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市郊枣岚垭一带树起了密密麻麻的电线杆、天线,比山头的树木还显眼。这儿,日日夜夜传出嘀嘀嗒嗒的电波声。四周电网密布,行人到这儿望而生畏,个个却步,都知道这儿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住所。
原来,这时候的国民党中统局已改为内政部调查局(简称内调局),从广州撤到重庆,在枣岚垭设立了电台,与西北、西南各省联系。
中统从西北、西南各省发来的情报,电台抄收后,由内调局直接交给杨森,再由杨森每天送到南岸黄山官邸,专呈蒋介石阅示。
这一段时间,不少从东北、华北战场败退、逃窜回来的残兵败将,纷纷出潼关、过西安,往长城之外、塞外边陲逃遁。他们以为塞外荒漠之地,共产党鞭长莫及,追兵无法到达,恐眼前没有精力顾及,可以逍遥几年。
这样,就成立了一个“绥远党政军联合指导委员会”,主任是张庆恩。张庆恩逃到包头后,网罗了已经解体的军统、中统、省党部骨干分子,组成了一个特务组织,不断向重庆内调局发报。所以枣岚垭这会儿从绥远来的电报特别多。
当时绥远是董其武的势力,雄踞一方,很有影响。
蒋介石对董其武是很重视的。他虽离开东南大陆,但对远在西北的董其武还是念念不忘的。
7月中旬,他在广州时就派了军令部长徐永昌、空军司令王叔铭,乘了专机飞赴陕坝(现为杭锦后旗),要董其武由归绥赴陕坝商谈绥远问题,引诱董其武将部队拉到陕坝,背靠宁夏同共军抗衡。
董其武没有明确表态,当时他已与傅作义将军联系,准备走傅作义的光明之路——和平起义。
傅作义已受中国共产党中央的委托,带着商谈和平起义的有关条件,到归绥去会见董其武。
这一情报被张庆恩他们获悉,一时震惊异常,就连连向重庆方面发加急电报:
“董其武不稳。”
“董其武准备和平起义。”
“傅作义已带中共条件前去包头。”
“傅作义已秘密到达绥远。”
“傅作义正与董其武谈判研究和平起义条件。”
电报如雪片般飞来,报送到蒋介石处。蒋介石时刻追问绥远那边发生的新情况,十分迫切。
每天,由杨森带了内调局的“情报汇编”“每日情报”,来到江对岸的黄山官邸。蒋介石一边看,一边说:
“嗯,好,好!以后情报来了,要及时送来……”
“是,是!”杨森听了,心里一阵高兴,连连答应。
“嗯,你关照张庆恩、傅宜生去绥后的动态,要随时报渝……”
说着,蒋介石立刻拿起笔,亲自起草了一份电稿。他写好后,又圈改了几个字。电报是发给傅作义的,电文如下:
宜生吾兄:得知兄已出虎口到达包头,吾甚为慰。共产党历来奸诈,阴谋多端,很多同志遭其杀害。我对彼险诈深有体会,谅兄亦知之甚深。前次北平事件,已成过去,希兄痛定思痛,勿再上其圈套,否则追悔莫及。现吾在重庆,正研反攻大计,希兄接电即来重庆。我当派机前往迎接,并准备委以重任,共谋党国的复兴。并望转知其武,一道随机来渝,共研大计。
写到这里,蒋介石又添加了几句:
你此次回绥远,如同吾当年“西安事变”后回南京,一念之差铸成今日危亡之大错。兄要接受吾之教训,不要自误误国,又误部下。中正亲笔。
蒋介石写好后,也不叫曹圣芬另抄了,随手折好,放入电报信封,也不封口,交给杨森,说:
“快发出去,如有消息,立即用电话报告。”
“是。”杨森恭恭敬敬地把电报放入皮包,敬了个礼。
待杨森退出,蒋介石又立刻召见毛人凤,问道:
“傅宜生已经到了绥远,你知道吗?”
毛人凤说:“刚刚知道。”
“你们在绥远还有什么人?”蒋介石阴沉地问。
“还有赵思武秘密留在董其武的部队里。”
蒋介石“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下,狠狠地说:
“傅宜生认贼作父,拱手出卖华北。他这次潜赴绥远,企图鼓动部队降共。你命令赵思武就地把他干掉,事成之后,可以给予重赏。”
毛人凤说:“遵命。”
第二天,杨森来报告蒋介石:
“绥远张庆恩来电,信已交到傅作义手中,但傅未表示任何态度。”
“混蛋!这个傅宜生,可杀!”蒋介石大为震怒,连连叫喊。
又过了一天,杨森带了张庆恩匆匆赶到黄山官邸,晋谒蒋介石。
“报告委座,张庆恩刚从绥远飞抵重庆。”
“哦,哦,”蒋介石急不可耐地问,“绥远方面,傅作义和董其武怎么样了?”
