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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双休过后,迎来新一周的工作。与平常不同的是,这一周的第五天,便是除夕。

  八点一刻,季风旗进了邮局,坐在位子上,贴好邮票,正准备起身将昨天写给小泽弥珠的信投递出去。一位同事走过来,让他到王局长办公室去一趟。

  一听这个,一旁的赵帆又来劲了。

  呦,季兄,王局叫你,多半是和你商量今年的先进员工季风旗同志,该给他发多少奖金呢!赵帆故意大声说着。

  屋子里的同事们一阵笑声,季风旗也跟着笑起来。

  既然王局长找自己,那就赶紧去吧。但这么一大早,局长单独找自己做什么呢?带着疑问,季风旗将要寄的信,先放回到自己的抽屉里,然后径直去了王局长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大门,和正对着门而坐的王局长打了个招呼。季风旗就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还没等王局长开口,坐在王局长对面,背对着季风旗的一个人站了起来,回头打量着季风旗。

  这不是——季风旗有些惊讶,眼前正打量着自己的这个人,头发花白、慈祥,这不是——

  齐、齐奶奶。您,您好!如果季风旗要是位女生,恐怕这会儿要尖叫起来,但此时的季风旗还是尽量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磕磕巴巴和眼前这位老人打了个招呼。

  坐、坐啊,都坐!还是王局长打破了那一阵的僵局,让一老一少两个人坐下来说话。

  齐老太坐下来后,还是目不转睛看着季风旗,眼睛里饱含激动之情。而季风旗则有些傻眼,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坐在那里好不自在,又不敢直视齐老太一眼,只能看着王局长,一脸疑惑、无可奈何的样子。

  小季啊,今天齐老婆婆是专程来感谢你的啊!王局长笑着对季风旗说。

  感谢我?!季风旗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啊。齐老太说你工作认真负责,对每一封要送的信件都一丝不苟坚持送到。王局长解释说。

  这是我的工作,都是应该做的啊!季风旗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不,你做得好,小伙子,我要谢谢你,好好地谢谢你!齐老太这时终于开口说话。

  说着,齐老太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旁的季风旗和王局长搞不清出了什么状况,连忙递上纸巾安慰。

  王局长此时是又好奇又纳闷。一早上班就见一位老太太在自己办公室门口,一问说是特地来感谢一位邮递员的,请进屋聊了两句,才知道又是一贯表现出色的季风旗的优秀事迹。王局长一边想着后天的年终表彰大会上又要给季风旗记上一功,一边让人叫季风旗来办公室。

  可这会老太太在自己办公室里,也不说话,而是仿佛要将几十年的泪水都倾泄出来。看着季风旗手足无措的样子,王局长猜想这小子也不晓得原委。之前局里也有人来对某位邮递员表示感谢,多半是几个人带着锦旗和记者,大家都笑着一个不停感谢,一个不停客气,然后送上锦旗,拍张合影,最后亲切握手道别。可眼下这位老太太大冬天一大早单枪匹马跑来,此时又哭得稀里哗啦。王局长在邮局工作了二十多年,这事还是头一次遇到。于是当办公室主任敲门进来提醒九点整要开每一周的干部例会时,王局长当即表示推迟到十点半再开。

  几分钟后,齐老太渐渐止住了眼泪。两个大男人这才舒了口气。

  不过,老太太一句话,问得季风旗又愣住了。

  小伙子,我那封信呢?齐老太问到。

  信?该不会是那封已成为一张纸板的大阪来信吧?季风旗转念想到。但那封信,那封信放在家里呢!季风旗一时间仿佛有种私藏了人家信件一般,有些不自在起来。

  齐老太看出了季风旗的不适,她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这才露出一些笑脸来。

  不要紧,小伙子,我今天来,主要是感谢你。齐老太说道。

  前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老街坊,我确实,确实——齐老太说着微微笑了一下。

  不要紧的,齐奶奶!季风旗马上回应道。

  谢谢,谢谢你,小伙子。齐老太又开始念叨起来。

  不用,不用。被这么一夸奖,季风旗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齐老太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儿上班呢?季风旗又犯迷糊。

