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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没和我说过一句话的三姐走了

  今天是三姐安葬的日子。

  工作忙乱的间隙,想到三姐的去世,我有点淡淡的悲伤。

  三姐走了,永远地走了。

  上个星期二晚上,手机响了。我一看是三哥的号码,心头一紧。

  以前,常常是我主动给三哥打电话的。生母离世后的这段时间,我给三哥也打过几次电话,每一次他都舍不得挂断。也许他太寂寞,想给我说的太多了。

  而这一次,他竟然主动打电话给我。

  电话里,三哥平静地告诉我,你三姐昨天晚上十点半走了。我听了,一时回不过神来。生母离世刚刚过了百天,三姐竟然也走了……

  我打电话给养母,提到了三姐的死。

  养母说,是你妈看你三哥太累了,就把你三姐引走了……唉,要是让你三姐先走,让你妈再活上几年,那该多好啊……

  养母这话,听来有些刺耳。但是,我想,许多亲友也许都这么想过。

  三哥娶三姐进门的时候,我还在咸阳读书。

  养母过渭河,参加了三哥的婚礼。她回到家,我刚从学校回来。我问起这位新娶进门的嫂子,养母摇头叹息说,比我先前想的还要糟哩!

  三姐患有先天性癫痫。据说,自小父母就给她到处看,却没多少效果,病还是不时地犯。即使不犯病时,她也头脑糊涂,言语不清。三姐没有上过学,在娘家长着的时候,整天待在家里,偶尔在长者的指教下,干点简单的家务。

  三哥呢,小时候生了一场病,下巴歪了,一直没治好。他的右腿还有点瘸,据大哥说,是小时候常尿床,腿贴在湿褥子上落下的病根。

  孩子们多,家底又太薄,尽管我从小就被送了人,家里的日子还是过得很艰难。后来,大姐出嫁了,大哥结婚后搬了出去,二哥也另立门户,五弟在外常年闯荡,家里只剩下生父生母和三哥,却因生父常年生病,日子还是紧巴巴的。

  三哥到了成家的年龄,说不到亲事。后来,亲友中有人提说起三姐,在家人的反复商议下,最终把三姐娶进了家门。也许,生母觉得聊胜于无吧。

  第一次见到三姐,是那一年暑假,我过渭河去看望生身父母。

  到了家门前,生母指着一个靠在门边、中等个儿、胖胖的年轻媳妇,对我说,这就是你三姐。我忙上前问候了一声。她木然地看了我一眼,咕哝了一句什么。生母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她就是那个样子,脑子糊涂着呢。

  那时的三姐,嫁过来刚半年,穿着一身艳丽的衣服,应该是陪嫁的吧。她的目光有些呆滞,脸庞不知是胖,还是有些浮肿。夏天了,她还袖着手,短发有点蓬乱。她就那么靠着门框,眼光直直的,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

  我和生母说着话,三姐偶尔又咕哝一句什么。生母站起身,在案板上的盆子里取了一块馒头,递给三姐说,别喊叫了,又指着旁边的凳子说,去坐着吃馍吧。生母看着我,说,她不知道饥饱,没事了就要着吃呢,饭量大得很。

  做午饭了,生母在锅灶上忙碌着。三姐呢,坐在灶台前,抽着风箱,往灶眼里塞着柴火。生母说,你三姐呀,也就能扫个地、烧个锅,就这,有时还把火给烧灭了。咱家没办法呀,给你三哥将就着娶了这个,你三哥命不好。

  饭做好了,生母先给三姐盛了一大碗,三姐就坐在灶前的凳子上埋头吃起来。三哥从田里回来了,给我打着招呼,又看了看三姐,他显得有些尴尬。

  这时,三姐又嚷嚷起来。生母笑着说,在咱家里,你三姐就认了个你三哥,想叫她回娘家去她都不回。你看,她又要你三哥给她盛饭呢。三哥给三姐又盛了半碗饭,扭过头对我说,她吃饭有时不知道饥饱。

  有一阵子,看着三姐的样子,三哥有些心寒了。

  也许三哥没有想到,三姐的病情和表现,比他先前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在痛苦和懊悔中,三哥想到了离婚。

  亲友中,也有人支持三哥的想法,说,三姐这样的人,病得这么重,本来就不能结婚。结了婚也不能生孩子,这不是拖累人一辈子嘛。

  可是,作为一个有着天主教信仰传统的家庭,是绝对不允许离婚的。更何况,生母的信仰是那么虔诚,她坚决不同意。把人都娶进门了,又不是买了什么货物,想退就退掉。离了,三姐今后怎么办?三哥自己又怎么办?最为要紧的是,离婚这一行为,违犯了《天主十诫》,亵渎了婚配圣事的神圣性。

  于是,三哥离婚的念头被打消了,他彻底认了命。而生母呢,从此开始了她长达二十年的每晚诵念《玫瑰经》的祈祷。

  三姐呢,她不知道、也不懂自己婚姻中曾经有过这样的危机。

  又过了一年,小侄子出生了。

  侄子自出生后,就和三姐隔离着,没吃过三姐一口奶,听说出生后还及时地打了什么针,怕三姐把病症遗传给孩子。

  生母一直照顾着侄子,给他自小吃奶粉,喝羊奶。

  侄子会跑路了,在:子里玩耍。三姐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着孩子跑来跑去。有时,孩子跑不见了,三姐就在家里前后喊着,济各,济各呢?