“报告委座,”张庆恩哭丧着脸说,“董其武决心投共,我只好飞回,否则……”
蒋介石听了,颓然倒在椅子上,他不明白董其武为什么要这样做。记得今年(1949年)7月,徐永昌、王叔铭飞回广州,向蒋介石汇报和董其武接触的情况之后,蒋介石曾批准送去1900两黄金,还晋升董其武为西北军政长官,送去了委任状。可是时隔不久,现在董其武竟然听信傅作义的游说,要投向共产党方面去,这又是为什么呢?蒋介石实在想不通。
“你说说傅作义看到我给他的电报后,态度怎么样?”蒋介石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张庆恩,那神态显得有点神经质。
“我……我可以直说吗?”张庆恩胆怯地问。
“你照直说好了。”蒋介石一挥手。
“傅作义接到委座电报后,对徐永昌部长说:‘我一向为国家独立、民族复兴而奋斗。谁能救国救民我就跟谁干。蒋先生私心太重,全不顾国家民族,且手段毒辣。国民党政府丧尽民心,大势已去,无可挽回,我回去也无能为力。我劝你也不要回去了,你领导绥远起义吧。’”
“徐永昌怎么说?”蒋介石大睁着眼睛,急急追问。
“徐部长已飞回广州去了。”
蒋介石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了一声:“唉——”
面对这种分崩离析的局势,蒋介石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挥挥手让杨森和张庆恩去了。
这时,他一个人在黄山官邸的走廊上踱起步来,心中郁闷异常,肚子气鼓鼓的好像随时随地都要爆炸。
他环视嘉陵江北岸的山城重庆,回顾八年抗战的岁月,那时虽退居到这个“陪都”,但全民族义愤填膺,浴血奋战,在危难中这里仍充满着浩气,充满着希望,大家都确信,抗战自有胜利的一天!
可是现在呢,这种锐气一丝也没有了。一片萧杀之气,一片哀叹之声,官兵毫无斗志,都忙着出逃、亡命,作鸟兽散。
“我们不是败在共产党手里,是败在自己人手里!”蒋介石咬牙切齿地说,“这些人都不想跟共产党打了,把大片大片土地一下子都送给了他们……”
他气哟,恨哟,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毛人凤又匆匆赶来了,一进客厅就急急地说:
“报告委座,绥远董其武、邓宝珊叛变。赵思武未能完成任务。”
“我早知道了。”蒋介石厉声地对毛人凤说,“今天之失败,是由于过去杀人太少,把一些反对我们的人保留下来。这对我们太不利了。”
毛人凤嗫嚅地说:“请示委座,杨虎城是否马上解送到台湾去?”
蒋介石铁青着脸,咬咬牙说:“留了他做什么?早就该杀了!”
说了这句话后,蒋介石又放低声音,叮嘱毛人凤:
“把杨虎城从息烽押解回来,要哄骗他,不能让他察觉我们是要处决他。你要想法秘密进行,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
“是。”毛人凤应了一声,又问,“委座,那白公馆和渣滓洞内关押的400多名罪犯怎么办?”
蒋介石一挥手说:“我们过去那样有势力的时候,这些人都不肯投降;今天我们到处打败仗,他们还会转变过来吗?干脆一起干掉!”
毛人凤就是这样秉承蒋介石的旨意,在蒋家王朝行将灭亡的前夕,开展了一场惨绝人寰的重庆大屠杀。
他们先是把杨虎城一家及其秘书宋绮云全家从贵州息烽集中营骗到重庆。当杨虎城将军一行来到中美合作所的白公馆松林坡时,突然从汽车近旁窜出几个早已埋伏好的特务,向刚登上白公馆斜坡台阶的杨虎城将军刺去……
这时,两个八九岁的小孩,眼见自己的父母被杀,吓得彼此相抱大哭,抖个不停。这时,特务刽子手拿着刚从他们父母身上拔出的利刃,又向孩子走去。两个孩子吓得大哭,连忙跪了下来,举着小手求饶。而灭绝人性的刽子手却一刀刺进了一个孩子的胸膛;另一个上去抱住,也被一刀刺死。当时,宋绮云夫人身中数刀尚未断气,眼见孩子也惨遭杀害,禁不住流下血泪……
事后,杨虎城将军的尸体被埋在斜坡的花坛里,孩子的尸体被埋在汽车间的地下。直到解放后才取出遗骸,那杀害杨虎城将军的凶手杨再兴,也被追捕及镇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