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第一章 美人靠

　　如同小桥流水与青砖黛瓦，美人靠也是江南这本“词典”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名词。在水乡临河的廊棚下，在园林精致的亭台楼阁里，美人靠以它那道美丽的曲线，诠释着与众不同的婉约。

　　如果只用寻常的眼光来看美人靠，说白了只是一长溜供人歇息的靠椅罢了，但因为有了“美人”两字，这普通的椅子也有了几分令人遐想的余地。相传，它的来历还与古代美女西施有关。西施为实现勾践的复国大业，忍辱负重到了吴国，因思乡心切，她常站在高处向越国方向极目远眺。宠爱西施的吴王夫差，为了不让美人受累，命工匠设计出一种下设条凳，上连靠栏的长椅。从此，每当西施想家时，就可以在馆娃宫上舒适地凭栏远眺了。由于这种长椅的靠栏曲线优雅形似鹅颈，而西施又经常靠坐的缘故，因此称其为“美人靠”或“鹅颈椅”。

　　传说虽无确证，但美人靠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与女子的无奈和幽怨纠缠在一起。在封建社会里，富贵人家的闺中女子，为遵循所谓的妇道轻易不能外出，百无聊赖之际，只能坐在美人靠上遥望外面的世界，或窥视楼下迎来送往的应酬。西楼的月盈了又缺，东园的花开了又谢，春思缱绻中，她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闲凭玉栏思旧事，几回春暮泣残红”了。凭栏孤倚美人靠是旧时女子的无奈，却成了我们想象中的一道风景，这多少带有点凄美的味道。好在压抑人性的时代早已一去不返，美人靠也并不只出现在富贵人家的庭院里，倘若在一些古镇行走，不经意间就会发现它的存在。

　　在我所见过的美人靠中，印象最深的是位于永嘉岩头古村丽水街上的那段。记得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天正下着蒙蒙细雨，全长三百多米的丽水街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雨雾中，看上去就像一位轻纱拂面的少女。和西塘、枫泾等古镇的烟雨长廊一样，丽水街也是一条沿水而建的廊棚式建筑，行人到此既能遮阳避雨，又可驻足观景。尤其是临湖的那段美人靠，放眼望去，看似凌空而立，却无危险之虞；原木的本色和自然的纹理、简洁的构造和完美的造型，充分体现了中式建筑实用与美观的和谐统一。在过去很长一段岁月里，丽水街是通往周边县区的交通要道，经常有一队队破衣烂衫的担盐客经过，他们走累了，便在美人靠上坐下来，喝一捧清凉的湖水，咬两口干硬的麦饼，再美滋滋地抽袋旱烟，就是漫漫旅程中难得的享受了。如今，便捷的交通早已使丽水街的商道功能成为了历史，美人靠上坐着的也只是些慕名而来的游客，但它显示出来的古老与沧桑，却为楠溪江畔增添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与一些商业化的古镇或古村落相比，丽水街还是显得有点冷清。不过，清幽的环境总能使每颗浮躁的心找到几分安宁。正如廊柱上的对联所云：“萍水碧漾观鱼栏，柳浪翠泛闻莺廊”。在丽水街的美人靠上歇息，可不必像在苏州的园林或某个名人故居里那般拘谨。你可以找个偏僻的角落静静地发呆；也可以掐一朵野花碾碎了喂湖里的小鱼；甚至还可以脱了鞋靠在上面美美地打一会盹。当你从清梦中醒来，看远山含黛，近水微澜；听鸟鸣翠柳，游鱼唼喋，你的心也会随之柔软起来。等到夕阳西下，暮霭浓淡了远山近水，绵长的廊檐下就会亮起一排灯笼。此时的美人靠再也不是青山绿水中的一抹点缀，在红色的灯影与粼粼的波光相互辉映下，整段美人靠都荡漾在一个光与影的世界里。如此美妙的夜晚，即便一个人静坐于美人靠上，也一定会心醉神迷。

　　多少年来，美人靠就像一位如水般的江南女子，用她温婉的臂膀使无数个疲惫的身躯得到了暂且的倚靠，也让许多颗漂泊的心有了躲避风雨的良港。正如古诗《美人靠》所言：“曾经颦笑掩红尘，山水烟雨成背景。世间万物朝夕变，唯有古树忆佳人。”坐在斑驳的美人靠上，总会让人想起许多沉淀在时光里的往事，感慨那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日子。如果哪天你看到美人靠，一定要上去坐坐，千万别辜负了它——这个美丽的名字，这把浪漫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