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纽约到月亮

第七节 此情就像十除以三

　　照理说到了这个年纪，以我的个性，加之每次都是各类同学会组织者，似乎对召开同学会应该是见怪不怪了。但是昨天突然想起，从南京回来似乎也有两周了，这心情的激荡似乎还偶有余音绕梁，所以还是随便啰唆几句好了。

　　首先，作为一个极度讨厌形式的人，竟然被这次准备仓促、临时动议的同学会给打动了，真是不可思议。以往各类同学会虽然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到场感受，但从策划到组织直至善后也是全程参与的。所以，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对吧？坐在奔往南京的高铁上，我还在想，咦，和我们高中同学会一样都是16年后再聚首嘛！

　　其实是早有预兆的，老蒋他们前期就很投入、很折腾；后来女生们接通天地连线之后完全就high了，凑微信上，先骂骂咧咧，这么多年跑哪去啦；再情深意长，你好吗我很好；互相约着，必须出现哦，不见不散哦。其实是有事的，犹豫了很久，被老蒋大骂之后，立马跑去买了张高铁票以示真诚。主力操盘手老蒋对我的迷途知返大表认同，于是接下去也便死心塌地地等着周六了。

　　一下高铁，就看到了铁杆莉莉和我当年的同性伴侣——每晚熄灯后来我床前轻敲、撺掇我去小餐厅吃尖椒土豆丝的小顾。什么都不用说了，小顾的迷糊、莉莉的率性，时光不知道流到哪儿去了，仍然还是当年炮台山的节奏嘛！

　　贴心的班主任老马在学校餐厅不打烊地等我们吃完中饭，直到下午茶时分，我们才从饭桌爬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她参观校园。在老旧的宿舍前，我和莉莉站在走廊上争辩哪间是哪间，当年进不了女生楼的男生蹿上蹿下一补遗憾。

　　本来老蒋和我还在纠结如何让大家开口谈谈毕业后各自经历的事。女生们都腹诽有啥好讲，不如嗑瓜子聊八卦；男生们也双手一甩豪迈地嫌弃，聊啥聊，一人先干一瓶再说！结果一上场全撑不住了。柔弱的晓竹，踏入社会之初那段苦难心酸又带着淡淡暖意的经历，让人心疼；当年睡我隔壁的姚源，尽管一直知道她的付出和纤细外表下那颗侠义的心，但听她数度哽咽倾诉心底的话时，仍有感动在心头。男生们讲起过往时，无不风云变幻、此起彼伏，各有一段曲折跌宕的历练。班里很是有一些苏北汉子、山东大汉，大老爷们话不多，但句句掏心掏肺、真挚感人。

　　莉莉和我，包括一些女生，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在那天，我们突然无言以对。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在某一刻，深深觉得：顺遂，不仅仅是一种苍白，面对那些陪伴你走过生命旅程的人的艰辛，你的幸运也是一种辜负和取巧。

　　那天，老赵讲了他在军旅进出的往事，然后说了一句话：别人都说苦难是一种财富，其实并不是，只有苦难带来的思考才可能是一种财富。我真想问他这么些年到底经历了多少辛苦，哪怕答案背后是尴尬的沉默。

　　十六年的流光到底有多长？如果说当年的我们曾经为彼此的投缘而走近，为纯净的情感而牵念。那么，到了今天，更珍贵的是，即便看过魑魅魍魉人，扮过生旦净末丑，即便我们已经深深懂得在人世辗转中必须有所保留防备，在情感得失间应该善于权衡揣摩，走过天涯海角，穿过斜风细雨，在这条只能前进不能回转的路上，越过谎言，每个人依然有勇气去相信和拥抱彼此。甚至，愿意剥开光鲜让大家看到这一路各自心底曾有的孤独和叹息。没有什么比这更珍贵了，回到最初，我们还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一双会流泪的眼睛。