  齐老太又淡淡地笑了笑,几句话说得季风旗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前天齐老太借着鼓动老街坊们表扬这位工作认真负责的小伙子,特地问了他的工作地址,然后暗暗记在心里,就想周一上班来找他。

  瞅着眼前的这一老一少、一问一答、一言一笑,像是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而自己却仿佛一个依然还什么都不知道,早已被忽略了的观众一般。王局长润了润嗓子,叫了声季风旗。

  季风旗这才笑着意识到屋子里是三个人,而不是仅有他和齐老太。

  这是——王局长一脸疑惑,冲着季风旗问。

  王局长,这是风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季风旗会用小泽弥珠准备写的那个栏目的名字来回答王局长的疑问。

  风的故事?什么意思?王局长更加疑惑。

  您等等。齐奶奶,您也等等!说着季风旗头也不回跑出局长办公室,留下一脸疑惑的王局长和一脸微笑的齐老太。

  不一会儿,季风旗跑回来,敲了两下门,还没等王局长将野请进冶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进来。而这时的季风旗手上,多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季风旗一早准备寄还没来得及寄出的信曰而第二封,就是不久前收到的那封令季风旗惊讶和怀疑了好长时间的小泽弥珠的来信。原来这几天,季风旗将这封信一直放在包里。

  看来季风旗一早要寄出的那封信可以不用寄了,因为这个上午,他就将找到那封大阪来信的收件人,就能见证那个叫作野风的来信冶的故事最新,也是最真实的结局。

  抽出那封小泽弥珠的信,里面有两封,一封是小泽弥珠写的,夹杂的日语是王局长和齐老太不能明白的,还好季风旗将邹慧慧的翻译稿也夹在了一起。

  在小泽弥珠的那封来信中,她详细的叙述引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一天,小泽弥珠回家,发现邻居长友圭司先生的房子被政府收回了,安置给了新的邻居。这天,这户新邻居在整理长友先生的遗物时,将几件破旧的家具清理了出来,几个人正忙着往货车上搬这些旧家具。

  而小泽弥珠恰好看到这一切,特别是在几个工人搬运长友先生的旧床时,不知是从哪个夹层,掉出来一个小本子。小泽走过去,捡起滑落在地上的那个小本子。翻了几页,好像是一本日记,出于好奇,小泽微笑着和几个工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望着远去的小货车,自己则揣着那日记本回到了屋子。

  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本日记,而更像是一本回忆录。

  回忆录的前半段记录了长友先生并不愉快的童年,父母早早去世,哥哥走上了战场,便从此杳无音信,而一个妹妹也失散,不知下落,老死未见。1942年,年仅18岁的长友孤身一人,又受人鼓动,稀里糊涂离开了日本,投入到了侵华战争的战场上。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作为士兵的长友却趁乱溜出了部队,留在了中国,因为当时他已觉得日本,早已无亲无挂,似乎比中国更令他感到陌生和冷漠。

  八年的抗战过后,内战一触即发。长友总算是留了下来,但他与人没法交流,没有活干,没有收入,只能装作哑巴沿街要饭。

  在长友圭司先生回忆录中,他记录了这样一件叫人不敢相信的事情。有一次他实在饿得不行,又发着高烧,直等死神降临。一个老汉将他拖回家,一半药一半米汤,往嘴里灌下去,居然将他从阎罗王那里抢了回来。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很奇妙,至少在长友和那位救他的老汉身上。老汉的老伴、儿女都在八年抗战中或饿死或炸死,看着家里突然来的这个哑巴,老头也想找个伴儿,毕竟时局也乱,今天不知道明天是生是死,找个人有个照应。于是老汉收留了长友,认他做了自己的儿子,还给他按自己的夏姓取了个名字——夏太平,便是寓意早日和平,世道太平。

  从此,那个长友圭司已在战争中死去,而一个叫夏太平的人则出现在左邻右舍眼里。两年后,那个哑巴也慢慢能说话了,夏老汉更是激动。长友圭司耳濡目染这么久,早已学会了中国话。于是一个健健康康,又勤快又孝顺的儿子在自己生命最后时刻陪伴着自己,夏老汉觉得特别的幸福和知足。可好景不长,一年后,夏老汉就去世了,留给夏太平一间破房子和几把铁匠工具。时局渐渐和长友圭司的中国名字一样,真的太平起来。而夏太平勤劳肯干,做着铁匠活儿,很快融入了那个社会。新中国成立那年,25岁的孤儿夏太平娶了一个19岁孤儿做了老婆。这个女人,叫做齐金慧。

