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这一年,在中国历史上,是天翻地覆的划时代的一年。在这一年里,彻底推翻了在大陆的蒋家王朝,建立了新中国。对蒋介石本人来说,从1949年元旦他发表文告,然后回家乡奉化,退居幕后指挥;一直到12月,他被彻底赶出大陆,连头到尾正好是一年!这一年365天里,他哪一天不在火山口、地震圈里过日子?真是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他几乎每一天都是在那样的心惊肉跳中打发日子。
现在,已是1950年1月,新的一年开始了。按时令,大陆上还是山寒水冰的冬天,但在台北草山,已透出缕缕春意,亚热带乔木的枝头已有春的胎动。不过气候还是春寒料峭,使人感到一阵阵的冷意。
蒋介石住在草山别墅,更有一种形影孤寒之感,身上感到彻骨的冷,如住在南极洲的冰窖里一样。别墅的壁炉里生着熊熊的炭火,他还是把裘皮长袍裹得紧紧的,包着他那骨瘦形销的身子。
自从12月10日,他从成都仓皇飞出后,一路上凄凄惨惨,悲悲切切。他始终弄不明白:何以几十万大军,如冰山崩塌,如江河决堤,一下子稀里哗啦倒了下来,难道真有命运、天意?否则为什么几百万大军,像是鬼使神差似的,死的死、败的败、逃的逃、倒戈的倒戈呢?1949年,真是晦气星高照的一年呵!
自古说:“得民心者昌,失民心者亡。”“民心”这两个字,在平时似乎看不见、摸不着,不如枪炮,也不如金银,乌黑黑、黄灿灿,可是一到关键时刻,民心、军心都显示出来了,起了决定性作用,什么金子银子,什么枪炮、弹药,都不在话下,顷刻间都能分崩离析、土崩瓦解……经过这一年,蒋介石尽管不愿意,是否多少也领悟到:什么国运,什么天意,主要还是民心啊!顺潮流者昌,逆潮流者亡,诚者斯言。
1月5日晚,顾祝同带着刚从云南飞来的陆军总司令部参谋长汤尧、二十六军军长余程万和第八军军长李弥,到草山晋见蒋介石。
卢汉起义后,汤尧指挥部队进攻过昆明。所以现在一见面,蒋介石就着意把汤尧夸奖了一番:
“好!你的行动,证明你不愧为党国柱石。这次没有攻下昆明也好,留一点人情余地,将来还可以利用。”
蒋介石说完,又扫了余程万和李弥一眼,突然大喝:
“你们两个真混蛋!余程万,我问你,卢汉给你多少钱?啊?”余程万呆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
“四万元银洋。”
“好呵,”蒋介石冷笑一声说,“我给了卢汉很多钱,他为什么只给你这么一点呢?我知道卢汉终究要谋反的,你多拿他几个钱也好。”
蒋介石知道余程万的军队还在云南,不能责之过苛。像在四川那样,12月6日,他叫陶希圣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成都的报纸上,公开责备罗广文失职,以致川东被突破,此事要严办。结果逼得罗广文叛变了。教训哪!非常时期,对在外带兵之将,要又打又拉,不可逼之太甚。
1月6日晚,逃到了台北的白崇禧,在元山饭店约汤尧谈话,作陪的还有李品仙。
他们一边吃饭,白崇禧一边对汤尧说:
“可惜哟,你们这次没有捉住卢汉。蒋先生接见你,叫你干什么?”
“总裁要我去兼第八兵团司令,死守云南。”汤尧回答。
“好极啦!赶快去干。”白崇禧趁着酒劲,一拍桌子说,“不是今天这个局面,连一个连排长也轮不到你,兵权只许可他的徒子徒孙掌握。”
白崇禧今晚似乎很激动,又喝了一口酒说:
“可是你,一隅之地,一个兵团,怎么抵挡得住共产党呢,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兄,最好还是到安南去,暂且屈居一下,保存实力,以待第三次大战起来……”
“这样,行吗?”汤尧有些把握不定地问。
“有什么不行?”白崇禧很不耐烦地说,“你们有着现成的军队,就有了前途。外交方面我已办好,你去享现成的不好吗?”
