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天气特别热。在气温最高的那一天,我把所有的家当都搬来了。
那只是一堆旧衣服和几本翘着边角的书。大学里其他用过的东西不是扔掉就是送人了,电脑也留在宿舍,送给了一个同乡学弟。同学们吃过一顿散伙饭之后,女生们哭了一会儿,然后我们像一堆被仙人抛下的石子,散开到不同的角落里。
我来到了这个城市,在孩提时,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来这里。这是一个以前我只在地图上看到过的城市,当我站在地图上的一条线上——这条叫百丈路的马路上,看着车子很有秩序地来往。街道上那些兴冲冲往前去的人们,没有一张熟面孔。像很多城市一样,外地人在大街上几乎不用问路,关于这个城市的信息,包括街道的走向、某个风景区的位置和距离,以及厕所的所在都已给路人标示着,清晰无比。
城市是一座森林,各种生物——体面而庞杂的公务员、一大群还算标致的女孩(即使这里缺少女孩,外面的女孩也会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甚至还有一群激进分子——他们每天在网络上发泄对社会和人生的不满——在自己的位置上准确地运转着。即使是这样,政府也提供给这些人出气的网站,让他们在网络上发泄着。在现实的生活中这些人平和地生活着,客气地和身边的人打招呼,安分守己地做着手里的工作。总之在我来之前这里的系统已经完善,我只是作为一个外人进入里面。我明白,一旦进入这个系统,我作为其中一员开始有效运转。
我来了之后,单位给我在就近的住宅小区租了房子。我们一共三个人,被安排进有三个独立房间的商品房,除了我之外,其他两位几乎都不住在这里,其中一个人的家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个区,在单位里也总是不见他的人影,更不要说在宿舍里。另外一个只是偶尔来住,他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女孩子,他们来的时间总是很晚,我和女孩子一般不照面,我不清楚在这里过夜的是不是同一个女孩子。
有几次从睡梦中醒来听到隔壁闷闷的声音,我想象他们的动作已经进行到哪一步,接下来应该是什么。他们尽量克制着,尽可能发出小的声音。因为克制,相反作用力更大,以致发出更大更闷的声音。我知道没有办法叫他们降低分贝,只能把头蒙起来,有时狠狠地踢几下墙壁,那边总有停下来的时候,于是我继续呼呼大睡。
我想叫自己融进这个城市,像搅拌机里的泥沙一样尽快被搅在一起,但是我听不懂人们所说的话,这比英语考级的听力还难,我抓不住一个词。住处楼下快餐店里的妇人说着地道的本地话,她想用普通话和我交流,她搜尽词汇学着用普通话和我说话,看起来很吃力的样子。我喜欢她丰满的身体,高耸的胸脯,她为我盛饭盛汤时,轻轻笑着,脸上的细褶子堆着,很迷人的样子。
我也喜欢那些年轻的女孩,在公交车上,从眼前的一条白皙的手臂将目光一点点往上移,就是一张张生动的脸。在我一个人住的时候,梦里会有女人的影子出现,但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在梦里,她的脸不重要,我只知道她是个女人。她被我压在身下,快乐地呻吟着,这也是我到这里之后,最不能与人道的快乐。
九月初的一个傍晚,我回来时,楼道里摆了几个花圈。死去的老人在二楼。这里住着一对老夫妻,年纪在八十岁左右。他们生活在这个城市秩序的最末端,是森林里那些老旧的树枝,在慢慢地死去。虽然他们也在吸收阳光,但是另外一些更年轻的生命已经长出来,在没有人留意的时候,树枝上枯黄的叶子无声地掉落、腐烂。
不管什么季节,他们总是坐在阳台上,和楼下的熟人说话,声音是缓慢的。在楼道上碰到他们时,他们一步一步迈着台阶,看到我过来时侧过身子,给我让道。
从花圈上的挽联看来,死去的是男性。晚上我睡下时,听到窗口传来女人的哭声,大概是老人的女儿,隔一段时间哭几声,是一种礼节性、程序化的哭声。老人的卧室上升几米就是我的卧室,老人没有生气的身体和我的身体之间,隔了几重楼板。这也没有什么,我想。我睡着了,直到被早上出殡时放的鞭炮声吵醒。
醒来之后,我再也睡不着了,想到前一阵隔壁闷闷的叫声。从爆发着生命力的身体,到后来变成一个没有生气的物体,这中间的时间被我们消耗掉,我们或高兴,或难受地消耗到手的时间,直到最后变成一具尸体——那个唤着某人的名字,有某人外貌特征的一个物体,这物体将在家人的护送下在火葬场被烧掉。刚开始这个人来过的痕迹还在,慢慢地后面来的时间、人物和事件把所有的一切抹平。这样一想,我有些难过起来。
