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三关六码头,吃过奉化芋艿头。”可见芋艿在宁波人心中的地位是其他蔬菜不可相比的。芋艿口感软糯,且营养非常丰富,秋季气候干燥,来一盆芋艿老鸭汤,无论下酒过饭,绝对是道味美滋补的时令佳肴。除了做汤,芋艿还有许多种吃法,最常见的自然要数芋艿蘸虾子酱了,大鱼大肉之后吃上几只,那味道咸中带鲜,真是妙不可言。南宋著名诗人陆游平生尤其喜欢吃芋艿,曾作诗称赞“食常羹芋已忘肉,年迫盖棺犹爱书”“烹栗煨芋魁,味美敌熊蹯”,把芋艿写成比肉和熊掌还要味美,放翁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我对芋艿,有许多美好的记忆。小时候家住在城郊,东窗外就是广袤的田野。每当桃红柳绿的三四月份,村民们就会赶着牛,把预留的几亩地耙平,然后灌进水让泥土充分滋润,几天后,亮晶晶的水田就可以种芋艿苗了。芋艿苗是从去年收获的芋艿子中挑选的,储藏在田间的土坑里,上面还用稻草搭了一个“人”字形的草棚,芋种就在这温暖的环境里过冬并悄悄地发芽。小时候顽皮,捉迷藏时常一头钻进草棚里,被主人看到免不了一顿臭骂。芋艿从种植到收获大概要近半年时间,九月开始就可陆续采收了,大家分工合作,有的用镰刀割去粗枝大叶,有的把芋艿从湿泥中连根拔起,还有的跟在后面摘下芋头和芋子分别装进箩筐里,一切井然有序。过不了几天,曾经绿浪翻涌的芋田又还原了土地的本色,在季节的轮回里,静静地守候着下一次的播种与收获。
我家以前也种过芋艿,不过是种在自留地里的旱芋。旱芋又称为香芋,成熟时间比水芋稍晚,但无论芋头还是芋子,味道都要比水芋更为香糯。俗话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每到收获时节,我家的餐桌上总少不了一道香芋做的小菜,或蒸、或羹、或炒,妈妈总会变着法子让它变成美食。勤俭的妈妈还把芋艿粗长的枝梗洗净,抽掉外茎后切成十厘米长的小段,然后蒸一下放在臭卤甏里,就成了宁波三臭之一“臭芋艿蓊”。吃时浇上一些麻油,那种软塌塌、带有股异香的味道,绝对是开胃的“压饭榔头”。在物资贫乏的童年,芋艿还是我和妹妹常吃的“点心”。记得有一年冬夜,天下着大雪,我和妹妹早早地坐在被窝里看连环画。大概八点钟的时候,妈妈端来两碗刚出锅的烤香芋给我们吃。香芋很烫,但我和妹妹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两人耍杂技一样,一边不停地把香芋从左手扔到右手,一边“呼呼”地朝它吹着气,那幕有趣的情景,至今想来还不禁莞尔一笑。
爸妈都是经历过困难时期的人,他们对芋艿有着一种很深的情结。小时候每当我吃腻了芋艿开始抱怨的时候,爸爸总是说起他少年时的往事。那时,爸爸一家老少有六七口人,在最困难的那段日子,每天的食物除了米糠就是番薯藤,吃了不仅恶心,还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奶奶就是那时去世的,为了给三个幼小的孩子留口吃的,奶奶宁可自己少吃或者不吃。爸爸每次说起奶奶去世时瘦得不成样的身体,总是难过地说:“那时候有芋艿吃的话,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每次听到爸爸这番忆苦思甜的话,我就会默然地把芋艿送进嘴里。
今年夏天,我在阳台上的花盆里种了一株香芋,平时也不怎么去照料它,记得了浇些水,忘记了十天半月也不去理会,但它依然默默地生长着。与旁边的那些花相比,香芋无疑是最低微的,它没有疏影横斜的造型,更没有绚丽缤纷的色彩,但它以顽强的生命力,证明着自己的存在;用小伞一样的叶子,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禅语“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如果把眼前的芋叶想象为一个小小的世界,那么其上的一条条叶脉就是通向各个方向的道路。在那些道路上,我看到了自己童年的身影,还有前辈们撒下的一路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