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
午后,气温回升,而吹来的风依然是那么寒冷,在奥塞博物馆门口排队,就像在家乡买春运火车票。奥塞博物馆广场不大,比卢浮宫广场狭小,广场人头攒动,更像家乡的火车站广场。
游巴黎,无论是进卢浮宫,还是登埃菲尔铁塔,均遇上排队,而那些地方排队均没奥塞排队的那种感觉。
我们先去卢浮宫,后去奥塞,时间相隔一天;卢浮宫坐落于塞纳河的右岸,奥塞坐落于塞纳河的左岸,隔河相望,为何感觉不一样呢?法国艺术作品陈列按年代划分,1848年以前的收藏在卢浮宫,1914年以后的收藏在玛黑区蓬皮杜中心,1848年至1914年的部分收藏在奥塞。由此,卢浮宫、奥塞博物馆与蓬皮杜中心被称为当代巴黎三大艺术圣殿。同样的艺术圣殿,为何给人以不同的感觉呢?难道是因奥塞博物馆的前身是一个火车站吗?
巴黎景区的排队,队形多为“S”形。通过三个弯曲,我们进入奥塞这座艺术殿堂,此刻的我真像刘姥姥进入大观园似的,除了惊愕,还是惊愕:这是火车站?
这里曾是奥赛火车站,亦称奥尔赛火车站。而我所在的奥赛博物馆,脚踩的地面原是铁轨,眼前笔直而狭窄的,游客在行走的通道原是列车行驶的轨道;我观赏的雕塑区块,其中一块原是机械变速控制区,1940年前,去法国西部抑或南部的列车从这里始发,来自那儿的列车亦在这里终止。
这里,是一块经历无数变迁的土地,这块土地上曾有行政法院与皇家审计院的建筑,可惜在18世纪的法国大革命战火中付之一炬。1898年,为迎接在巴黎举办的万国博览会,奥尔良铁路公司选定塞纳河左岸建造。在历经战火的废墟上建造火车站是好事,可人们又担忧新建火车站会影响塞纳河沿岸景观。奥尔良铁路公司邀请著名的维克多·拉鲁(Victor Laloux)建筑师设计了火车站。维克多·拉鲁是个木工的儿子,著名是因设计过图尔市政厅、圣马丁大教堂,还有美国驻法国使馆建筑,图尔火车站是奥赛火车站的“同父异母”兄弟,不知是图尔大,还是奥赛大?不知图尔火车站是否尚存世间?
大凡卓越人物都能站在今天预测明天、后天,甚至更远,想必拉鲁是卓越的设计师。拉鲁的卓著,在于其设计作品既具实用性,又具艺术性,且是经典的艺术性。1900年,火车站落成通车,那具有19世纪工业革命时期的建筑风格,与周边建筑浑然一体的奥赛自然是获得一片赞美。雄浑的长方建筑外形,镶嵌了巨大的镀金时钟,庄重的柱廊,精雕的神像,当时有位叫德塔伊的画家赞叹:这座车站多么像一个陈列艺术品的宫殿!
之后的奥赛火车站,每天迎送列车百余对,春去春回,如此的来来往往,热闹了40余年。而于1940年前后,奥赛火车站失去迎送列车的功能,渐显建站前的冷清,虽然1958年,有戴高乐将军在车站酒店的节日大厅宣布准备“担负起共和国的权力”的史记,又热闹了一番,顶多不过像一阵波澜,奥赛火车站热闹景象不再。
面对冷冷清清的建筑,曾有新潮的建筑师提议拆除奥赛火车站,盖一栋百米大厦。然而巴黎人没有这么做。富有历史情怀的巴黎人静静地等待,冷静地思考。寂静数十年后的1972年,巴黎人接纳了把火车站改建为博物馆的提议。
其实,改建一个博物馆要比新建一个博物馆困难得多。而对待城市的历史文化,巴黎人绝不是简单地以难易作为选择标准。之后的巴黎人用整整14年的时间,保护了这座具有19世纪工业革命时期建筑风格的奥赛火车站。14年,等得了吗?提议从文本变为实物,14年间,总统换了三茬,从蓬皮杜到德斯坦,又从德斯坦到密特朗,奥赛火车站的改建不曾因总统换届而改变,这个容易做吗?
奥赛火车站的改建大任落在意大利女设计师盖·奥朗蒂(Gae Aulenti)的肩上。奥朗蒂像原设计师拉鲁的弟子一样,竟如此一致地继承了拉鲁的设计理念,小心呵护着原有的车站风貌,在精心分割了原来的空旷大厅后,大胆地把原来的玻璃天篷改为展馆入口……在奥赛博物馆,我理解了何为传承,何为创新。传承不是简单的复制,创新更不是全盘的否定,只有理解前辈的艺术精神才能传承,传承前辈的艺术精神才是创新的基础。这一点巴黎人做到了,而且巴黎人做得十分出色。奥朗蒂不是巴黎人,而她亦做到了,奥朗蒂十分出色理解了巴黎人的传承与创新,继而以自己的传承与创新,让一座废弃47年的火车站华丽变身成一座艺术殿堂,时为1986年。
不知是因维克多·拉鲁的先知先觉,还是因德塔伊的预言;不知是因奥朗蒂的改建设计;不知是这些人的智慧,还是巴黎人的选择,奥赛博物馆现被誉为“欧洲最美的博物馆”,冯骥才先生称它是双重的博物馆:“这座博物馆你可以从头到尾参观两次。看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内容,受到的是完成不同的两种震动。”
我从一层走到二层,继上三层,蓦然回首,见西墙上悬挂的大圆钟,这不是火车站吗?
原来火车站可以这样改建。我想起家乡的火车站,比奥赛火车站晚建13年的宁波火车站,通车是在1913年,《宁波市志》记:1913年10月,宁波至上虞曹娥段铁路竣工通车,当时的宁波火车站就在大庆南路84号,此乃关于宁波近代工业文明史的唯一遗址。首个宁波火车站也曾与奥赛火车站一样,寂寞了数十年,然而却在我们的保护声中,以所谓的移地保护而拆迁,至今不见其保护的踪影。连自己都不爱的文化,怎能让他人来爱呢?我们现在像当年改造大寨田那般在改造我们的城市,改造我们的城镇,改造我们的乡村,还在乎一个火车站遗址吗?
我在奥赛博物馆,看原奥赛火车站的建筑遗迹,赏馆藏的艺术珍品。从二层右侧走廊,由东而西,我一一观赏陈列的雕像,在罗丹的《巴尔扎克》雕像前,有一对孩子趴在地上,像在临摹这尊雕像,我好奇蹲下看他或她所绘的画,纸上的画与雕像毫无关系,就是家乡幼儿园孩子们那样的随性涂鸦,而且他或她压根无视我的出现,依然专注于自己的涂鸦。原来法国人带孩子来这里不是让他们来学画的,而是从小养成孩子们走进博物馆的习惯。此景还是火车站中的景象吗?
我们安排了为期一周的巴黎游程,去一处划去一点,如果按冯骥才先生的看法,仅奥赛博物馆便要划去两点。一星期怎划得完哟?说实在的,在奥赛我无法精读,这不,导游耳麦已没有声音,提醒我们该离馆了。
归来抵“家”,我写下游奥赛火车站的感言:只有文化的自爱,才能显出文化的价值;只有文化的自重,才能显出文化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