除了上班时间之外,有很多其他时间在我手里消磨。在休息日里,我在城市的街道里走,看各种各样的人。在街上能够看到很多买卖人,他们大多是外地人,本地人不做这些小生意。比如说,挑着一担葡萄卖的人,拿着一卷地图到处推销的人,在栀子花开的时候,在菜场门口卖花的人。这花能卖多少钱?我委实为卖花女悲观起来,我少买一包香烟就能买很多卖花人手中的花,但是我没有去买。我不能不抽烟,她们有了多余的花拿出来卖,这是我们各自的生活。
有时候,我在这个城市的巷子里穿进穿出,有一种在森林里穿越的感觉,我在这里能看到这个城市最深处的样子。那些四五十年前或更早时候的房子,房子外墙呈灰白色,在墙上甚至还能看到十多年前的标语,原来鲜红的颜色现在变成赭红色,有几块已经剥落。那些房子里住着当地的老人,他们都保持着这个城市最古老的样子,穿着十年前或者更早之前的衣服,说着最地道的方言。
有时候我就坐在城市的某一个公园里,看眼前经过的那些人们,看他们的样子,猜他们从哪里来,有什么样的身份等,这是一种奇妙的游戏。
快到十月了,中午还是能感觉到太阳的炽热,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开始凉了。下午我一个人坐在石椅上,公园里每隔五米左右有这样一把石椅,在这里见到好些人,恋爱中的人,和我一样在街上瞎走的人,有大量时间需要消磨的老年人。
各种各样的人既看别人,也被别人看着。观察路上的行人时,不能直勾勾地盯着,这样会使他们不高兴,我装着在看别的什么,然后再把眼光调转,去看经过我眼前的人。这样看下来,我能够知道在我眼前经过的那些人的大概。
在我的左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我猜和我差不多年纪,他也和我一样无所事事地看路人,视线跟着路过的人们的脚步,路人的背影已经远了,他的眼睛还朝着那里。他回过头来,我们对视了一下,他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我也对他笑了笑。
“能问你一些事吗?”他起身走到我面前,问道。
我对他点点头,笑了笑,并且挪了挪身体,示意他坐下来谈。
“人们都那样匆忙,你看,那个女人车子骑得多快。她应该骑得慢些,在另外的街道上,也有很多人像她一样骑得飞快,然后在某个十字路口,他们的车子就会相撞。”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骑着电瓶车,头上戴着大大的帽子,帽檐扣得低低的,把所有照到脸上的阳光挡住,她的身上又披了件挡太阳的披肩,像一个古代披着甲胄的武士,从我们眼前驰骋而过。
“她有家庭,有孩子,她的孩子也许在等她回去做饭,没有几个人像我们这样空闲,在这样聊天。”
“人类真有办法,叫人人想要家庭,想要孩子,在满足自己本能的生育抚养欲望之后,也为整个社会做出了贡献,这样的生育欲是使生物得以延续的最好保障。”
我对他的话有些不悦,他几乎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口吻说话,好像他没有活在我们当中。
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他:
“你难道不想结婚?不想有自己的孩子?每个人都是社会人,也是一个动物,在我们的身上那点生物性的存在使我们看起来是那么生动多样,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没有接我的话,只是转过脸来朝我微微笑一笑。这是一张很干净的脸,他的脸上看不出某种猥琐的样子,也没有要与我辩论一番的样子,他的眼睛亮亮的,像镜子一样映出我们眼前的树影、马路,还有我。我在心里琢磨起来,他是否和我一样刚刚从学校毕业,也许他还没有毕业。
于是我也朝他笑了笑,此时太阳正在我们身后,暂时被一座房子的墙挡住,一阵风吹过,几片树叶在我们脚边旋转着,被风带走。
