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清早,飘起了这一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
季风旗在被子里挣扎了六七分钟,才起了床,一边洗漱一边就听奶奶在一旁唠叨着让他多穿点。
哈一口气,雾气转瞬弥散开去。季风旗不得不在箱底翻出厚棉衣,裹在了身上。在镜子前一照,活像是米其林轮胎的代言人了。
戴上雪帽,蹬上皮靴,季风旗这才突出奶奶唠叨的重围,出门上班去了。
尽管雪不大,但地上似披了一件薄薄的银白棉袄一般。今天骑车可得小心啦。季风旗在心底不停地提醒着自己。
八点半,正式上班。季风旗依然先是去取上午要送的邮包。
背上包裹,季风旗正准备出门,分信员黄阿姨突然叫住了他。
风旗,风旗啊,你等等!黄阿姨喊道。
黄阿姨,什么事啊?季风旗一脸疑问。
风旗,有你的一封信,我给你放到包裹里了,你看看,靠最外的那一封。黄阿姨继续说。
信?我的!季风旗感到一股兴奋的暖流涌上心头,仿佛要将屋外的积雪融化,要将这冷气沸腾,他已经猜到了信的来处。
谢谢,谢谢黄阿姨,哦,呵呵,谢谢黄阿姨,我先出去送信。季风旗试图保持镇定,掩饰住其实早已沸腾的心情。
慢点,风旗,下雪,骑慢点!黄阿姨喊着,其实她已看出了季风旗的兴奋,她也看到了那封信的来处,加上赵帆那小子平日说书似的讲的那些故事。季风旗不兴奋,那才怪了呢!
从出邮局大门开始,季风旗简直笑了一上午。因为这是他期盼了几个星期,感觉却像过了几年的信。他出了门就把那封信找了出来,果不出他所料。但他并没有一下就拆开,仿佛是想多享受一会儿,他觉着那封信是他在这个雪天里最温暖的暖宝宝,他要让它先完整地陪自己上完这一天的班,到了夜里,再拆开来看。
再寒冷的冬天,也敌不过人们心中那种对某些事物向往和憧憬的星星之火。尽管临近中午时分雪停了,但风撕心裂肺地吹着,街上的人很少,一阵清脆的车铃响过,季风旗骑着单车轻盈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中午回邮局吃过午饭,闲坐发呆之时,季风旗好几次都想拆开信看看,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可不能让赵帆见了,要不然免不了又是一场嘴巴官司。还是留到夜里,安安静静一个人看。季风旗想着想着不由浅浅地傻笑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每天差不多都是六点半左右吃晚饭,七点半,自己肯定能进房间。现在距离七点半还有五个半小时。
还有五小时。
还有四个半小时了!
时间在季风旗送信时过得很快,但当他停下来细数时,仿佛又特别慢了。
下午四点钟一过,季风旗也有些累了,包里还有五六封信,下班前应该都来得及送到,于是季风旗放慢了车速,朝下一处骑去。
手机突然响了,季风旗停下车,解下手套,在厚厚的衣兜里掏了半天,才掏出手机,是爸爸打过来的。
风旗爸语气很急促,季风旗听着眉头紧锁,打完电话,才慢慢地舒展了些,却依然面无表情,放心不下。
原来风旗奶奶中午吃过饭去超市买东西,出来后在雪地里一不小心滑了一跤,被人送到医:后给风旗爸打了电话,风旗爸马上赶到医:,还好检查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红肿,医生让风旗奶奶休息一下,开点药膏回去擦抹,晚上就可以出:了。风旗爸打电话给季风旗就是让他下了班直接去医:,一起接奶奶回家。
原本慢下来的车速,一下又快了起来。尽管爸爸在电话里说奶奶并无大碍,但自己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只想着尽早将最后那几封信送到,然后早点回局和邹师傅说一声,早些去医:看奶奶。
当季风旗忐忑地进了医:病房时,风旗爸妈都在那儿,药已经都包好,奶奶一直吵着不愿在医:久待,也不愿让季风旗累了一天匆匆赶来。当奶奶正要坚持和风旗爸妈出:时,季风旗进了门。
季风旗一边问奶奶到底有没事,一边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奶奶,仿佛自己就是火眼金睛的大夫一般。
没事,我让你爸叫你别来,没事,走,咱们回家。奶奶安慰季风旗说。
季风旗转头问他爸,风旗爸也说都检查过了,没有大碍,幸好奶奶摔倒时手掌撑了一下地面,加上今天衣服穿得也多,所以没有大碍。脚也扭得不严重,倒是手肘撑地时还是承受了很大力,因此有些足气,不过回去擦几天药膏,活动活动就好了。