　　离别的中午，我们几个素日要好的铁杆又在大行宫的海底捞吃了一顿。前一天穿着短袖还嫌热，那天的南京却寒意阵阵，细雨飘飘，我们为凌晨才到错过昨夜聚会的大兵接风。热腾腾的火锅氤氲，每一张脸都宛如昨天。每个人都要赶高铁、赶飞机，却都舍不得离去。火锅店的小姐被感动，送上水果盘，镌上了红红的“友谊长存”四个字。最后分手时，晓竹抱着班副哀哀地哭，大家强忍着泪，互相扶携着越过古都繁华无序的车流、素不相识的人流，那一刻，每一个人心底都涌动着亲情的暖。

　　去南京前，我的中学同学们酸溜溜地说：从发起到召开才一个礼拜的同学会难道能开得好？老杨也半是讽刺地泼冷水说：虽然你们选了中央召开十八届三中全会的日子相聚，但也别真把同学会开成全会的格调。就在恳谈会开幕的一刹，犹在路上赶的福建同学说，求求你们别把气氛搞沉闷，把第一次同学会开砸了！现在，我想已经不会有人再问我们这些问题了吧。

　　扯个题外话吧。周六去超市，顺手拿了一包薯片，可是排队结账时，我又幡然悔悟把它放了回去。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的。比方说，我们这个年纪，已经是多吃一包薯片，就必须在跑步机上多跑二十分钟的年岁了。但有趣的是，尽管是这样，我也并不是很怀念自己的青春呢。

　　十八岁的我，随性、懒散、凭小聪明过日子，知道未来很长但不确信未来的方向。和那时候的自己相比，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也许缺点仍有一大堆，但所有内心的纠结和战争，都在渐渐平息。换句话说，岁月会教你慢慢学会怎样跟自己和平相处。

　　昨晚，我心血来潮去翻了翻自己几年前的博客，结果，密码忘记账号作废。再看老蒋他们的链接，犹记得当年他在上面很是写了一些精彩的业务论文和励志哲文，打开却变成了一个很奇怪的界面。短短几年，在微博、微信当道的时代，那些几年前的文字，就好像隔了好几个世纪那样遥远。更别提这次回学校没找到的那片小竹林了，虽然我和小顾小鸡耗子他们毕业前在那里成卷成卷地耗费过胶片，但没了就是没了。

　　有点唏嘘那一部分证明青春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同学彼此记忆的依据就这样流云飞散了，但好像也并不伤感。因为，那些曾经的青春，那些曾经的感情，并没有因此消失掉。那些过去的一个又一个的我们，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今天的我们。

　　就好像那些再也点不开的链接，其实也只是点不开的链接而已。在生活里，所有人都还是好端端地待在我们彼此身边，微信里天天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如果需要，每隔一阵子都可以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而且看起来，我们这一群吵吵闹闹的家伙，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还是会彼此陪伴，参与对方的人生好多好多年。一起旅行，一起购物，一起吃好吃的，一起分享好看的电影和美丽的衣裳。

　　今晚，在看同学推荐给我的BBC纪录片《卡尔萨根的宇宙》；昨天，我去看了《地心引力》。深邃墨蓝的背景里，斯通博士孤独地落入浩渺的宇宙，前路未知，生命迷茫。一想到在那么无尽的宇宙洪荒里，每个生命个体都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贪婪、欲望和莫须有的焦虑，都会统统不见。

　　世界那么大，我们对人生最大的敬意，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成为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有个印度男孩说：凡是自然的东西都是缓慢的。太阳一点点升起落下；花一朵朵开，一瓣瓣地落下；稻谷成熟也都慢得很。那些急骤发生的自然变化多是灾难：火山喷发，飓风和暴雨，山崩地裂加上海啸。我很喜欢师太写林青霞的这段话：你要等，要忍，一直要到春天过去，到灿烂平息，到雷霆把他们轻轻放过，到幸福不请自来，才笃定才坦然，才能在街头淡淡一笑。春有春的好，春天过去，有过去的好。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也要这样努力往前走啊，炮台山上的每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