“人确实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说,“人类有爱情,我不明白爱情到底是情感还是生理机能,也许两者都是,这种感情这样稀有,这样神秘,很多人苦苦追寻,追寻一生不能得到。爱情到底藏在哪里?爱情总是先有中间物来探路,得到暗示后才过来。比如在眼角的一丝余波、某个人的手指尖无意碰到了对方的手背,然后一种感觉升起来,仿佛是从后背、后脑开始,神经末梢开始支配着心灵感觉器官,再支配一个人的行动。于是从对方眼睛里看来,这个人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被赋予了另外一种色彩,这种色彩其实是逐渐陷进爱情里的人自己制造的,他自己对于这些浑然不知,他像一个痴迷者,失去了正常人的感觉,他活着想的是另外的事情,好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爱情是人人都在追求的,但人是实际的动物,很多人眼见得不到爱情时,他会用一种最实际的方法来处理。于是人们心里藏一个理想中的恋人的样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生活照样要继续,应该结婚的时候结婚,然后生孩子。我知道在很多男人的心里有一种奔女情节,就是他知道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总是有一个女人排山倒海只为他而来,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很多钱,并且长得很普通,但就是有这样一个人,放弃了所有的顾虑就是为了向他靠近。那个向他而来的人即使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到他的身边,他也知道她正在路上,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我对于他的言论大致是同意的,我想每个人确实在等待爱情,但是又都知道未必会有爱情到来。对于这样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像他这样归纳出来。
“我们是很实际的,宁愿得到一个实际的女人,也比等待某一个未知的女人强,难道你愿意等一个也许永远都等不到的女人吗?”我问他。
“我知道人类的想法,所以很多时候是在等待与妥协,在一件事情没有最好的结果之前,人必须做出一个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哪怕这个结果对于他来讲还不能马上接受,他还需要一些时间自己说服自己,或者由他人说服自己。在很多时候人们相信外人的看法,因为他认为在事情还没有结果之前,自己是糊涂的。人能够这样想也好,一件事情是多面的,一方面是好的结果,在另外一个方面可能是差的,当人决定好了某种选择,就可以了。起码在他认为是好的,他就有一种安定感。”
我有些惊讶,像他这样的人,社会阅历不深,却像一个老练沉稳的中年人。
此时阳光已经从一幢楼房的墙头钻出来,卡在与另外一幢楼的中间地带,于是照到我们这里的光的一股被刀削过似的,狭长的,这光照着我的左半边脸,也照着对面男孩子的右半边脸。我想这个人平常一定常在思考,在我们把时间用在打牌,或是玩麻将时,他在想着很多问题。
“可是你要知道,人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很多事情是值得去做的。并不是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生活一直是这样实际,我们除了要叫自己不饿着之外,还要学习很多知识,还要发展事业。我们是为了某种欲望活着,有欲望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情,欲望来的时候就像火一样,没法阻挡,就某些方面来讲,有了欲望才使人类进步。”我提醒他。
“确实如你所说,我知道人类满足欲望之后有一种成就感,心理上会满足。人类抓住金钱、名声等,这些东西成了人在茫茫大海中的竹筏,帮他们从此岸渡到彼岸。如果这些成了一种主要追求的事物,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可以去追求的了,在我们周围很多人不知道应该找什么,也许欲望的化身——物质是一种最可以被找到的,也是最容易被作为标记的东西,于是,信仰就成了对于金钱、资本的追求。在这里,信仰的神性已经完全去掉,信仰在心头的那些光芒也完全消失了。