没事就好。季风旗舒了一口气。这次他反过来叮嘱起奶奶来。
奶奶,大雪天,风刮得又冷,以后您就别老往外跑了。季风旗讲。
哎,我看着下午不是没下雪了嘛,又怕过几天有大雪来,就想着去超市买点菜储存起来,哪知道摔一跤,可惜搞促销便宜买来的鸡蛋都打碎,还把整个袋子都弄脏了,其他的菜也都没用了,可惜,真可惜啦!一家人都很庆幸,或许只有奶奶还在念叨野可惜冶二字。
妈,以后您跟我们说一声,要什么我们下班带回来就行了。风旗爸在一旁说道。
买、买,你知道买什么,你就只知道在一旁吃!风旗爸可算是上了老太太的黑名单了,为风旗恋爱结婚他消极怠工这事儿,算是已被老太太一竿子打得不能翻身来。奶奶愤愤地回击风旗爸。
风旗爸又苦笑起来,也不还嘴,灰溜溜地躲到了风旗妈身后。
奶奶,爸说得对,您以后让我们去买就行了。真有个什么事要出门,您也可得小心再小心啊!季风旗讲。
奶奶知道啦!你看你,上了一天班,还跑过来。奶奶说着,微笑着拍了拍风旗的肩膀。
说着时候也不早了,家里冷火冷灶的,也没时间去做了,今天咱们就下馆子吧,我请客!收到回信、奶奶虚惊一场,此时季风旗又开始兴奋起来。
四票,全票通过!找个家附近的餐馆坐了下来。那一顿饭季风旗吃得很开心,因为收到了回信,因为奶奶没有大碍。奶奶也吃得很开心,尽管这只是因为餐馆里可没有让风旗爸能夹着菜,端着碗在一边开小灶的客厅罢了。风旗爸妈,这一顿也吃得挺开心,看着这一家里令他们最操心的一老一小都开心了,这两位自然欣慰不已。
到了家里,奶奶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她慌忙把将要回房休息的几位召集起来,说是有大事商议。
季风旗和他爸妈一猜就知道估计不是三姑六婆的儿女结婚,就是围绕季风旗的婚姻问题展开讨论了。
尽管有人心已不在这里,尽管有人从来都无心插柳,但大家还是硬着头皮坐到了客厅里。
奶奶把课题一布置,别说,这次大家都表示赞同,并且积极响应。
奶奶说的可不是关于季风旗的问题,准确地说,是关于她自己的问题,关于她下午在外摔了跤,幸好遇到一位好心的姑娘将她及时送到医:救治,是否应该感谢好心的小姑娘,如何感谢她的问题。
几番言语,最后的方案大家一致通过。首先确实要好好感谢人家。至于感谢方式,约人家吃顿饭,给人家送点礼物。如果这家人生活困难,奶奶还准备拿五百块钱出来补贴一下对方家用。而如何找到这个人,还是风旗爸首先想到,那个通知风旗爸去医:的电话,就是奶奶在一边报的号码,那位好心人用自己的手机拨过来的。过几天,等奶奶手脚好点了,再打电话过去,约人家当面致谢吧。定好方案,一家人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在如今这个人与人之间信任危机严重,撞人逃逸和冤枉好人的事情层出不穷,特别是对于老人摔倒不愿扶,不敢扶的年代,遇到这样一个勇于助人的人是多么可贵,他们值得被感谢!
和奶奶道了晚安,季风旗再也不想耽搁时间,关上房门,上了反锁,终于坐到了台灯下,拆开了令他一整天魂牵梦绕的信。
季风旗聚精会神看着,尽管依然是日语写的,尽管他依然要借助电脑翻译,这封信依然是从大阪寄来,写信人依然是小泽弥珠。
信的大意是:小泽弥珠很感谢季风旗,赞扬他是一位特别有责任心的邮递员。关于那封信,到底是否为长友先生所寄,收信人到底是谁,现在小泽弥珠也一点眉目没有,但她会用心去收集线索的。小泽本身就是一位杂志编辑,总向往一些传奇而又浪漫的故事,但愿这里面也会有这样一个故事。她愿意和季风旗交个异国的笔友,共同揭开这个故事。
季风旗看后笑了,这封信里,有一位来自异国他乡的人对他工作的态度,对他为人的肯定,既然人家主动提出了愿意和自己交朋友,自个何乐而不为呢,现在不流行网络交友嘛,突然有位来自异国他乡的朋友,应该会很酷的吧。季风旗想。
尽管夜已深了,这一天做好工作,还要操心奶奶摔跤的事,季风旗很累了,但还是振作起精神,提笔用所学的一些皮毛日语,很多确实不会的先写上中文,就这样,一份中日文结合的回信诞生了,连季风旗自己都觉得可笑,没办法,还得努力学啊,先就这么写着,明天约邹慧慧出来让她审核审核。季风旗规划好思路,这才关了灯睡下。
第二天中午,邹慧慧妈妈的手机响了,是宝贝女儿打过来的。
邹慧慧先是和妈妈撒起了娇,妈妈一听不对,女儿肯定有事,一问才知道,宝贝女儿晚上不回家吃饭,要晚点回家。
妈妈咕噜了一句:大冬天,死丫头,又往哪里野去啊?
