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除陈仪外,陈诚、汤恩伯等一行人陪着蒋介石回奉化溪口。他们从笕桥机场起飞。
飞机越过钱塘江。一夜没有安寐的蒋介石,此时却有点昏昏欲睡了。时间才过去几个月,政局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
那是1948年8月上旬的一天。
地点:南京国防部大礼堂。
参加会议的除蒋介石外,还有何应钦、顾祝同、白崇禧、陈诚、关麟征、周至柔、王叔铭、桂永清、汤恩伯、范汉杰、杜聿明、宋希濂、黄维、李默庵、孙立人和刘峙的代表李树正、胡宗南的代表沈策,加上国防部、参谋部的一些主要厅长、署长等共120余人。
会议实际上开了7天。第一天,蒋介石神严词厉地致了开幕词:“我们的军事力量比对手强大十倍,为什么打不过对手呢?……你们这些高级军官大发接收财,骄奢淫逸,溺于酒色,致使将骄兵逸,纪律败坏,军无斗志。”他又气恼上来了,越说越激动,“如今对手的势力日益强大,如果再不觉悟,再不努力,到明年这个时候,能不能再在这里开会都成问题。万一共党控制了中国,则吾辈将无葬身之地!”他作了这番警告之后,就离开了会场。
但他派了一名侍从秘书到会,观察会场动静和记录每个人的发言内容。国防部长何应钦在作军事形势的报告时,毫无隐讳地说:“这几年,我们兵员的死伤、被俘、失踪,总数已超过三百万。损失步枪一百万支,轻重机枪七万挺,山炮野炮重炮一千余门,迫击炮一万五千余门,还有战车、装甲车、汽车以及大批通讯器材和大量弹药……”
事情非常明显,何应钦之所以这样说,目的是出陈诚的洋相。因为这两年来,军队是由陈诚指挥的,他何应钦不负失败的责任。此外,对1944年蒋介石和陈诚迫使他交出军政部长职务一事,他至今耿耿于怀。
何应钦的话,像投石湖心,激起层层水波。
有人沮丧地说:“过去在江西时,共产党只那么一点兵力,还解决不了他们,现在他们的力量这么大了,这个仗怎么打下去?”
有的埋怨:“陈辞修(陈诚)不能辞其咎!这个仗是他极力主张打的,他胡吹什么3个月、5个月歼灭对方主力。现在呢,一败涂地,他应负完全责任!”
宋希濂冷冷地说:“我这次由新疆来南京,路过兰州、西安、武汉,见过不少军官,他们都说这仗很难打,部队普遍有厌战情绪。”接着还说,“现在几百万元钞票,抵不上从前的一元钱;物价直线上涨,老百姓叫苦连天,人心惶惶。如果不稳定物价,人心更加不可收拾。”
会场上一片沉默。
宋希濂沉着脸继续说:“士兵们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精神萎靡,许多下级军官的饷银,维持不了其家属的最低限度生活,自杀者有之,卖淫者有之,弃儿鬻女者有之。总统说,政府还有9亿元美金,我建议,自本月起,所有官兵伙食费一律改发现洋,每人每月三元,将校尉级薪金也改发现洋,每人每月5元到30元。”
宋希濂的这个建议,孙立人、黄百韬等表示赞同。
侍从秘书把一份份报告递到蒋介石的手中。他脸色阴沉,不断地在室内踱来踱去。
他换去便服,穿上军装。军装上佩着两枚勋章,一枚是他自己颁发给自己的最高勋章,另一枚是杜鲁门赠给他的。他来到会场,步上讲台。他用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然后缓缓地说:
“我自黄埔建军二十多年以来,历尽艰难险阻,但在袍泽们大无畏的精神和百折不回的决心下,坚持奋斗,终能化险为夷,渡过种种难关。近两年来,在军事上遭受挫折,乃是不容讳言之事实。然今之最要者,乃同心同德,共济时艰,抱定有我无敌之决心,激励士气,共挽危局,切勿相互埋怨,相互倾轧。”说到这里,他向坐在一旁的何应钦瞪了一眼,何应钦却若无其事地坐着。蒋介石继续说:“尤其是我们这些高级负责人,处在危疑震撼之际,更应力持镇静,绝不可有丝毫悲观失败之情绪和论调,以免影响士气。对共产党之斗争,除军事外,尚有政治、经济、文化、宣传各个方面之斗争。而最重要者,乃哲学之斗争。”
众人愕然。此时此刻,老头子怎么忽然讲起哲学斗争来了?
“就总的力量来说,我们仍比共产党大许多倍,没有任何悲观失望的理由。‘破山中之贼易,去心中之贼难’,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打破害怕共军的心理。曾文正公昔曾数度濒于危难,但他坚持到底,终于克敌制胜,削平长毛,转危为安。凡我忠贞之士,务须一心一德,矢勤矢勇,担负起削平大难、挽救国家民族之重责。”
这次军事会议虽甚严肃,但与会者无不有某种悲凉之感。会议结束的时候,蒋介石命令杜聿明任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一个兵团的司令;派黄维去信阳编组一个兵团,防止共军进犯武汉;又调宋希濂任华中“剿总”副总司令兼一个兵团司令职务,防止共军进入川湘。他当面嘱咐杜聿明道:“徐州乃首都之门户,形势险要,我们有重兵驻防,料想共军不至轻举妄动,贸然渡江。望你好自为之。”
尽管蒋介石向这些将领打了一通气,软硬兼施,要他们立即走马上任,但他们仍然偕妻携子,盘桓于上海、杭州之间。直到8月上旬,宋希濂、黄维等人还流连在西子湖畔。蒋介石闻讯大为恼火。他把这些将领找来,严厉地责问:“为什么还没有去?明天立刻去!”当这些将领们诺诺连声地走了之后,蒋介石还不放心,他怒气冲冲地对军务局长俞济时说:“你明天就派飞机把他们送走。”
“总裁,栎社机场到了。”
不知是谁在告诉他,蒋介石从迷糊中醒来。
飞机徐徐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