这样想起来,人类几乎像一种软体动物一样,没有什么在支撑着,因为他们失去金钱,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见他的目光望着远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有一对年轻的恋人,年纪在二十岁出头一些,看得出来他们是从外地进入这个城市的。那个女孩子的脸是红黑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辫,细碎的头发盖住了女孩子的半边脸,她就用没有盖住的另外一半脸看着男孩子。男孩子也是生着一张纯朴的脸孔,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我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光似乎并不在那两个人身上,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又被他眸子里的那点亮光惊了一下。
“人类确实有很多问题,比如你所说的对于金钱的喜好、贪婪的个性等,但是想一想,难道不是某种欲望让人类文明进步吗?我想任何时代、任何人心里都有贪欲,是这样的想法在促进我们的社会向前发展,虽然这样的进步在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丑陋、不道德。”我又提醒他。
“我想人类总是要被眼前的事情迷惑,虽然有一个隐约的目的,但是他们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总体上来说,人类追求着比现状更好的东西,现状并不是他们所要的全部。人类有知识、艺术,还有我们刚才说到的爱情,本来几乎是一个很完整的场所——可以放置不安的灵魂。可事情不全是这样的,在我看来人类还没有走得很远,问题比我们想到的要多。这些不安的灵魂像一股股没有方向的风,使地球也变得有些不安定。人需要救治,某些时候他们以为自己很正常,有的人被救好了又会经常犯病,就这样来回游荡。我了解这些不安的灵魂。”
天已经有些暗了,但是我不想作什么暗示让他结束我们之间的谈话。
我们周围开始凉起来了,他拉起外衣领子,继续说:
总是有那些美好的事情,引诱人类继续活下去,人类的本性是好生的,总是希望平安无祸地生活着。有这样的话:乱离人不及太平犬。是这样说的吧?人们哪怕活得很卑微,头颅已经低得快着地,也叫自己活下去,人类有这样的韧劲,所以人能在这样孤单的星球中这么长久地生存着。既然已经造就了一个适合人类生活的有氧气、阳光和水的空间,可人总是在无形中感受到生命给自己的压力。生命很幸运地来到地球,有时候觉得人并没有那种愉快感受,他们只有一种被出生的感觉。你看,我是说人类是被迫来到地球的,没有谁和他们说过他们要来的是这样一个地方,他们到自己能够感知的时候,只能按照生命应该有的程序行进,出生、成长、结婚、生孩子、养孩子、死去,除了把这些生物本来应该做的事情做好之外,人们还要照顾自己的灵魂。每个人的灵魂都由自己保管着,但是人总是对此无奈,因为灵魂要经常感受到自我的不安定感,人可以和家人在一起生活,但灵魂一直单独处着。也许有些人能够感受到这个孤单的灵魂,有的人干脆不去想这些,他们沉醉在世间的外在事物中,比如打麻将、寻找性刺激、没完没了地看电视、玩游戏等,在这里忘记掉了自己是谁。这时候,灵魂已经被逼到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几乎看不见了。
另外,人类一直存在对死亡的矛盾心理。人是要死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人类又总是赞美世间的美好,赞美山川、花朵、亲情、爱情,须知这一切,在死亡到来之时,人类要完全放弃。这样一来,这些赞美就像是讽刺。在这里人类表露出两种态度,不这样做不行。死亡在人类出生的时候跟着,随时随地要收回人的生命,任何人——这个作为生物的人无法躲开,即使身上罩了十层的盔甲,死也会不容置疑地把这人拉走。所以人一般是不喜欢说死——以及和死有关的一切话题,起码在这个国家里,政治家、老百姓不想谈论死亡。我想,这问题很值得说,因为只有谈到死,才能在已经存在的这段时间里更好地生。但是现在事情全不是这样。
“你看,天也暗了,其实死亡就像黑夜一样是一件自然而然要到来的事情,人尽可以怀着一种自然的心境,在死亡没有到来的时候,去过在这世上难得的人生。你说不是吗?”