没有,妈。邹慧慧赶紧辩解。不去哪,是去给风旗哥上日语课呢!邹慧慧实话实说。
呦,邹老师,你还真积极啊。这一个星期要上三四次课啊,你别找工作了,就开个日语培训班吧!妈妈揶揄起慧慧。
哪有三四次课啊,没有那么多。邹慧慧申辩说。
你说什么?刚刚妈妈没听清邹慧慧说的,反问道。
还好没听清,邹慧慧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可没办法,只能委屈风旗哥了,其实好几晚自己都是和男友约会去了,但又不好和爸妈直说。灵机一动,就撒谎说是给季风旗上日语课了,反正每次自己一说这个理由爸爸都乐呵呵地一百个赞成。这招屡试不爽,只不过可苦了还蒙在鼓里的风旗哥啦!
没有什么,妈,我是说每次都上不了三四个小时课,所以只能一礼拜多上几天啦。邹慧慧自己也吐着舌头暗笑。
好啊,好啊,注意安全,天冷,早点回家啊!妈妈叮嘱。
知道了,妈,挂啦!邹慧慧挂了电话长舒了口气,庆幸自己反应快,差点露了馅。好啦,既然风旗哥打电话邀请自己,今晚就好好给风旗哥补补功课,不能枉费人家对自己的信任啊,也算人家为自己充当借口的报酬吧!邹慧慧想着想着不由笑起来。
夜里,两个年轻人又坐到了一起。
当季风旗掏出信让邹慧慧看后,邹慧慧简直要笑趴下,中文日文混搭不说,所写的日语那部分内容,也是语法错误百出。
笑了半晌,邹慧慧才暂时忍住笑,一边帮季风旗把他写的信完整地翻译了一遍,一边就那封信给季风旗讲着日语的语法结构。
同样这个夜,两个中年人也坐到了一起。
老邹和他老婆吃过饭,洗漱完就坐在床上看起电视来。
看了不一会儿,老邹老婆发话了。
你觉着咱们女儿最近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啊?
嗯?你说什么不正常?老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剧,只听到野不正常冶三个字,于是反问。
老邹老婆拿起。控,将音量调到了最低,然后大声说:我说咱们女儿,最近你觉没觉得有些反常。
你说慧慧,怎么,我看挺好啊!老邹一头雾水。
什么挺好,你看她一个礼拜至少三四个晚上很晚回家,每次都说,给你那徒弟季风旗教日语去了,你说,她不会骗咱们跑出去野去了吧?老邹老婆一脸疑惑。
哦,你说这事啊,我看不会,我上次在邮局里吃午饭时亲眼看到风旗买的日语教材呢,应该是在学习吧。再说,女儿真要出去玩也不会骗咱们吧,你还信不过你女儿。老邹的分析听上去还是挺有道理的。
老邹老婆一时没做声,算是对老邹分析的认可。
过了一会儿,老邹老婆又忍不住问起来。
你看,他们走得这么近,这么频,会不会,会不会——老邹老婆硬是卡在了最后那几个字上。
会不会,会不会什么吗?!你们女人尽喜欢瞎猜。电视剧正演到高潮处,老邹有些不耐烦了,说完就准备夺电视。控器调高音量。
老邹老婆不乐意了,她把。控器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高声说:我是说咱们女儿会不会跟你徒弟季风旗处到一起了。
老邹一听,刚刚的不满、不耐烦转瞬即逝,笑着说:你是说这两个小家伙谈上恋爱了?
你说呢?老邹老婆可笑不出来,她明显有些不满了,和他讲正经的,他却在笑。
老邹笑得更大声了,连说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一礼拜见那么多次面,又都是年轻人。老邹老婆反驳。
老邹停了会儿,继续笑着说,就是走到一起去,我看也挺好啊!老邹老婆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责问般的语气说:好什么好呀!你就喜欢你这个徒弟,他有你说的那么好吗?再说他多大啦,咱们女儿大学刚毕业呢!
人家就是好嘛!邮局里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人家多大,还不到二十八岁,咱们慧慧今年二十三岁,大五岁,我看挺好的。老邹针锋相对。
咱们女儿可是大学生,条件也不差,能随随便便找个邮递员吗?老邹老婆算是和老邹干上了。
风旗也是大学生呢!老邹有些激动了。
再说啦,邮递员,怎么啦,我就是邮递员,你怎么嫁给我了呢?!现在反悔了,不喜欢邮递员了,那你走啊,我不拦你,你去找你喜欢的飞行员、航天员吧。老邹穷追猛打。
这一说,老邹老婆扑哧笑了起来。她捶了老邹一把,笑得说不出话。老邹自个也笑了起来。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变得轻松起来,双方暂时和解。
在不在一起,随他们去吧!老邹说了一句。
反正是你的宝贝女儿,搭一个你的宝贝徒弟。好,我不管了!老邹老婆回了一句,说完拿出。控器,调高了音量两个人继续看起电视剧来。
但这时两个人的心里实在已无法平静下来,精彩剧情也完全看不进去。对于老邹老婆而言,嘴上说不管了,其实还琢磨着如何让女儿找个合适的人,过幸福的生活。
而对于老邹,嘴上说随他们去,其实早已开始联想着这徒弟变女婿的事,这孩子不错,应该会对女儿很好的。老邹在心里想,在心里笑。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原本是季风旗一个人被冤枉,现在变成和邹慧慧一起被人冤枉了。那一边两个完全不知情的年轻人整理好了那封信,已是十点了。道了别,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