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地寺院众多,佛教盛行,而佛教崇尚饮茶,有“禅茶”之说。我便常常偷得浮生半日闲,让身心一同步入禅门净地,通过品茶,让禅意体悟入心;通过师父开示,使自身精神得到开示与寄托,从而修身养性,达到灵魂的诗意栖居。
离居所不远的大碶万湫山脚下,有一座迎恩禅寺,清泉潺潺,云雾缭绕。寺院导师向庆法师和住持上琇法师皆精通文墨,他们与当地的作家、书法家们多有往来,品茶论道,诗词唱和。上琇法师对茶道颇有研究,说起名人与名茶典故如数家珍。
一日,我同几位文友相约拜访上琇法师。茶席间,法师取出一罐陈年珍品福鼎白茶,冲泡之时,茶汤渐渐浓酽,茶香四溢,品一口,茶味更是清雅醇厚,流连喉舌,久久不去。品之者无不称妙。我有一丝疑惑:“师父,这茶汤明明是红色的,为何取名‘白茶’?”师父笑而不语,将茶罐揭开给我看,啊,果然是白茶,油绿尚未褪尽的茶叶外表,覆着细细密密的一层白色绒毛。白茶居然能泡出红茶的样子来,有趣!法师反问:“你看这茶是白色,或是红色的,那都是人的视觉定义的,其实,采摘之前,它或许应该是绿色的,不过,采摘之后,它就是无色的了。”仔细品味了一回法师的话,说的是生命之兴亡么?仍有些不能参透。法师于是给我们讲了一代高僧赵州和尚的故事。说河北赵州有一柏林禅寺,寺中有一高僧叫从念禅师,人称“赵州”。赵州问新到僧:“曾到此间么?”答:“曾到。”赵州说:“吃茶去!”又问一僧,答:“不曾到。”赵州又说:“吃茶去!”后院主问:“为什么到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赵州召唤院主,院主应诺,赵州便说:“吃茶去。”赵州对三人均以“吃茶去”作回答,正是反映了茶道与禅心的默契,其意在消除学人的妄想分别,即谓“佛法但平常,莫作奇特想”,不论来过或是没来过,相识或是不相识,只要真心诚意地以平常心在一起“吃茶”,就可以进入“禅茶一味”的境界。我本还想问,为何师父的粗瓷茶盅与我们的不同,纵横分布着许多裂纹,而茶汤却滴水不漏?想想忍住了。
郑板桥有一副对联写得很妙:“从来名士能评水,自古高僧爱斗茶。”梅山里岙珠宝岭上清修寺的住持上通法师,在半山腰上过着农禅并重的生活,梵乐声中,种黍种茶,自食其力,体悟大道。他偶尔也下山来添置些柴米油盐,或者来到万湫山陪师兄上琇法师喝茶。我们第一次开车盘上珠宝岭巅,来到清修寺院门,见寺里的师父们正在树荫下忙着摘花生,师父指给我们看,寺院后山有一大块坡地,都是他们亲自开垦的,种了茶树,还有几株一人多高的向日葵,一大片芝麻、花生、西瓜,还有比手指粗的苋菜,这种粗秆品种的苋菜可以用来腌当地的特色咸菜。
那是个七月份的天气,有点热,但是山门朝南,向阳开阔,山风徐来,清凉爽人。上通法师热情招呼我们:“来来来,正赶上,尝尝我们刚摘的西瓜。”于是,在他的茶室里,我们喝着师父们春天里采摘焙制的明前茶,汤色醇正,香气悠长,饮者无不称道,法师微笑,说,不是有山就能出好茶的。一边喝茶,一边品尝着梅山沙土种植的西瓜,果然比外面买来的要甜得多,还有刚出锅的水煮花生,花生个头小,山涧泉水煮的,清香甘糯得很。一通吃喝,西瓜皮、花生壳堆了一桌,上通法师将瓜皮捧到三步之外的门槛外摆放着,我不解,这样不是要招蚂蚁的吗?岂知法师却说,瓜皮无用,正好可以喂喂蚂蚁。再去看茶室西墙上,法师亲自撰写的一副对联:到此梅山闲半日,正好清修话禅机。作为槛外俗人的我,又是一番顿悟。
明人徐文长说:“茶宜精舍、云林、竹灶、幽人雅士,寒宵静坐,松月下、花鸟间,清白石,绿鲜苍苔,素手汲泉,红妆扫雪,船头吹火,竹里双烟。”不过这是文人雅士的品茗环境,似乎过于雅致,而难达禅宗论道“自心是佛”的空灵之境。位于大碶嘉溪的阿育王古寺,是现存为数不多的有着释迦牟尼佛舍利传说的丛林寺院之一。由于地处山林深处,寺院环境清幽,香客不多,僧人少行佛事,清修为主,是澄心静虑、专注精进、修行参禅的理想之地。未踏进山门,却有茶香飘出,原来山门左侧的法物流通处有个小四合院,穿堂而过有一间小小的茶室,茶室整个是透明玻璃搭建的阳光房,门口的桃花开得正艳,豌豆花也开了,还有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都在这个清修之地彰显着不被季节遗忘的春天本色。春日暖暖地照进茶室,室外绿树婆娑,室内茶香袅袅,白瓷茶具光洁透亮,饮者盘腿而坐,好一幅静谧、古朴的禅茶图。即便是陌生的信众,法物流通处的法师亦热情招呼:“进来喝茶吧。”法师沏好茶,留下众人自斟自饮,自己却忙活去了,等到茶已凉透,不相识的居士们都尽兴聊上了,仍不见法师踪影。这茶喝的,总觉主人不在场,便少些味道,岂知法师道,大家相聊甚欢就好,这便是茶尽其功了。品茶品出味,是一种悟,是一种道,故茶中有道,茶中有禅。
想起唐代诗人杜牧的句子——“今日鬃丝禅榻畔,茶烟轻扬落花风”,生动地描述了老僧参禅烹茶时娴静雅致的情景,所谓尘心洗尽兴难尽,世事之浊我可清。这种禅茶相融的意境,令我等红尘俗众无限神往……