅,要他为自己把脉。盛寅医术高明,为世人为称道,也不愧为御医,他稍稍给朱棣把了一下脉,就说道:“陛下您刚刚发火了,现在脉理不清,小的看不清御体之不适啊!”盛寅话音刚落,朱棣就讲了:“朕刚才确实是发了火,爱卿居然在朕的脉象上看出来,真不愧为妙手神医啊!”说到这里,朱棣似乎又激动起来了,他继续跟盛寅说:“盛胡子,朕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前些日子,朕的那个小女婿也就是沐英家的小儿子沐昕孝敬朕,给朕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这两个丫头还真不赖,不仅人长得标致,而且还会唱唱小曲,朕每次吃饭时就让她们来一段。可最近朕突然发现那两个唱曲的小丫头不见了,问了好久,才有人告诉朕,说是她俩被沐昕用铜锥给打死了。朕听了以后很恼火,嗨,真巧了,前事没完,朕那小女儿常宁公主突然跑到皇宫里来,一头钻入朕的怀里,朕十分疼爱这个宝贝心肝,只要她一钻到朕怀里,朕总要抚抱她一番。可你晓得,这次小宝贝一钻到朕怀里就呜呜地哭个不停。朕就问她什么事情让她这么伤心?小公主告诉朕,又是那个该死的沐昕用铜锥打了朕的宝贝疙瘩。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吃得消那铜锥?盛胡子,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沐昕这样的人?!因为此事,朕火死了,不由得挥了几下胳膊,到现在气还没有理顺呐。”盛寅听到这里赶紧叩头,恳请皇帝息怒,保重龙体为上。
沐昕家为什么会有“家庭暴力”?是朱棣小女儿不守妇道?恐怕不吻合史实,据《明史》等史书记载,常宁公主不仅是朱棣最小也是最为疼爱的女儿。“靖难”成功以后,朱棣将她下嫁给了“皇父”朱元璋的干孙子沐昕,这个常宁公主“恭慎有礼,通孝经、女则”。
换句话来说,尽管在父皇朱棣面前尽情地撒娇,但常宁公主本人素养不错,精通《孝经》和《女则》,为人处世谨慎又有礼节,可以说她是那个时代的“淑女”典范。但就是这么一个女性的典范又是当今皇帝万般疼爱的千金公主却居然不讨父皇之臣子的老公喜欢,非但如此,还被臣子老公打得逃回了“娘家”,奇怪的是:
第一,这个皇帝女婿沐昕够厉害的,想当年他父亲沐英沦落为孤儿濒临于死亡边缘之际是常宁公主的皇爷爷朱元璋将其收为义子,这才有了沐氏的后来。因此史书说沐英跟朱标、马皇后等人的感情非同一般。马皇后、朱标死时,沐英都哭得死去活来。
尽管可能史书夸张了沐英对朱标和马皇后之死的哀痛程度,但由此也可见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极深的,更有隐含着沐英对朱家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情。没过上几年,沐英儿子沐昕又娶了朱棣的“掌上明珠”,这是种特殊的荣耀啊!沐昕理应好好地珍惜,可沐家这小子非但不当回事,居然还打了皇帝的“金枝玉叶”,这至少说明沐昕的胆子够大了,那么沐昕为什么会这么胆大?
第二,从沐昕小夫妻“家庭暴力”的受害方来看,常宁公主还不仅仅是永乐皇帝的“千金”,而且还是这个暴君最为喜欢的小女儿,一般人谁敢碰?可《明史》说她活到22岁时就薨世。在女儿遭受家庭暴力几乎濒临生死边缘时,一向残忍无比、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的暴君朱棣却只在宫中对“不知好歹”的小女婿沐昕发发干火,甚至在女儿花季一般年龄就撒手尘寰的问题上,无恶不作的朱棣却表现出了极大的“不作为”,这实在是令人迷惑不解。
我们再回头过来看朱棣将自己最小、最喜欢的女儿下嫁是在什么时候?据《明实录》记载:
“洪武三十五年冬十月己卯,升中军都督佥事宋晟为后军左都督,擢晟子瑛为府军右卫指挥使,从子端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洪武三十五年十二月庚戌朔,以宋琥为驸马都尉,尚皇第三女安成公主,琥,后军左都督晟长子也。”
“永乐元年春正月丁酉,命后军左都督宋晟佩平羌将军印,充总兵,镇甘肃。”
“永乐元年二月乙丑,封皇长女永安郡主为永安公主,以仪宾袁容为尉马都尉,弟二女永平郡主为永平公主,以仪宾李让为驸马都尉,封弟四女为咸宁公主,擢后军左都督宋晟次子瑛为驸马都尉尚之,封秦愍王弟二子尚烈为永兴王,弟三子尚煜为保安王,册兵马指挥高志女为永兴王妃,饶州致仕千户陈玺孙文为保安王妃,封晋恭王弟三女为容城郡主。”
“永乐元年六月戊申,以沐昕为驸马都尉,尚常宁公主。昕,黔宁昭靖王英之子也。”
朱棣的这几个女儿嫁得实在有意思,长女嫁给了燕王府内的老部下,因为袁容的父亲是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功臣,做成这样的婚姻可以稳定和平衡部分军界老辈。
朱棣的二女儿永平公主嫁给了李让,“(李)让,舒城人,与袁容同岁选为燕府仪宾。燕兵起,帅府兵执谢贵等,取大宁,战白沟河有功,署掌北平布政司事,佐仁宗居守。其父申,官留守左卫指挥同知。惠帝欲诱致让,曰:‘让来,吾宥尔父。’让不从,力战破平安兵。帝遂杀申,籍其家,姻族皆坐死或徒边。永乐元年进让驸马都尉,封富阳侯,食禄千石,掌北京行部事。”
又是一笔很好的政治交易,朱棣将二女儿嫁给为他“靖难”篡夺帝位而亡命博弈的战斗英雄,说白了是个政治慰劳品和补偿品,加上他来南京城后不断地给燕军将士“发奖金”、加官晋爵,等等,以此来稳定“靖难”军军心。
朱棣三女儿、四女儿分别嫁给了边关大将宋晟的两个儿子宋琥和宋瑛,这都是在朱棣篡夺皇位后半年时间内做出的决定,紧接着“永乐元年夏四月乙丑,(朱棣)敕宁夏总兵官左都督何福、甘肃总兵官左都督宋晟”。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朱棣让宋晟做他的亲家翁是叫他去守西北,但这位新皇帝疑心病又重,所以来了个“亲上加亲”。
上述朱棣的四个女儿全成了皇帝父亲政治交易中的筹码,那么第五女儿常宁公主下嫁给沐昕是为什么?朱棣自身“来路不明”,怕知根知底的沐家泄密?还是怕镇守云南的沐家鼻祖沐英与朱允炆父亲朱标太子之间原本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关系而最终导致两家小辈们的联合?由于史料的缺乏,我们暂且存疑,但朱棣最终还是“豁出去”了,将小女儿作筹码,至少稳定住“云南王”沐氏。更有永乐九年十二月庚寅,“册黔国公沐晟女为(朱棣三子)赵王高燧妃。”
西北、西南都成了新皇帝的双重亲家,仇家建文帝能往哪儿去?北边是朱棣“靖难”一路过来的,万万去不得,剩下的只有东南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