汤尧早知道白崇禧有投靠保大的图谋,也就顺口问他关于越南的情况。
白崇禧简单地介绍了越南方面的情况,接着说:
“明天就派鹤龄去越南。你到了越南,就找鹤龄接头就是。”
但是,汤尧、李弥飞到云南后,不久全部完蛋,汤尧被解放军活捉了。
蒋介石知道:在西康的胡宗南残部由于云南卢汉的起义,退路被截断了。随着成都在去年12月底的解放,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罗广文、陈克非等部起义后与中国人民解放军会合后,正挥师西进,胡宗南残部正处于前有追兵、后无退路的情况。
3月初,他派顾祝同和蒋经国飞到西昌,召开在大陆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蒋介石自己是再也不敢飞到大陆去了。他怕这次去了再也回不来。不要说“西安事变”,就是想想刘文辉、邓锡侯,想想卢汉的情况,也委实有些后怕。所以这次派蒋经国,也是极为秘密的。
顾祝同和蒋经国飞到西昌的第一天,只有胡宗南少数几个人知道。胡宗南让蒋经国住在邛海新村的胡宗南临时官邸。
1949年12月10日,蒋介石从成都悄悄飞走后,胡宗南曾经对部下很气愤地说过:
“总裁要我们不成功便成仁,他却先走了,我们只好在成都同归于尽吧!”
12月19日,人民解放军的前锋,南面攻到新津河对岸,东面攻到简阳,北面攻占绵阳,正向广汉挺进。
胡宗南急了,决定突围逃向西昌,拍电报向蒋介石请示。
蒋介石复电:同意胡宗南率部突围,并且派20架运输机运载逃西昌的人员。
这20架飞机是从海口三亚机场调来的。原定直飞西昌双流机场,后来因气候不好,改飞海口,这样才把胡宗南接到了海南岛。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胡宗南的行踪确实秘密极了,连台湾方面都不知道。
蒋介石在台湾得不到胡宗南的消息,急了,连忙派飞机四处寻找,最后总算在海南岛三亚机场找到了胡宗南。
蒋介石很生气,本来要定胡宗南擅自脱离部队之罪,后经顾祝同说情,才叫胡宗南立即飞往西昌,戴罪立功。
12月18日,胡宗南率领一些人,分乘十架运输机,从海口飞到了西昌,下榻在邛海边上。
邛海位于西昌城东北角,距城有十多里,水面有五百多亩地宽,风景非常优美,有点像昆明的滇池,邛海新村就建在邛海的正北面。村西北是西昌技术专科学校,村东南是庐山,有古庙层楼,古树参天,曲径通幽,风景宜人。
这个新村原是蒋介石在西昌的行辕,是1938年至1940年间建筑的,都是平房,散筑在山的半坡上,有一两百间房子。这次,蒋经国就住在他老子过去住过的房子里。
1949年12月29日,蒋介石曾从台湾给胡宗南发来一个十万火急的电令:一是要固守西昌三个月,等候国际形势的变化;二是收拾川西的突围部队,重整队伍,与共军决战。
胡宗南唉声叹气地同几个幕僚人员分析了一下,认为:
一、看不出美国打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迹象,第七舰队到了台湾海峡,这是防卫,并不是打大战;
二、在大陆的国军基本上都已瓦解,只有自己收罗起来的几千人,虽还有云南李弥的两个军,也根本守不住;
三、西昌是个彝族区,汉人很少,诸葛亮对孟获七擒七纵,首先要有威,才能镇服他们。
“我们现在威是没有了,他们反而要收拾我们的……”
胡宗南心灰意冷地想,只好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
秘密的军事会议足足开了七天。顾祝同、蒋经国传达了蒋介石的指示。李弥、余程万也从云南飞来参加。
胡宗南在会上说:“根据侦察情况,共军正准备从金沙江、大渡河南北两路夹攻西昌。西昌不能久守,但是撤到滇西去又迟了两三个月时间,是否能如我们所愿,也很成问题。”
李弥和余程万也在会上说:
“卢汉只在昆明城内,共军也还没有到滇西……”
他们两人向蒋经国、顾祝同担保:自己先带队伍到滇西,然后请胡司令长官再去。
会议开完,顾祝同、蒋经国、李弥和余程万准备一齐飞到云南蒙自机场执行调部队到滇西的计划。
他们四人坐上飞机正要起飞,突然,胡宗南派人骑了摩托车急驰而来。来人递上一份电报,是在蒙自机场的飞机上发出的。电报上说:
“蒙自机场官兵已哗变投共……”
顿时,顾祝同、蒋经国的脸都白了,一下没有了主意。正在这时,胡宗南也坐着车赶到,气急败坏地说:
“两位下机商量一下再走吧。”
“改飞海口吧。”蒋经国对驾驶员说,“如气候不好,可直飞河内再转台湾。”
蒋经国急于想走,他怕西昌机场也会发生蒙自机场那样的哗变,到那时就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