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那封信真的长了脚或长了翅膀?
其实不然,那接连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和那个门栋里的一个小学生有关。
二楼的光浩是个小学五年级学生,一年以前迷上了集邮。那封信搁到旧木箱的第二天,光浩就看见了。
呀,是日本寄过来的呢!这邮票,印的是座大山,难道是日本最有名的富士山!光浩将那封信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那张邮票,久久不愿放手。
信是人家的,哪能私自拿走!光浩虽然爱好集邮,对眼前这张邮票也是爱不释手却也明事理,还是将信放回原位。
人一旦认定追求的东西,那东西一定会如过目不忘的幽灵,或是长久不散的梦魇围着你,缠着你。
之后几天每天放学,光浩都径直回家,看看那信是否还在,或者看看是谁家的信,如果认识就将邮票讨要过来。
可好几天过去了,那信或者是寄错了,或者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正好,我要!光浩心想。但他也挺矛盾,一边想象着自己的邮册里突然多了一张外国邮票,在他的小藏友圈子里应该是件多么风光的事。可一边他又想,如果自己偷拿信件的事被发现,那今后如何去面对信的主人,面对爸妈,面对四邻,面对同学。光浩越想越害怕。
断断续续,心不在焉地将作业写完,都十一点多了。往日早已开始做第二个梦了,可现在他睡意全无。人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接受结果的时候,而是选择过程的时候。
翻来覆去睡不着,光浩还是开了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看看,如果信还在,那就算那信默认它没主了,我就将它领回来收留曰如果信被人取走了,那也好,回来睡觉!光浩在脑海里打着小算盘。
似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光是要绝对隔绝的。光浩关上床前的台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走出房间,又走出门去。
爸妈、四邻们都已经睡了。楼道里黑乎乎的,特别是拐角背光旮旯,尽管心里既紧张又害怕,但光浩还是不敢打手电,甚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就如同盲人一般,摸着墙壁,两步一个台阶地下到了一楼门栋口。
借着外面路灯照过来的一些光,光浩看见了那封信还在。
拿!不拿?光浩做着最后一次挣扎。
远处突然亮起了黄光。光浩心里一惊,估计是谁家的汽车开回来了,那光越来越亮,车子越来越近了。
一不做二不休,在家讲好了的,信归我啦。光浩索性一把取下信件,紧紧地拽在右手上,左手扯起外套的一边挡住。然后踮着脚,以十倍于下楼的速度,拖拉机变跑车一般冲上楼去,轻手轻脚开了门,回到房间。不用摸,心里早已是嘣嘣直跳。
紧张,兴奋,此刻集于光浩一身。
但这一夜更感觉不安,他没有立即撕开邮票,甚至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他先是将信封夹到了字典里,一会觉得不妥——字典经常要用的。于是又找来一本极少看的书,夹上信,然后放到了书柜的最里面又最下面一个位置。
从紧张到兴奋,从兴奋又慢慢归于平静。光浩也有些倦意了,那就睡吧。梦想的实现有时是兴奋剂,有时一转身,又可能成为一针镇定剂。折腾半天,光浩终于睡着了。
仿佛是老天故意要给这个正处于朦胧年华的孩子一个考验。之后的好几天,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光浩都觉着很不自在,仿佛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一张嘴一直在向他说着什么。
终于,他熬不住了,他还是怕了,一个夜里,他又悄悄将那封信放到了楼下的旧木箱上。尽管有一些遗憾,但如释重负了,睡梦里不会出现无数只手,无数张嘴指着自己,大喊捉小偷。
人的情感注定是很微妙的。当你起初认定了一件事时,无论成否,之后一定很难忘怀。送走了煎熬,光浩又迎来一个新的煎熬。
信封回到了旧木箱,可一连三天了,它依然没有挪身,任凭身上穿了一身灰衣。
当人内心一股热切、强烈的欲望将要来袭时,前期的症状大可以用一个字形容——痒!每天都要从旧木箱前路过,那个信封就如同一只毛虫不断地惹碰着光浩摇摆的心。
第三天中午,光浩回家吃饭,他再一次见到那个信封,他太想要那张花钱或许也买不到,会令自己的集邮册面子十足的邮票了。
选择题再一次摆在光浩面前。拿、不拿,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光浩选择了前者。这信百分百是寄错了,不可能到达目的地的。光浩十分坚定地想。
要不然,自己只把邮票揭下来,还是把信搁在旧木箱上,主人要的是信,又不是邮票啊!当光浩在心里下了这样一个似乎合情合理、天衣无缝的台阶时,他已经从床上蹿起,下了楼去。
夜里,外面刮起了风,兴许要变天了。这恐怕是这个少年除了出生,十多年以来最惊心动魄的夜晚。他几乎是一直颤抖着用剪刀一毫米一毫米地剪下邮票。然后又如同手里握着一枚手雷一般,迅速地将那封信从自己的视野里挪开,放回旧木箱上去。
那封早已落魂,如今又添新伤的信在黑暗中,几乎是飞着到了旧木匣上,但很不幸,它没有安全着落,而是被旧木匣弹了一下,落到了地上,秋风一卷,又将它彻底暴露于楼前的路上。
一夜的秋雨淅淅沥沥,那封信该是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模样。清早雨歇,社区扫地的师傅顺理成章地将它和落叶一起扫进了垃圾车。
还好,到了垃圾站,它被分拣出来,马上结识了另一帮烂兄烂弟——旧报纸。
傍晚时分,它和旧报纸扎在一起,终于找到了今晚歇脚的客栈——老夏的废品收购站,尽管环境差点,味道刺鼻些,但总比睡大马路食风饮雨强得多。
第二天它被再次分拣,散落到了角落里,静默地研磨着时光,直到一个星期后,季风旗将它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