我对他越发好奇了,问他:
“你是在这个城市生活着的吗?还是偶尔路过这里?”
“哈哈,我应该算一个过客。我只是我,一个在你眼前说话的人,我还不能完全地说出我的身份,你当我是一个特别的人就行。”
“好吧,你是一个特别的人。”
“我来到这里,这个城市,我怀着一种探究人群的想法来到这里,大家对我很好,今天上午,有一个小女孩把她在玩的木玩偶给了我,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人类的一种没有任何功利的想法,她只是觉得我对她友好,她就把它给了我。在这里我看到了人类的灵光,细小、微弱,也很广大。”
他从右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玩偶,木偶有五厘米高,雕了一个圆圆的头、两只手和下部宽宽的衣服下摆,全身墨绿色,领子上有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这个玩偶可以捏在手里而不被外人察觉。他把玩偶摊在手心,递给我。
“我不想带走它,我在心里记着这个玩偶的样子就可以了,你留着它。”
风越来越紧,我握着玩偶的手冰凉。他向我告辞:
“我要走了,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也许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但我随时会想起,某一年的某一天我曾经和一个人聊过。在以后的某一个时刻,你想着我的时候,可能也正是我在想你的时候。”
我同意他的想法,可我觉得如果这样和他分开有些可惜,他能够这样清晰地分析事物,有这样清澈的灵魂的朋友我不容易遇到。然而我不能说什么挽留的话,他已经明白地告诉我,他要走了。
傍晚的灰暗雾气在我们身边越来越浓,我们分开了。我们是背向而行,我往我的住处,他去他的来处。路上的灯已经亮了,我回头看,背后有几个人影,我已经分不清哪个背影是他了。
到了住处我有些迷糊,下午的一场谈话像一场梦,有些不真实但又印象深刻,我既不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他留给我的玩偶被我珍藏起来,作为我们曾经见面的证据。在我心里还有一个隐约的想法,我们似乎还能见面,但对于这个想法我不能很确切地知道。
第二年夏天,那是一个周末,我和同事去了城市的远郊——一个叫郭巨的码头,这个码头只运送去普陀山朝拜的香客,尤其是观音菩萨的生日、成道日,码头上总是人山人海。
很多人去这个码头吃海鲜,那里是这个城市离海最近的地方,车子从市区出去只需两个小时。到达时,天已经暗了,那些小饭店规模都不大,只是在公路边立着三四间简易的平房,在门口接了一个白炽灯,告诉路人这里是一个饭店。
我们在其中一个饭店门口停下,下了汽车,我看见了漫天的星光,我忽然想起了前一年见到的那个年轻人,想到他所说过的话。星星无比明亮,我待在城市里,很久没有见到这些亮光,它好像是人的眼睛,我想那个年轻人亮亮的眼睛。他现在在哪里?
我们点了几个时鲜的海货,一落座就说笑开了,我们喝了不少啤酒,在话题中少不了女孩子。有一个同事兴致很高,又向饭店要了两瓶白酒。继续说着,喝着,那一天我喝醉了。
等我醒来,是第二天早上,我已经躺在住处,头痛欲裂。我忘记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谁送我回来的等等有关细节。我又想到了那个年轻人,也许这些天他也在想着我们之间那次短暂的谈话,我想起他曾经说过:“你想我的时候正是我想你的时候。”
二楼的老太太在和楼下的人说话,声音从窗口飘进来,他们聊着最近的小菜价格,以及要去某个地方旅游的事。对于老太太来说,老头离开后,生活依旧要继续。
我想,我也是一样,过往的事情只是流水,它们从现实中流过,而生活每一天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