  婚后夫妻俩操持着打铁铺,倒也其乐融融。1952年,两人喜得一子,两年后,又添了一个女儿。一家四口人波澜不惊地过着小日子时,前所未有的政治运动席卷了神州大地,肃清一切残余的敌人和反动派。问到夏太平的身世问题时,他总是前言不搭后语,于是详细一调查,居然发现他是个日本人,还是侵华战争战败后偷偷滞留中国的。这还得了,日本鬼子、战犯、特务、反革命,帽子一个一个扣到他头上,最后被关了起来,等候组织审判。齐金慧跟疯子一般,她并不认识那个拿着刀枪满手是血的长友圭司,只认得眼前这个拿着铁器挥汗如雨的夏太平,自己的男人。于是她四处给人下跪,四处求人放过他丈夫。

  齐金慧抱着儿子、背着女儿四处给人下跪求情的画面感动着每一个审案子的人。最后命留住了,可人绝不能再留这儿。于是就在1954年的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本来就是两个国度的人便从此一水相隔。长友圭司回到日本后,刚开始也要忍受政府的监视和左邻右的鄙夷。都死好几回了,还怕活着?于是忍耐了很久,他终于过上平静的生活。但终身未再婚,一个人默默了却余生。

  而他并不知道的是,齐金慧同样受到了组织隔三差五的审查,邻居们的左嘲右讽。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动过轻生的念头,但看着一双正天真烂漫,牙牙学语的儿女,才坚强过活。过了些年后,城市改造搬迁住进了新居汉兴路和平里这套房子里。周围也都是新邻居新面孔。养儿育女,无欲无求,也是孤身到老。

  当长友圭司的生活稍稍平静些后,他曾给齐金慧写过两封信,但信都没到齐金慧手中,而是直接被组织截留了。中日邦交正常化后,他也曾想过来中国寻亲,但他怕已找不到亲人,更怕去打扰或许一个新的大家庭。已过不惑之年时,当他听说好朋友鸠山次郎的儿子鸠山勤志要去中国时,特地嘱托到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地方看一看,去找一个叫齐金慧的人。可带回来的消息是那地方早已成为一所学校,查无此人!

  前几年,鸠山勤志又一次到中国。他无意中和中国朋友说了这件事情。于是中国朋友陪他一起去了当地派出所,按照长友先生提供的名字、年龄、原住址,经过一番查找,还真找到了齐金慧所搬迁的新地址。而当鸠山勤志回国后激动地告诉年过八十的长友圭司时,长友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接过写着地址的字条,长友随手放入了衣服口袋里,然后站起来对鸠山勤志轻轻说了声谢谢。接着继续和鸠山次郎聊着前面的话题。明明应该看到一场疾风骤雨,可长友却好似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依然风和日丽,让鸠山勤志目瞪口呆。自己花了那么大经历,两次去中国,最后能找到这个字条上写的结果,真的是跟中了大奖一般,可这老先生倒好,轻轻一句谢谢便了之。

  鸠山勤志这时越来越好奇,当初长友圭司嘱托自己找人时,也没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找,自己也没问。这时看着长友圭司表现得越是平静,鸠山勤志便越是觉得不简单。于是打断了父亲和他的聊天,想要问个明白时,父亲却示意他别打扰自己和朋友聊天。语言和眼神中,鸠山勤志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于是便就此打住,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久而久之,也抛之脑后。其实鸠山次郎也不知道长友圭司为什么要找那个人,究竟和那个人什么关系,但他仅仅只认一个简单的道理,朋友的嘱托,只要不触及法规原则,便是要尽全力办,至于前因后果,则由朋友自己的拿捏吧。

