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远辞去副秘书长职务,不动声色地去香港,是他对当时的局势洞若观火,有了透彻的了解,才作出这个明智的抉择的。
程思远是李宗仁的智囊人物,他对李宗仁出任代总统的前前后后无不清清楚楚,在他临行之际,过去的一件件、一桩桩事,都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今年年初那个深夜,李宗仁正在南京傅厚岗官邸洗澡换衣,准备上床休息,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李宗仁心头一愣,浑身紧张起来,“进来!”
“是我。”走进来的是私人秘书,他神色不安地说,“总统,不好了,南京城空了一半了。”
“什么?什么?”李宗仁一时摸不着头脑,连声问。
“孙科院长带着行政院人马已迁往广州。”秘书气急败坏地报告说,“陈立夫,说是去上海,其实是去了溪口……其他像谷正纲、戴传贤、于右任等人也都到广州去了……”
李宗仁听了,头脑“嗡”的一声,眼前直冒金星,差点倒在床上,也不知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刚才洗澡时被热气闷了一下,他感到浑身软瘫,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挥挥手,无力地说:“我知道了。”
孙科他们要把行政院迁往广州,他事先是坚决不同意的。他想我这个代总统不同意,你孙科一伙总不能硬来吧,没想到那个老CC头子陈立夫,再加上新CC头子谷正纲却在暗地里唆使孙科,大做手脚。
堂堂一个总统府设在南京,而行政院却迁往广州,国将不国,成何体统?这叫他这个代总统的面子往哪儿搁,他又将如何向国人交待?这不是存心出他这位代总统的洋相吗?尤其是被共产党知道了,抓住这点做文章,更使他这个代总统有口难辩,羞愧难当了。
果然,没有几天,中共的新华社电台发表广播文告:责问国民党政府,李宗仁在南京,而孙科却去了广州。和谈,和谈,和谁去谈哟?
李宗仁感到又气又恼,慌忙打电话到奉化溪口,同蒋介石直接通话。他在电话里语气非常坚决地说:
“行政院非立即迁回南京不可!望蒋先生从大局着想,请哲生回南京来,共维时艰……”
他一面又给广州的孙科打了电话,希望他把行政院迁回南京。同时又派代表南下劝说孙科能识大体、顾大局,不要轻信别人的话,上了人家的当。蒋介石在电话里“嗯嗯、哼哼”地对李宗仁表面应付了一番,心里却另有打算,他深知孙科的个性,知道他耳根子软,没多少主见,是出名的孙空炮。蒋介石就暗地里叫陈立夫火速飞往广州,做孙科的工作,把他稳住在广州。这样李宗仁鞭长莫及,只好望断南天了。
陈立夫飞临广州,来到行政院临时办公的地址,见到了孙科。
“哈哈,什么风把您老兄吹到广州来了?”孙科一见面就打哈哈。
陈立夫却开门见山,一本正经地说:
“我这次是奉总裁的命令到广州来的。我这次来希望有助于行政院工作。总裁要我转告你一句话:留在广州好了,他支持你。”
孙科听陈立夫传达蒋介石这样的意见,喜出望外,心里踏实多了,这样他就更有恃无恐,李宗仁也奈何他不得了,他可以对李宗仁不予理睬。
当晚,他就在广州酒家设宴招待陈立夫。出席作陪的除孙科的心腹外,尚有陈英士的儿子陈尉夫,他是陈立夫的堂兄弟。
这样,陈立夫就和陈尉夫一起住在广州交通银行的公寓里。表面上,他们堂兄弟俩在广州成天吃喝玩乐,不是上酒楼,就是进舞厅,显出“国难当头”时那种醉生梦死的派头。陈立夫甚至在公开场合对很多人宣称:
“现在,蒋总裁下野了,我的大权也交给蒋经国了,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啊,哈哈……”
其实背地里,陈立夫每隔两三天,就要同孙科会晤一次,交换南京方面的情况,研究对策。
海南“总督”陈济棠听说陈立夫在广州,连忙从海南岛赶来,想和陈立夫商量去台湾的事。据说陈济棠为了讨好陈立夫,找了一位18岁的南粤靓女来服侍陈立夫。陈济棠知道陈立夫是蒋介石身边的要人,他说的话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广州这边,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策划;南京方面,只好干瞪眼,空着急罢了。
