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第十二章 后塘河那些往事

　　自古以来，宁波就有“三江六塘河、一湖居城中”的说法。其中，位于江东的后塘河起于大河头，流经张斌桥、下茅塘、盛垫桥、五乡碶，止于东吴镇；并连接三溪浦溪流，在五乡又与小浃江相连。漫长曲折的后塘河与前塘河、中塘河一样，是连接鄞东的三条重要河流，但从水上运输和人文历史方面看，后塘河比另两条塘河要胜出许多。

　　后塘河的兴起，与明州州治从小溪（今鄞江镇）搬到三江口有关。唐长庆元年（821）在三江口建城时，明州城区主要是现在的鼓楼一带。为了沟通广袤富饶的江东，只隔了两年，明州刺史应彪就在东渡门外的奉化江口，相当于现在江厦桥的位置，架设了“东津浮桥”（后向南移到今灵桥址）。东津浮桥的建成，使鄞东的海鲜、山货、农作物，可从后塘河畅通无阻地送到城里。选择后塘河作为重要的水道，一方面因为它起于江东大河头，那里最靠近市中心，商贸比较发达；另一方面，经过不断地开挖，后塘河最大通航吨位有20吨级，在东乡的前、中、后三条塘河中属第一。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突突”的船声淹没了两岸如潮的蛙鸣，许多运输船队就是通过后塘河，把无数吨的沙石、砖瓦、钢材等建筑材料运到城市里，为宁波的城市建设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还有来往于城乡之间的航船，从江东的杨柳道头上船可一直到达宝幢等地，成为连接城乡之间的纽带。

　　后塘河除了在水运方面的贡献，两岸的人文历史也非常丰富，值得我们骄傲。东津浮桥的建成，以及后塘河发达的水运，吸引了许多大家族居住在后塘河两岸，仅张斌桥一带，就居住着历史上有名的史氏和钱氏两族。史氏为宋代显赫家族，出过“三相二王七十二进士”，有“满朝文武，半出史门”之称。其中，有为岳飞平反的宰相史浩，连任南宋宁宗、理宗两朝宰相的史弥远，有“将相之才”美誉的宰相史嵩之等，都是南宋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而张斌桥南的外潜龙，至今还保存着一座古老的明代建筑。三百多年前，这个院子走出过许多抗清的钱氏子弟，其中最有名的是钱肃乐。为拯救没落的南明王朝，钱肃乐和甬上另一位民族英雄张苍水一起组织抗清义军，转战于浙江、福建一带，后忧愤成疾，42岁病逝于福建的琅江船上。南明政权赐其为太保，谥号忠介。以前离故居不远的忠介街就是为纪念他而命名的。

　　后塘河最热闹的是北岸。三十多年前，南岸过了潜龙漕往东就是大片的田地，而北岸的东郊路则一直从张斌桥延伸到下茅塘。过了下茅塘后，后塘河两岸就没有了连绵的灯火，只有蓝天下广袤的绿野。北岸边的石板路上，常走着拉船的纤夫，沉重的脚步偶尔会惊起草籽田里的鹌鹑，拍着不擅飞翔的翅膀，“嘟”地越过田埂，消失在茂密的草丛里。后塘河的景色就像它沿岸发生的一个个故事，有高潮时的喧哗，也有低潮时的静默。顺流而下，过闻江岸、七里垫，就到了有名的雪菜之乡邱隘。邱隘有个盛垫村，村边有座横跨后塘河的盛垫桥，就是这个不大的村子，在20世纪初走出了有名的“北大五马”，马裕藻、马衡、马鉴、马准、马廉五兄弟各有专长，个个成就斐然。同样是20世纪初期，盛垫村还是鄞县最早的中共基层党组织“鄞东横泾支部”的所在地。

　　当后塘河流经五乡，我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两个谜语。一个是“河鲫鱼烤葱”，谜底为“鱼香”（五乡），宁波话“鱼”“五”同音。还有一个是“瞎眼摇船”，谜底是“保撞”（宝幢）。诙谐有趣，令我至今没忘。宝幢是最早的古县县治，不仅有老街和千年古刹阿育王寺，还是著名的民族工商业者乐振葆及20世纪50年代乒坛奇才傅其芳的故乡。乐振葆曾担任过上海宁绍轮船公司、振华油漆厂、大中华火柴公司董事和董事长等职；他参与创办的和兴钢铁厂，是我国第一家规模较大的新式钢铁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931年乐振葆及旅沪邑人建议把频发事故的灵桥（旧为舟上铺板的浮桥），改建为坚固的钢铁大桥，并亲自到三江口进行勘测选址。灵桥于1934年5月破土动工，仅用了两年时间就顺利竣工。七十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灵桥仍是往来于海曙和江东的交通要道之一。

　　千百年来，后塘河不仅哺育了许多杰出的人物，还成为鄞东人民反剥削反压迫的战场。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以鄞东渔民为主体的黑水党，经常来往于后塘河，潜入宁波城内打击英军，最后迫使英军退出宁波。1852年，后塘河上发生了震惊江浙的“盛垫桥之战”。起因是当时鄞县知县竟下令鄞东一带近海盐产地的民众，必须到官方指定的重税盐铺买盐，违者以食私盐定罪；并不许挑担贩卖食盐，违者予以拘罚。这使得向来食惯轻税盐的民众和平日里以制盐卖盐为生的盐民们群情激奋。官府不但不平民愤，反而派出一千多名官兵，有的乘船，有的沿着后塘河北岸的石板路前往五乡的石山弄村进行剿捕。以邱隘人张潮清为首领的众多乡民，在官兵必经的盛垫桥设下埋伏，经过激烈战斗，共打死打伤官兵两百多人。其余官兵沿着后塘河狼狈地逃回宁波城。此事虽然以张潮清被人出卖后遇害告终，但显示了鄞东人民不畏强权、敢于抗争的大无畏精神。

　　20世纪90年代后期，随着城市东扩，后塘河两岸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我居住过的下茅塘也早已变成了一片高楼大厦。后塘河的水依然静静地流淌着，它流走的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