  长友圭司回忆录的最后,则向季风旗和小泽弥珠揭开了那封已变成纸板的信件的来龙去脉。这是在感到自己时日不多时,长友圭司越是想念过往的事情和过往的人,他终于忍不住,再一次端详着鸠山勤志写的那个记录着齐金慧地址的纸条。放下字条,他拿起笔,写了这一生最后一封给曾经爱人也是一生最爱的人——齐金慧的信。至于信的内容,长友圭司在回忆录中并未记录,倒是解释了一个随之而来的问题,为什么信的收件人写的名字叫做夏思齐。其实汉兴路和平里压根就没有夏思齐这个人,明明是写给齐金慧的,这三个字长友圭司一辈子都不曾记错,并不是他犯了糊涂,而是第一他不确定齐金慧是否在世,第二,也是他一直思索的,他并不想打扰她或许另一段新的生活。于是他择取自己的中国名字夏太平中的夏姓,思齐——便是思念齐金慧之意。

  这是一封寄给齐金慧的信,也是一封寄给他自己的信。

  时值中午,正是一天暖阳高照时。窗外的阳光撑大了亮度投入到局长办公室里,照在三个人身上,格外暖和。本来应该在菜市场里,应该在会议室里,应该在街头巷尾的三个人,此时则被时光,被那封来信,被那个真实的故事牢牢地按在了板凳之上。读完信,三个人都没有去刻意寻找、燃放激动和兴奋。静坐了一会儿,齐老太微笑着告辞,说是要赶回家为大重孙女做午饭呢。原来大重孙女放了寒假,硬是吵着要跟太姥姥住几天。快过年了,孤零零一个人,儿女们让她过去住她也不去,现在这家里多个能说会道的重孙女多些热闹,老太太也高兴得不得了。王局长披上外套,也赶紧到各部门召集中层干部早点吃完午饭抓紧开会。而季风旗看了看表,这会肯定出去不成,于是送走了齐老太,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将一早要寄出去的信压到了抽屉的最底层。抬头望着窗外,阳光普照。

  这天夜晚注定是这个冬季以来最温暖的一夜。有了小重孙女的陪伴,小家伙像只小麻雀儿一般围着太奶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眼前儿孙绕膝的幸福,和一早对那段时光,那个人释怀的幸福,都融入在这个冬夜里。像一杯温和的茶,像一口浓烈的酒,像一碗温热的汤,叫齐老太觉着暖和。

  而终于找到了那封信的来龙去脉,对季风旗的工作是一个交代,使季风旗的心里又泛起了不小涟漪。野風瘴手紙冶——季风旗坐在台灯下,反复笑着琢磨着小泽弥珠当初为这个故事所取的名字。风的来信——多么好听,多么引人遐想的标题,现在和标题的背后那件真实的故事,多么令人回味和深思。他将一早发生的一切记述了下来,他想告诉小泽弥珠,她所看到的日记的事情是真实的,她是发现者,自己是见证者,他们终于揭开了那封大阪来信里原本已经封存的秘密。季风旗越来越兴奋,他太想和人分享,分享揭开秘密后的喜悦,分享那个故事里的曲折磨砺,荡气回肠。

  季风旗提笔开始给小泽写起了回信,已至深夜,季风旗越写越兴奋。在信的最后,他大胆地邀请小泽弥珠到中国来过一个中国年,来看看故事里的女主人翁。当然在季风旗心里,他也想见见这位素未谋面,但坚持不懈解开谜底的小泽弥珠。凌晨两点,季风旗的房间这才漆黑一片。

  这一夜,王筱柠也很晚才睡着。倒不是又为了某个新的项目而加班熬夜,而是在这天下班后,她居然鬼使神差般的答应了那个大胆向自己的表白的小胡提出的吃饭、看电影的邀约。回家后,王筱柠躺在床上,想着自己为什么会答应邀请,但渐渐的,她开始回忆两个人吃饭看电影时的点滴,感觉很怪也很奇妙,自己怎么还真跟他约会了。王筱柠还在傻想着,但心底早已被一股暖流包裹。

  而邹慧慧的家里在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昏暗后终于被点亮了些起来,家里灯火通明,照亮了房梁桌角,也照亮了母女俩的眉头心间。邹慧慧在北京工作、生活的小舅舅回来了,住在了她家,爸爸家的亲戚过两天也都会来这个空荡冷清的屋子一起过年,为这母女俩的孤冷寒冬添一点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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