  养母去看望生母,回来说,三姐有时心里好像还知道一些事体。有邻人问她,济各管你叫啥呢。她看一眼问话的人,低着头说,叫妈呢。

  孩子慢慢长大了,三姐却越来越糊涂了。她的病情在不断加重,时不时会跌倒在地,不省人事,生母和三哥便上前施救。

  小时候,我曾见过一位患癫痫的远房堂叔发病的情形。他突然摔倒在街上,浑身抽搐着,口里吐着白沫。家人赶来了,忙用勺子或筷子撬开他的嘴巴,让他把脏污吐出来。听说患癫痫的人犯病时,最怕的是咬伤自己的舌头。

  三姐犯病时,家里人救她,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以后再见到三姐,她的目光已经比先前暗淡了。

  三姐的脸虚肿着,动作也有些僵硬。她已经不能扫地、烧火,只是那么呆呆地坐着。大家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是在吃饭时,盛一碗送到她手里。

  我问候三姐一声,她还是像以前那样,木然地看我一眼,一声不吭。看着她的模样,我鼻子酸酸的。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去看望生母,没见到三姐,我就问起她。生母说,你三姐在房间里睡觉呢。又苦笑说,她比妈吃得多,睡得香,你不用操心。

  养母说,你三姐如今跟前离不开人。万一哪天她犯病了,没有人管,就麻烦大了。你三哥外出到附近的村子里收破烂,你妈就得留在家里照顾她曰你妈有事出去了,你三哥就不敢出门了。她跟前总得留一个人操心看顾呀。

  据说有一天,生母在家里收拾着东西,突然听到后:传来“嗷嗷”的喊叫声。她急忙跑去一看,只见三姐跌进了后:的污水坑里,在挣扎着。想来,三姐是去上厕所时,由于走路不稳,结果滑了进去。

  三姐胖而重,生母拉不上来她,赶忙喊人。邻居听到了赶过来帮忙,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地把她拉了上来。这时,三姐和生母的衣服,已经脏湿透了。

  今年年初,我给生母打电话时,问起三姐。

  生母说,前几天你三姐把人吓坏了,她又摔了一跤。这一次,她把头摔了一个大口子,人昏迷不醒,血直往外冒。你三哥用布条给她扎住伤口,赶紧打120.救护车来了,把你三姐送到医院,赶紧抢救。医生当时说,这样一个长期犯病的人,这一次怕是真不行了,要准备后事……

  生母在医:照看昏迷的三姐,三哥在家里忙开了,扯孝布,叫来木匠做棺材。三天后,三姐竟然醒来了,又住了几天,医:让回家。

  我急忙问,三姐现在咋样?生母说,回家后她看样子还不行,又挂了几天盐水,权当尽心呢。没想到,她慢慢缓过来了,又能吃东西了。

  人现在能活动么?我又问。

  生母说,她管不了自己了,在炕上躺着,用的是纸尿裤,吃饭要人喂呢……

  我心里一沉,说不出一句话来。

  生母说,能吃东西就不要紧,你不用担心……

  暑假里,我回到老家,生母在见到我两天后,竟遭遇车祸离世。

  在和众兄弟料理生母后事的忙碌中,我只匆匆地看到过三姐一眼,那是在三哥掀开门帘进屋里给她喂饭时。

  三姐脸庞水肿着,依旧一副木然的样子。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不知三姐是否知道,家里进进出出的亲友正穿着白、戴着孝曰不知她是否明白,和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婆婆已经离世曰不知她是否知道,在她病重时木匠做的两副棺材马上就要少去一个……

  就在上个星期一,在生母离世百天后,三姐走了。

  几个亲友说,三姐走了也好,她自己不在人世受罪了,三哥也解脱了。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想到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的三姐,心里有些难过。

  三姐是我三哥的妻子,我的三嫂。三姐的名字叫萍莉。我发短信问五弟,才知道三姐的圣名叫玛利亚,一个多么美好的名字啊!

  我不知道三姐的姓氏,也不知道她的具体年龄。

  我只知道,在四千里外的老家,三姐在一阵病痛之后走了。她丢下了三哥,还为我们家留下了一个今年十八岁正读高三的名叫济各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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