李宗仁一派见广州按兵不动,杳无讯息,知道把行政院迁回南京已经无望了。他们当然不愿意这种分裂局面再维持下去,就拿出最后一手:决定立即在南京召开立法会议。作为代总统,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他们宣布了具体开会日期,并进行周密的商量,决定搞掉孙科,宣布把行政院迁往广州是非法的。
可是陈立夫是立法院副院长哟,要开立法会议,非得通过他不可。陈立夫一听说南京要开立法会议,就知道李宗仁他们要干什么,他就连忙暗地里把很多立法委员接到广州来,准备在广州开会。
孙科一看有陈立夫撑腰,态度就更强硬了,准备和李宗仁顶到底。
李宗仁没料到这一招:要开立法会议,可以在南京开,也可以在广州开,陈立夫这位立法院副院长完全可以提出开会地点的动议。
李宗仁没有办法,只好派张群去广州做说服工作。可是没用,孙科硬着脖子声气很粗。其他人也虚与周旋,有的干脆避而不见。
在这种情况下,李宗仁只好亲自带领甘介候、程思远等人飞往广州。堂堂代总统,却屈驾去广州向下属求恳。
到了广州,李宗仁把陈立夫撇在一边,径直找到孙科,把他紧紧抓住,又是召开紧急会议,又是当面深谈,他不怕摊底牌,直言不讳地告诉孙科:
“现在华盛顿支持的是南京,不是溪口,你懂吗?”
孙科装聋作哑地没有回答,装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李宗仁急了,话就说得更直白了:
“哲生兄,如果你不回去,在这即将和共产党和谈之际,立法院对行政院的误会,恐怕越来越深了。蒋先生的脾性,您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里,李宗仁故意不说下去了。他似乎在提醒孙科:万一真闹起来,矛盾一激化,蒋介石也下不了台。蒋介石为了挽回面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李宗仁在暗示孙科,千万别当“替罪羊”。
这一下,孙科慌了,一反常态,露出了懦弱本性,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说:
“那……怎么办?现在回去?”
李宗仁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故作矜持地说:
“如果你以党国利益为重,现在迁回南京,我保你无事,你看怎么样?”
孙科挺不住了,精神上彻底垮了,连连说:
“好,好!我同意迁回南京,同意……”
孙科这样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大出陈立夫所料。他心想孙科再没主见,这几天自己对他做了那么多工作,孙科即使犹豫动摇,也会来找他商量一下。没想到孙科一下子就变卦,突然倒戈了。
当陈立夫获悉消息,已经晚了。他气急败坏地驱车直奔孙科在广州的官邸。一进门,劈头就问:
“你真的不理会总裁命令,要迁回南京?”
“我有什么法子呢?”孙科哭丧着脸说,“现在人家是代总统,他在台上……”
“你真糊涂透顶!你,你……”陈立夫气得差点骂出了“孬种”,“你知道你的背后谁在撑腰,啊,他李宗仁能和总裁比吗?你回南京,好,我看你将来怎么有颜面去见总裁?”
“总裁,他,他不想和谈,就不该下野。”孙科也不服气地回击了一句。“他下野了,我们没下野!”陈立夫仍是气势汹汹地说,“你明知我在广州给你撑腰,正在召集各地立委来广州开会,总裁的意思,我也同你说得明明白白。可你,一不和溪口商量,二不和我研究,就贸然同意回南京,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呀?”
孙科又像挨了当头一棒,顿时翻翻眼睛说不出话来。他自知弄糟了,只好委屈地说:
“你们一边主战一边主和,我夹在中间,难哇!请你告诉总裁,我回南京后立即辞职……”
“你!你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院长呵!”陈立夫气得一甩袖子,离开了孙科的官邸。
他见事情紧急,立即跑到交通银行给溪口挂长途电话,向蒋介石报告孙科倒戈的情况,并说孙科干不下去了,准备辞职。
蒋介石听到后,除了骂娘,还能说什么呢?
在行政院从广州迁回南京这件事上,李宗仁表面上似乎取得了胜利,但即使行政院迁回南京,也于事无补,无非装装门面,摆个空架子。此时的行政院,再也行使不了什么政治权力了。
不久以后,孙科果然提出辞呈,自动卸职,带着他那位情妇,到广州、香港等地过逍遥公的生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